邓意仰视着吴尘,半晌,从吴尘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一言不发往外走,吴尘垂眸瞧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沾染了邓意肌肤上未干涸的湖水,他皱眉,继而手握成拳,抬头望向孤独往前走的邓意,绯色的发带被晚风吹起,暗夜中不似白日艳丽,暗沉无光,可在白净的月光下,又能隐隐约约看出点明亮。
吴尘叹口气,跟了上去。
邓意从来路折回,一路未曾回头,身后也没有脚步声。
邓意心想,刚才那么急来追她,脚步声可是沉重的很,说好的剑道无痕呢?
不过这土包子少爷……应该会说话算话吧……
既然说了不会告诉别人……应当就不会反悔吧……
越想,邓意越没底气。
邓意没有打车,思绪繁杂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隔着几盏路灯,吴尘就那么停在她身后,看她回头了,桃花眼弯起,微微一笑。
邓意局促摸着油纸伞,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吴尘见邓意站在原地,好似有些尴尬,想要主动开口说话又找不到理由的模样有点可爱。
吴尘握着剑主动走向她,来到她面前。
“阿意。”
邓意抬头看他,“嗯?”
吴尘弯下腰些,盯着她的眼睛,“还在担心我会说出去吗?”
邓意下意识移开视线,证明自己不担心,但是越这么焦灼,反而越容易暴露自己的内心。
吴尘:“答应了你我不会,就不会。“
邓意这才挪回目光,再次与他对视,声音有些飘忽,”那我就相信你一次……“
吴尘站直了,抬着下巴说:”看来你还是不信,那咱们口头协议加上盖印你觉得如何?“
邓意困惑:“如何盖印?”
吴尘举起自己黑橡色的剑,认真道:“我以无成剑魂起誓,若将今晚所见告知他人,无成蚀损,剑道皆废。”
邓意这是头回听到吴尘这把剑的名字。
吴尘话音落下,无成发出墨黑色的光,邓意看着黑色的光飘出一缕,在空中结成了一个简略的盘旋龙纹,龙纹最终隐于了吴尘的眉心。
吴尘垂眸看
她,随后握住她的一只手,凑到唇边,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轻轻落下一吻。
须臾,吴尘便松开她,道:“盖印。”
邓意本以为这少爷又趁着这个机会不正经呢,吴尘示意她看手腕,邓意低眸瞧去,发现手腕上有了个硬币大的盘旋龙纹印记。
吴尘松开她的手,话语轻柔:“印成,阿意,这下你总该信我。”
明明这印记没有温度,邓意却觉着十分烫人。
邓意看他那双温柔的眼睛,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踌躇背过身,不自然地继续向前走,随口道:“吴尘,你这剑的名字也叫吴尘,你的那个吴尘吗?”
这脱口而出的话,语气都有些轻颤。
吴尘看她发红的耳根,笑着跟上去,答她:“不是,本来它叫无尘,一无所有的无,尘埃的尘。”
邓意余光瞥他:“那现在呢?”
吴尘笑着说:“一事无成的那个无成。”
邓意:“为什么改名字?”
吴尘抱臂,指腹轻敲自己的胳膊,“别人总说我这辈子一事无成,说着说着,我就觉得干脆这剑也叫无成得了,”吴尘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剑,打量着说,“让咱们的剑兄别顶着个空谷雅致的名字有压力,跟本少爷一起混吃等死就好了。”
邓意握着玉竹棍,手负身后,用棍子一下下轻敲自己的背,琢磨着吴尘的话。
一事无成吗?
邓意不觉得,就凭今晚那道剑气,她就知道这个土包子少爷深藏不露,她偷瞄“无成”,未出鞘已然那么厉害,若是抛刃,指不定她跟河里那鬼的手谁先被斩断。
“阿意。”
“吴尘。”
两人同时开口。
彼此都愣了下,吴尘一笑,示意邓意先说,“阿意,你先说。”
邓意清清嗓子,开口问道:“你刚才在望星湖那儿有感觉到鬼气吗?”
吴尘皱眉答:“没有。”
化身为鬼,必生鬼气,为何那鬼会没有。
邓意点点头:“那换你说了。”
吴尘想了想,把事情串联起来问:“今早公车站和下午刚到望星湖的时候……”
邓意猜到他要问什么,直接
答:“今早那鬼托物引我来此地,下午我们刚到的时候,那鬼再次托物引我去找她。”
吴尘眼睛一眯:“托了何物?”
“望星湖水。”
吴尘目露讶然。
邓意:“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吴尘抬着下巴,不得不点头,的确匪夷所思。
鬼愿意托物的占少数,托物这事儿耗费魂身,没准会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但如果愿意,还是能托的,降鬼世家偶尔会遇到厉鬼托物给他们下马威,或是下战书。
但见过托鲜血,死尸,邪气,恶念的,没见过托湖水的。
邓意用玉竹棍继续敲着自己的背,不慌不忙继续道:
“第一次,那鬼将鬼念托着湖水,借由夏风,送到了我面前。”
“第二次,依旧托着湖水,借由白鹭,送到我面前。”
先不说第二次近的,就第一次,从南平到她家附近,就算没个十万八千里,距离也断然不会短,怎么就能确定她在哪儿呢?跟在她身上按了gps全球定位系统似的。
邓意无精打采:“那鬼两次托物都准确无误,像是知道我在哪儿一般……”
她心想,而且那鬼并不知晓她降鬼人的身份……
吴尘眉头拧得更深,他歪头看着邓意,心中忐忑:不知危险深浅,今夜就这么莽撞前来,阿意,你是心大,还是另有谋划?
吴尘慎重道:“日间两次托物,那这鬼白日里也能行动。”
邓意噎住,目光有些迷离,她嘟哝:“嗯……还是头一回见这种鬼……”
吴尘下意识握紧“无成”。
邓意把负于身后的手伸到前头,玉竹棍在她的腕上绕圈,握住,绕圈,再握住。
吴尘瞧着她这个玩耍的方式,手腕很灵活,又想她刚才踩着狮子石墩能跃过那么高的灌木丛,看来也时常习武。
邓意润润嗓子:“就这么多,都告诉你了。”
吴尘:“全部?”
邓意倒是不脸红心跳,“嗯,全部。”
吴尘嘴角上扬,能看出她的样子还是在撒谎,不过……算了,不计较了,能告诉他这么多就不错了。
吴尘眼珠转溜一
圈说:“阿意。”
邓意偏头看他,示意他说。
吴尘摇头晃脑,一脸挑衅:“你别告诉我,你刚才是来降鬼的。”
邓意张着嘴巴,还没想好措辞,于是生硬地把脑袋转到另一侧,留个后脑勺给吴尘。
吴尘偷笑。
邓意咬牙,她刚才那样子任哪个同道中人看了,都不像是在降鬼,这她怎么辩?
邓意厚着脸皮说:“动手前先握个手,不行么?”
吴尘纵容,答得也敷衍:“嗯,行,阿意你说了算。”
邓意:“……”
邓意停下转棍动作,借着路灯观察着自己手腕上得盘旋龙纹印记,她想了想说:“吴尘,这印记……”
吴尘不以为意:“怎么?”
邓意斟酌了下,摇头:“没什么。”
吴尘伸个懒腰:“阿意。”
“啊?”
“咱们能打个车吗?本少爷腿酸了。”
邓意想着自己在他手里的小辫子又多了一个,于是说:“知道了。”
吴尘坐在路旁的花坛上,“阿意,今晚活动量有点大,本少爷饿了。”
邓意嘴角一抽。
吴尘桃花眼眨了又眨,好似冒着星星:“咱们吃个夜宵再回去吧?”
邓意皮笑肉不笑:“……要吃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半小时后,南城鬼街著名夜排档——
“老板!羊肉串、牛肉串各十串,鸡翅、烤肠、掌中宝、鸡胗、鱿鱼、土豆片、花菜、牛板筋、猪脆骨、鸡心、金针菇、小馒头各两串,扇贝、生蚝、茄子各一盘!”
吴尘合上菜单:“别的一会儿再点!”
老板:“好嘞~”
邓意面无表情坐在这露天的餐桌前,想着这货半小时前可怜巴巴说:阿意,我从来没吃过外面的烤串,好想吃一次啊……
阿意,咱们去吃一次吧……
阿意,真的饿了……
那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的,再多说几句没准能挤出眼泪。
邓意嘴角一抽,所以她是为什么心软了,大半夜想不开带这个土包子少爷吃烤串啊?!
去别的地方吃不好么?还偏偏带他来了鬼街!
可全南
城最好吃的烤串,她第一家就想到了鬼街的“包治百病烤串”。
邓意左右扫两眼,得了,就冲着大家拍照宣传的速度,明天她全家指不定以为她跟吴尘怎么恩爱到夜半幽会呢……
邓意举起装着雪碧的塑料杯,她喝了一口,“啊……”
苦啊……人生太难了……
她瞥到腕上的印记,愣了下,偷看眼吴尘,更加郁闷了,于是猛地干掉了一杯雪碧。
吴尘吃着串看她:“阿意,这可不是酒啊。”
邓意淡冷道:“我口渴不行么。”
吴尘点头,又给她倒一杯,“行,怎么不行,喝吧,不够再要,本少爷请客。”
邓意:“……”
吴尘放下一根竹签,想到什么,又喊:“老板!你这儿有米酒吗?”
“有啊!”
“老板你这儿货还挺全啊,来一打!”
“好嘞。”
吴尘把邓意面前的雪碧摆到自己面前,给她拿了个新的一次性杯子,倒满刚上的冰镇米酒,“差点忘了,咱们阿意爱喝这个。”
邓意举起杯子,又一口闷了。
吴尘眨眨眼:“咋?阿意,你这是借酒消愁?”
邓意:“你见过喝米酒喝醉的么?”
吴尘边吃串边给她倒酒,“举杯消愁愁更愁哟~”
邓意觑他,心里郁结的很,这少爷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腕上的这可是剑印,对于剑道者而言,剑魂起誓,重于生命,所缔之约,除非身死,绝不消散。
这货居然随随便便张口就来,要是被你爸知道,看他不打死你!
邓意举起杯子,这回只是淡淡抿一口:“以后别随随便便跟人拿剑魂起誓……”
吴尘手上动作一顿,嘴角勾起,“阿意宽心,不会。”
邓意心想,我信了你才有鬼……
吴尘看她神情,笑说:“真不会,要不我以无成剑魂……”
邓意拿起个烤馒头塞住他的嘴,“吃串!”
吴尘立刻弯眼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