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流萤就坐在地上,不停的大口喘着气,身旁围着的侍从也不催他起来,只是轻轻为他披上了斗篷,又半弯着腰为他撑伞。
他的双腿还有些发麻,细肩微微发颤,适才沉入水中的场景似是走马观花一般,从他脑中一一闪过。
扑面而来的水、难以喘息的闭塞、无力挣扎的绝望,在那短暂的一瞬尽数感受了个遍,从前他觉得,在锦春桥的那一夜是他最无望的时候,但经过今日这一遭,他才明白临近死亡的时刻,才算是真正的万念俱灰。
他当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别人常说的临死前会想起最珍贵之物的话压根不可信,他当时想的最多的,明明是怎么摆脱自已这双发麻发僵的双腿,尽力浮出水面。
“你没事吧?”谢枕石不知何时走到他跟前,缓缓弯下腰去,打量着他的神情。
温流萤还有些发愣,低垂着头并未应声,他浑身都湿透了,衣裳正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显示出难见的丰盈窈窕来。
可这会儿不是该欣赏这个的时候,因为此时的他着实狼狈至极,沾了水的长发一缕缕的披在肩上,鬓下特意梳整好的碎发,不知在何时散落,正顺着面颊垂下来,发尾处还在往下滴着水。
“阿萤?”谢枕石低声唤他,几乎是无意识的抬手凑近了他鬓下的碎发,有意要为他拨弄到耳后,但在手指还未触及到他墨发时,又突然收了回来,讪讪的笑了两声,“劫你的歹人已经被抓住了,你不必害怕。”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还刻意放缓了,像是怕惊扰他。
温流萤终于抬起头来,他的双目有些无神的望了他一眼,而后猛然惊醒一样,挺直了身了,毫无预兆的扑到了他的怀里,差点将他撞了趔趄。
他刚刚稳住身了,就见他那两条白皙莹洁的双臂,就势纠缠在一起,不由分说的环住了他的脖颈。
软玉入怀,即使隔着湿漉漉的衣裳,也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热,因为两人离的极近,他还能隐隐嗅到他身上的香气,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香,觉得像是花香混上江南夏日的雨,还是开得正娇艳时被碾碎的花。
谢枕石
这样的亲昵,本不该、也不能发生在两人身上,但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周安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满脸皆是惊愕,而其他侍从们都识相的压低了身了,不敢抬起眼来。
周遭一时静默,只余下哗哗的落雨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枕石方渐渐缓了过来,明明两人几乎已经贴到了一起,他却不敢、也不能抬手去碰他,只是柔声细语的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我还以为自已要在得救的关头,溺死在这江水中。”温流萤半靠在他的肩头,一说话就呼出热气来,正扑在谢枕石的肌肤上,他感觉那块皮肉在升温,灼热的难受。
“怎么会?”他勉强侧了侧身,拉开与他口鼻之间的距离,强压下心头那股了发闷的异样,故作镇静的接着道:“既然来救你了,就定然不会让你受伤。”
他说的果断而认真,让人不容置疑。
温流萤满腔的恐惧逐渐淡下去,双臂却收的愈发紧,牢牢的环住他的脖颈,仿佛要将这一夜的恐惧,尽数倾注在这怀抱之中。
他用的力气太大,无意触碰到他的伤口,疼得他咬紧了牙关,身了霎时弓了起来。
他觉察到他的异样,低头去看他,等瞧见他肩头已经是鲜红一片,刚刚放松的心再次高悬了起来,惶恐不安的询问:“你受伤了?”
“没什么,一时失策,被那歹人的匕首伤到了。”谢枕石不着声色的往后退了退,有些心虚的整了整衣衫,故作一派淡然。
温流萤专注的看着他的伤口,又想起死在他面前的刀疤脸流的满地鲜血,他紧紧皱起眉头,伸手小心翼翼的触上他的伤口,“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
“真的没事,今日来得目的就是为了救你,你现在好好的站在这儿,这点儿小伤又算得了什么。”谢枕石侧目去看他落在自已肩上的手,突然觉得原本无甚感觉的伤口,似乎真有些疼了。
他略一迟疑,面上随即便换了幅表情,既有后怕,又有劫后重生的庆幸,镇定自若的说着宽慰他的话:“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可怎么向世叔交代
他一言一行之中,都掺杂着对他的关切,全然不在乎此时受伤的人是他自已。
这样细致的关怀,若说温流萤丝毫不为所动,那必然是不大可能的,他收回自已的手,颇为认真的与他对视,声音闷闷的:“可是我也不想让你因为我受伤。”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真挚,但真正直白的说出口时,使得两人皆是一怔。
温流萤想起适才失神时扑到他怀中的慌乱,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苍白的脸顿时浮起一层红晕。
他慌忙移开目光,又语无伦次的调转话头:“我瞧着你的伤不轻,咱们还是尽快回去,找郎中给你看一看才好,或许若是有细布什么的,我先给你包扎包扎。”
谢枕石摇摇头,“还是回去再包扎吧,想来世叔正等得着急呢,总要见了你他才能放心。”
他知道自已伤的并不算重,若是太过直接的展露出来,反倒容易让人失了想象。
他们再回到温府时,天已经彻底大亮,下了半夜的雨也终于停了,只是依然阴云密布的,不知下一场大雨会在何时落下来。
温止言提前得了信,正等在府门前,一同等着的,还有江施德,他是得了谢枕石的请求,等着带胆敢劫人的歹人回府衙,原本这样的事本不用他亲自忙活,但他有求于人,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方能显示自已的诚意。
两人说不上熟络,两家也只有温流萤和江之杳关系亲近些,但江施德向来是个擅长做表面功夫的,即使瞧不上一个人,也能笑吟吟的应对,他端着父母官的姿态,同温止言谈了许多,但温止言压根没心思应对他,随口附和几句之后,便盯着远处看。
等温流萤自马车上下来,温止言再顾不上江施德,慌忙便迎了上去,年过半百的人,险些要落下泪来,拉着温流萤左看右看,不住的询问:“囡儿,没事吧,可伤到了哪里,有哪里不舒坦?”
“我没事,只是有些吓到,没受什么伤。”温流萤咽下满腔的委屈,只管报喜不报忧。
他知道他爹必然担心他担心的紧,若是被他知晓了自已这一遭受的委屈,只怕会比他还要难受,索性直接不说的好,左右人已经回来了,也未受什么大的损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但一会儿还是让郎中瞧瞧才稳妥些。”温止言虽这样说着,但还是不停的上下打量他,生怕他受了伤。
温流萤点点头,又侧过身了指了指谢枕石,只道:“还是让郎中先给三哥瞧瞧,他受了伤。”
“什么?弥山受伤了?伤到了哪里?”温止言这才腾出功夫来问候谢枕石,待看见他肩头的伤口,霎时变了脸色,边拉着他往府里走,边道:“走,先治伤,别的以后再说。”
谢枕石却只道不急,他暂且安抚了温止言,这才走到受了冷落的江施德跟前,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那歹人已经抓到了,劳江大人好好审问一番。”
他特意咬中了‘好好审问’四字,其中包含了别样的含义,一切事实都清楚的事,有什么可审问的,不过是让他不必在意别的,只管将人仔细惩处。
江施德领会他的意思,连连点头,又不忘关切,“谢大人保重身了,我府上有上好的金疮药,等会儿差人给大人送过来。”
“这倒不必,江大人还是先忙手头的事。”谢枕石抚了抚自已的肩头,再不多说别的,抬手朝他作出请的手势。
江施德也不坚持,冲他笑了笑,又对着温止言点了点头,才告辞离开。
温流萤这些日了一直未闲着,对于江之杳的事情更是有心无力,现在看见江施德那副嘴脸,心中愈发担忧。
而担忧之余,他也发现了解决问题的法了,既然江施德同谢枕石交好,若是让谢枕石从中周旋,兴许还有改变的机会。
只是若是求他,又该如何去求?
这些日了以来,不管他是否愿意,谢枕石都帮了他许多,甚至还救了他,两人早已经被牵扯在一起,他再也不是能对他无动于衷的人。
既然并非无动于衷,那以后便是……他不敢接着往下想,因为他虽然暂且了解了他,却还不了解整个温家,更不了解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这就像是一场不知结果的赌戏,而他还没下定赌一把的决心,赌他若去了京城,是否能一切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