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伣是彻底睡晕乎了,连什么时候给人搀进汤里沐了浴,又被拉出来梳妆了一番都不知道。
她是给头顶上的发饰压清醒的。睁开眼时,眼前铜镜中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已妆摹毕,澈净的眼尾描了红妆一笔。
身后一个小丫鬟又将一支玉簪送进了她发髻中,不忘阿谀:“小姐这头头发生得跟缎子似的,当真是极好看。”
江烟伣愣了半晌:“……你是谁?”
丫鬟望向镜中的她,脆生生答:“回小姐,奴婢小寒,伺候小姐绾发。”
她目光挪到了镜中自己束成了个矮螺髻的头发上,金玉几乎嵌满了发间。
镜中女子一身荼白烟笼梅水裙,臂上轻挽一片雪雀梅枝绣披帛,颈间静躺着一只透绿的玉豆荚,与昨日的丫鬟服制大相径庭。
……原来她入嗣谢家一事不是梦啊。
她有些庆幸,又隐隐为未来的不确定性忧心了起来。
“小姐觉得这发式如何?”小寒为她微调着珠饰,话问得又殷切又小心。
江烟伣微偏了偏头,试图欣赏着自己锥子一般的脑袋:“很……别致。”
这繁琐发型虽不在她审美点上,但细细拢起的乌发配上一对玲珑玉耳坠,倒是显得人脖颈白皙纤长。
耳坠随着她动作微晃,在她脖颈上折起一道金绿的荧光来。
小寒很欣喜,将玉梳搁在了梳妆台一侧:“小姐欢喜便好。”
这厢江烟伣还在钻研着自己这满满一头头发是如何给塞成这模样的,那厢珑絮已拨开珠帘迈进了两步来,轻扫了眼小寒:“小姐备得如何了?”
小寒忙退到了一边,向她行礼:“回姑娘,已妥当了。”
“下去领赏去吧。”珑絮抛下一句话,转向江烟伣时又是恭敬十足,“小姐,夫人与公爷已在前堂候着了。”
可算是开始了。
江烟伣轻吸了口气:“走吧。”
昨夜光线不佳,什么都看不分明,如今朝阳正好,倒终于能瞧见这小楼的貌。
惜筌阁楼修的是歇山顶,青灰的琉璃瓦精巧不失大气。二楼是半开的样式,顶替了窗栏的是一片欲透不透的象牙白纱帐。帐幔由风拂起,现出楼内置着的茶桌乐器。饶是她不在,也有个丫鬟在那处侍立着。
楼前小院不大,却处处细致。中央的怪石四周修着一小潭水,里头养着几条锦鲤,约莫还有睡莲,但此时不是季节,只见了几丛莲叶。
她走出阁门时,满院洒扫忙活的下人都撤了手中的东西,齐整向她跪了一片:“奴才见过小姐,小姐贵安。”
江烟伣发觉自己的三观总在被一次次刷新着:“……哪来的这么多人?”
“这些是夫人今早指来伺候小姐素日起居的,统共十二人。”珑絮搀着她下了堂前台阶,“奴婢担心小姐刚入府歇不好,便一早将他们遣到了外头去,免得动静太大,扰了小姐歇息。”
她哑然,觉着自己也没麻烦到需十几个人一同伺候。这么多人唯一的用处就是过年的时候能多凑几桌麻将。
出了惜筌阁,眼前谢府景致细腻优美,除了园景外时不时有些金雕玉琢的,提醒着外人主人家的雅兴与财富兼备。
路过的下人见她来,都向她本分行礼,待她走远了后方起身,像是一夜之间,她“谢府二小姐”的名号已是人人皆知,无人不信。
自己的手下规矩点也就罢了,现今她走到哪人便跪到哪,看着总不大舒服,遂小声问身侧的珑絮:“我能不能让他们行个小礼就好?见着我就跪,不耽搁他们要做的事么。”
珑絮摇头:“从前的二小姐从不罢免这些礼节,小姐不可乱了规矩。”说罢又补了句,“且小姐身份尊贵,他们跪小姐是天经地义。”
珑絮说的在理,她也不好改谢府的规矩,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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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正堂里,下人们正将落地的窗棂一面面斜开。阳光在地上洒作规整的光斑,照得红木的地面通透胜玉。
江烟伣站在堂外,遥遥便望着了堂椅上把玩着手钏的夫人,再就是在阶下一侧交椅上坐着的玄袍男人。
他以墨玉冠发,如绸的长发垂在身后,正操手为自己斟着茶水,侧面望去,眉眼如玉如削。
是谢应敛。江烟伣忙收回目光,觉得嫡出大少当前,她还是将自己地位放低些以表明态度得好。
于是到了堂中,本该行个屈膝的小礼,她硬是拾掇着跪了下去:“无月见过娘,娘早安。”说罢挪膝转向谢应敛,脑袋垂得更低了些,“见过兄长。”
谢应敛黑睫微掀起了些许,扫了眼面前跪得似个糯米糍似的江烟伣。
与那夜在巷中的表现一样。惯会见机卖乖。
“都是一家人,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快起来。”夫人嗔笑着,将手中手钏望她的方向微微一荡,“给你安排的住处住得可还习惯?”
江烟伣晃悠悠站起身:“住得很好,有劳娘费心了。”
“你一去多年,不为你尽尽为娘的心思怎么行?”夫人笑得倒真似个惜爱归子的慈母,“你兄长也是高兴,为你备了好些礼,过些时候便让人送去你住处。”
她便对谢应敛浅浅拘了个礼:“多谢兄长美意。”
谢应敛收回了目光,轻笑着将茶壶搁在了一边:“客气。”
一侧侍立的久枫了然——公爷这般笑,是起了玩心了。
夫人由身侧的琤黄搀着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们兄妹俩的寒暄话过会到车上再说也无妨,正好也让敛儿同你说说近日钱庄的事。”
见江烟伣面露茫然,她解释道,“五年已过,你得到钱庄露面一回以立威信。众掌事的都到了,就等着见你二小姐呢。今日可迟到不得。”
“是,无月明白了。”
做戏做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