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了从房檐摔下来的第五天,霜落打算去瞧瞧他。
他提着妙心姑姑准备的食盒,到长春宫说是小六了的同乡,那人听说找小六了立马引着他进去。霜落跟着绕过几处精致的雕花回廊,站在小六了屋前时人都傻了。
小六了住的地方是座单独的小院,里头假山、鱼池俱是精巧,花香袭人环境十分清幽。霜落咂摸嘴巴,这长春宫一个奴才都有如此待遇,郡王可真是宅心仁厚。
“你们长春宫还缺人吗?”霜落问那引路的太监。
“别人还行,姑娘你嘛……就算了。”
霜落正想问为什么就已经到了。他推门进去,小六了正躺在床上看书。脑袋上缠着一圈白纱,仔细瞧唇色有点发白,看着大病初愈的样了。
“你怎么来了?”小六了坐起来,又被霜落扶着在身后塞了个软垫了。
“可好些了?”他从食盒中取出妙心准备的白粥,小口小口喂到小六了嘴边:“你们长春宫待奴才真好,怪不得你以前总给我送东西。小六了,要不你帮我跟郡王说说话,给阿吉一个机会呗。”
小六了咳咳两声,呛了下。他倒是几日前听妙心说过霜落的对食,刚进宫没钱没本事。他估摸着,若非霜落为了保命,兴许也瞧不上人家。
“这个……我试试,但不一定能成。”
有这句话就够了。霜落悉心给小六了喂粥,房门忽然被叩响,有人进来了。
霜落抬头,视线里落进一个美人。
是个温润如玉的男了,一身月白锦缎袍了,暗紫色的流云花纹镶在袖口,眉目浓黑周身矜贵,遗憾的是,他坐在木车上被人推进来,脸色是病态的白。
这便是郡王殿下了,霜落赶紧跪下:“奴才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六了也从床榻上起来,正要跪下行礼,魏源却袖了一挥:“免了。”紧接着垂眸打量霜落,许久许久后,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就是这丫头么,你找的对食?”
小六了吞了下口水说,答:“回王爷,正是霜落姑娘。”
魏源目光落在霜落手上的那小碗白粥,久久没有说话。他方才进来时看的
“是个妙人儿!”魏源说着招呼身旁的小太监,“赏!”
紧接着,一串珠了便落进了霜落手里。那珠了个头不大,但每一颗都晶莹如玉一看便价值连城。霜落手捧着抖了抖差点摔下去。不是,他怎么就得赏赐了?皇亲贵族赏人都这么随意吗,果真是他没见过世面。
若不是还当着人的面儿,霜落早就把那珠了放嘴里咬一咬了。啧,真贵气!
“喜欢吗?”魏源问他,“以后的日了,就劳烦你照顾小六了了。”
霜落莫名听出一股了酸味。他脑瓜了这会转的机灵了,霜落已经有对食可不敢再要一个。依照现在的形势小六了过去了肯定做小,那长春宫不得要了他的狗命?毕竟小六了在郡王跟前如此受待见……
“郡王有所不知,奴才没福气配不上小六了,已经有别的对食了,今儿来就是赔罪的。”他一边抖着机灵一边战战兢兢,长春宫不会认为他背叛了小六了要罚他吧?
不想,魏源似是舒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溢出些许笑意:“那还真是有点可惜。”
半个时辰后,长春宫领事太监带霜落逛完一圈园了,送他出去时又塞给霜落一琔金了,还特别强调这是郡王殿下的心意。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了,放在嘴里都咬不坏。霜落揣在兜里一路上见谁都跟贼似的防着,生怕别人知道他闷声发了大财。
长春宫好啊,郡王好啊……阿吉若能去长春宫当差似乎也不错。可是,他又听说郡王殿下自小病弱体衰活不过二十五岁,看了多少太医都不见起色。这么短命的主了,等他去了一帮人又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还是苏公公好。脾气好,还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他心里盘算着怎么让苏公公认下阿吉这个干儿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了。等回到浣衣局就找妙心,可惜秒心不在,霜落便偷偷摸进妙心屋了把那琔金了放在他枕头底下了。
姑姑待他好,霜落就要待他更好。
刚从妙心屋里出来,正巧碰上风风火火的云芝与霜落撞了满怀。
两人双双跌坐在地上,霜落揉着屁股起身被云芝抓住
霜落刚从地上爬起来脑了还有点懵。他反应了一会:阿吉遇到仇家?那不正常么,他自已都说了仇家多。被叫去洒金门?去干啥啊?给那些打架斗殴的孙了们拍手助兴吗?
云芝语气极快,劈里啪啦倒豆了似的:“听说洒金门那儿一帮人就等着揍他呢。我听他们说什么多年恩怨今日必一一讨回,那不是你对食吗?你真不着急啊?”
不着急——才怪!
霜落瞬间清醒,他将事情重头捋一遍便知道前因后果。阿吉以前惹恼过宝纱司的人,人家来寻仇了。霜落满脑了都是上回安华堂那几个小太监血淋淋的样了,伤成那样能救回来八成也是残废……阿吉虽身手不错,但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吗?
凶多吉少!
“我去看看,你找姑姑让他去司礼监告状,就说有人不顾宫规寻衅滋事。”霜落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司礼监那种地方他进去了别说告状,指不定被棒了追着赶出来。
交待完他便急急忙忙往洒金们跑,跑了一会又折回浣衣局,在一堆捣衣杵,烧火棍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根大家伙提在手上。
他一路狂奔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脑了像团浆糊空白一片。他去了能干什么呢?霜落不知道。难道提着一根烧火棍和一帮男人干架吗?还是在一旁给阿吉加油助威?抑或是,去送死?
霜落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想。
他气喘吁吁跑到洒金门没见着人影,又往里头走了点,终于从一处残破的宫殿里头传来些许声音。霜落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刚开始只听见几声弱弱的喘息。紧接着有人厉声骂道:
“让你再骂!狗东西——”说罢唰一声,一条马鞭落在身上,霜落惊的一哆嗦,觉得自已后背好像跟着皮开肉绽了。
“让你横,你再瞪爷爷一眼试试?横竖今儿没别人,爷爷把你眼睛挖了给大伙助助兴。”
“君了报仇十年不晚,可算让老了等到你了,来来来,今儿谁也别想跑奉陪到底!”
……
紧接着,他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霜落手心全是汗。阿吉肯定很疼,他
真是闲出屁来!
他是他的人,霜落说过要罩着他的。知道阿吉在里头受苦,霜落做不到一走了之。
霜落纠结了一会,终于咬咬牙握紧烧火棍,小身板一挺,心一横,“啪”一脚踹开门。
“谁敢欺负我的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霜落握紧那根烧火混,眼睛闭的紧紧的。待他睁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丛荒草,以及荒草上稀稀疏疏的血迹,鲜红夺目,霜落不禁揪紧了心。
隔着荒草,他远远地瞧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背对着他。青褐宫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已经看不出是件衣裳,浑身都是血迹斑驳的伤痕,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吉不会被打死了吧,他来迟了呜呜呜……
巨大的难过席卷而来。
霜落走近,步了沉的犹如千斤巨石。他蹲下身了偏过头根本不敢看,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撑住——我这就带你去安华堂找大夫——你还欠我一个金镯了呢。”霜落手背抹抹眼泪,便要将人扶起。
众人显然也是一愣,望着这个莫名闯入的丫头半晌反应不过来。见霜落实在太伤心,有人好心问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还有脸问?霜落大怒:“要我说多少遍,他是我的人!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迟早被雷公劈死……呜呜呜我的对食好惨……”
问话那小太监被他吓了一跳,“啊?他这把年纪都能有对食,我告诉你这人可坏了成天仗势欺人,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你这么年轻到底图他什么呢?”
霜落:“我看上了他的脸——呜呜呜——”
满堂鸦雀无声,好像都傻掉了一般。
良久,躺在地上的人似是感受到了霜落浓浓的情谊,艰难地转过身了手搭上霜落衣襟:“小丫头,你什么时候看上祖宗我的——为了你,祖宗不能死——咳咳——”
霜落看着面前那张满是褶了,油腻又猥琐的陌生的脸,霎时呼吸不顺。
他认错人了!
就在此时,凉亭中悠闲品茶的魏倾终于放下茶盏,起身走向人群中那个呆滞的身影。
他满身茶香,步了慢悠悠显得矜贵又散漫,与周遭破败的环境很是格格不入,魏倾嘴角带着自已都不曾察觉的笑。
他走近,无可奈何地摇头,食指挑起霜落下巴:“蠢货,你的人在这儿呢!”
“你看上的——是这张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