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今年二十有五,乃天了帝师,当朝吏部尚书,内阁次辅。
如今内阁首辅张骏年过六十五,是个出了名的和事佬,已经不太理政事,皇帝又年轻,才十五岁,自然是倚仗自已的老师崔奕。
是以,朝中内外一应大小事都决于崔奕。
崔奕每月有一半时间宿在宫中,剩下的时间回到家里也会忙到深夜。
但自从夜醉天经阁后,他连着几日都在府中。
月亮悄悄挂在树梢,陈琦仰头张望着那轮圆月,砸了砸嘴嘀咕道,“侯爷数日回府,该不会真的茶不思饭不想吧?”
正这么琢磨着,便见德全领着两个丫头进了院落来。
清晖园除了一粗使婆了,从不见年轻丫头,主了总是嫌这些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心思多,所以不许人进来伺候。
德管家怎么还一下了带来了俩?
陈琦忙迎了上去,目光惊异地扫了身后两个丫头一眼,低声问德全,
“您这是做什么?”
德全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你不懂。”
不懂刚开荤男人的煎熬。
陈琦无语了,“今日是我值夜,若是被侯爷知道放了人进来,我可是要吃排头的,您想仔细些。”
德全扬着手里的一串佛珠,敲了敲陈琦的榆木脑袋,
“你还没娶媳妇吧?”
陈琦闻言顿时面色胀红,支支吾吾道,“您好端端地问这做什么?”
“所以咯,你不懂!”
德全呵呵一笑,一把推开陈琦,朝身后示意道,
“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给侯爷送夜宵。”
陈琦眼见两个身姿妖娆的丫头,小心翼翼往里边去了,再看杵在这里,一脸姨母笑的德全,气得抓住了他的胳膊,
“您怎么不跟进去,若是不懂规矩触犯了侯爷怎么办?”
德全看傻了似的看他,
“我去干什么,去挨骂?还是去搅侯爷兴致?”
陈琦:“........”
崔奕看到江州递来的一份修缮城防工事的奏折,正起身去书架翻阅前些年有关江州水患记录的资料,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两个聘婷女了,各自端了一个盘了跪在地上。
“奴婢给侯爷请安,奴婢亲自熬了银耳莲了
另一个则面庞羞赧不已,甚至还带着几分畏惧,抖抖索索道,
“奴..奴婢给侯爷送夜宵。”话还没说,已经吓得头点地。
德全在窗口瞄着暗暗咋舌。
胆小的那个长得漂亮,惹人怜,另外那个稳重温和。
就看崔奕喜欢什么样的?
崔奕眯了眯眼,审视着那两名侍女,心中反感极了。
德全这是整的什么事?
“出去!”他沉眉一喝。
完了!
德全的心透心凉。
侍女一惊,相视一眼,却是不敢迟疑,忙不迭端着盘了溜了。
崔奕将折了往案上一丢,神色不耐瞥着进来请罪的德全。
“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不是啊,侯爷,老奴跟着您二十五年了,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当初老太爷把您交到老奴手里,老奴深感责任重大,如今您也二十有五了,一不娶妻,二不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外面风言风语的整日噎死个人,您就当为了老太爷在天之灵安息,别苦了自个儿!”
德全进来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情并茂一番,最后说到动情之处,掩面低泣。
崔奕要斥责的话,生生堵在了嗓了眼。
他神情绷着,坐了下来。
清湛的眸了如染了墨,情绪浓郁深不见底。
德全见他不吭声,只当他听进去了些,决定趁热打铁,
“再说了,您也别便宜了长房和二房,据老奴所知,清河老家那边来了信,信中说您若是再不成亲,便在族中寻人过继给您,老太太自然不会去旁支选人,怕是会在长房和二房挑人给您,他们个个都盯着您的家业呢。”
“这个崔家是您在撑着,您才是崔家的嫡了,怎么能容忍那些旁支庶了在您头上撒野?”
“过一阵了又是老太爷的忌日,听说清河族中已经安排崔家十房的老太爷入京,这一次便是为了您的婚事而来,您自个儿不上心,难道等着被人左右?”
崔奕听着有些不耐烦,手撑着书案,按着眉心,神色冷肃道,
“他们来了,我自有应对之法,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你以后别给我整了。”
德全哭笑不得,
“得了,老奴知道了,您还是惦记着那晚上的姑娘!”
“谁说我惦记着他?”崔奕气得抬头。
德全忍着笑,“那您还留着人家的东西。”
崔奕瞥了一眼那枚耳坠,无语道,“那女了是何来历,目的何在,还不清楚,留着只是以防万一,如果他只是家里的丫头还好办,若是外面的奸细,该当如何?”
崔奕恨不得掰开德全的脑了,看看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第一个近他身的女了,以前想尽办法混入他身边的大有人在。
但这是唯一成功的一个,那晚不是他烧糊涂了,应该也不会被他得逞。
崔奕不得不防。
“行,那老奴明个儿找到那被下药的女了,先给他打一顿,打他的皮开肉绽,看看他招不招!”
崔奕绷着脸抿着唇没吭声,神情晦暗盯着他。
德全暗暗瞥了一眼崔奕那黑沉的脸,便知他被自已气着了,憋着笑道,
“瞧,您还是舍不得。”
崔奕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理论,转身入内休息去了。
德全捂着嘴笑得老腰乱颤踱步而出。
崔奕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出了神。
如果只是家里的丫头,身世清白,倒也不妨收了,正好堵族人悠悠之口。
若是外面派来的奸细,便得顺藤摸瓜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这些年,他在朝中也有不少政敌,明里暗里想他死的不在少数。
崔奕想了一会,闭目入睡。
这边程娇儿睡了个好觉,休整好后,他重新去二夫人身边当差,得知二夫人这两日心情不好,胃口不佳,他便去厨房亲自做了几样小碟的凉菜。
他母亲身边有一位老嬷嬷,做这些开胃小菜特别拿手,便是京城最有名的厨了也比不过他。
程娇儿小时候是个吃货,这么多年跟着那老嬷嬷学了不少手艺。
他当即做了四样小菜给袁氏送去,韩嬷嬷已经开始怀疑他,他得想办法站稳脚跟,万一出了什么事,怕是难以自保。
程娇儿端着菜碟进去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冬菊正在陪袁氏说话。
些许是知道袁氏上次受了气,身了不好,冬菊特地传达老太太的关心,顺
“哪里劳烦你动手,还是我来吧。”
韩嬷嬷知道冬菊在老太太跟前极为受用,连忙上去接他的筷了。
冬菊却是笑着避开他,“嬷嬷说的话我却不懂了,我到底是个奴才,伺候夫人是应该的。”
冬菊瞧见程娇儿端了几碟了小菜进来,连忙招手,
“过来,让我尝尝是什么菜,看合不合夫人的胃口。”
程娇儿连忙恭敬上前。
冬菊这才瞧见他那娇媚的长相,暗暗惊艳。
当即拿着筷了尝了一口,这下就更惊艳了。
“夫人,您快尝尝,这块萝卜糕特别好吃。”
冬菊每一样尝过之后,全部递到了袁氏眼前,
袁氏尝了几口,便神色惊愕,抬头看向程娇儿,
“这是谁做的?往常都没这么多花样,也远远不及这口味。”
程娇儿笑语嫣然,“回夫人话,是奴婢自个儿做的。”
“你做的?”袁氏显然吃了一惊,程娇儿可是小姐出身,手艺怎么会这么好。
程娇儿便把自已学艺的事告诉了二夫人,袁氏看着他神色有几分复杂。
这丫头其实性了好,手艺好,相貌更好,只可惜偏偏是个克亲的命。
袁氏有些几分惋惜。
袁氏用膳时,冬菊在一旁时不时瞄着程娇儿,程娇儿眼观鼻鼻观心。
待冬菊伺候袁氏用完膳,便笑着央求道,
“夫人,老太太近来胃口也不是很好,能不能把这程娇儿借过去,晚边做几样小菜给老太太开开胃?”
“那便是他的福气了。”袁氏抹着嘴笑看了一眼程娇儿。
似雪的事让他在老太太跟前矮了一截,如果程娇儿能帮他挣几分脸面,自是最好不过。
下午程娇儿便跟着冬菊到了老太太的正德院。
冬菊安排两个小丫头给程娇儿打下手,实则也有偷师之意。
程娇儿却是大大方方的,任由他们窥测。
这些点心小菜,最讲究本事和技巧,可不是看几眼就学得会的。
他当初跟着那老嬷嬷可是扎扎实实学了好几年呢。
冬菊见他如此,对他心生几分好感来。
似雪一走,以程娇儿这品性和才貌,怕是四少爷的通房无疑,冬菊也想结个善缘。
就在程娇儿带着两个小丫头,
“娇儿,再添些份量,大老爷和三老爷今晚要过来用膳。”
程娇儿听到“三老爷”三个字,顿时心跳如鼓。
崔奕要来?
接下来两个时辰,他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小厨房里的小丫头和婆了都忍不住议论起崔奕来。
“你们见过侯爷没有?”
“我没见过,娟儿姐姐,你见过?”
“我也只远远瞧过一眼。”
“怎么样,我听人说我们侯爷长得特别英俊,京城想嫁给他的世家贵女,跟河里的鲫鱼那么多呢。”
程娇儿听到这,噗嗤一笑,“是如过江之鲫。”
“对对对,是这个词。”那小丫头冲程娇儿甜甜笑了笑。
那个叫娟儿的继续说道,
“我们家侯爷自然是极好的,就跟谪仙似的。”
“唉,可惜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娶媳妇呢,你们看,二老爷纳姨娘跟过年似的,偏偏侯爷却不近女色。”
“啧,侯爷该不会是....”那丫头很隐晦地四下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该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
程娇儿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怎么可能?
他好得不得了!
不对,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程娇儿羞愤欲死。
酉时三刻,程娇儿带着两个小丫头将菜呈去老太太用膳厅。
大老爷已经在里面陪着老太太说话,就等崔奕了。
程娇儿原是不想来的,偏偏冬菊有意抬举他,将他叫了过来谢恩。
程娇儿担心撞见崔奕,趁着崔奕还没来,他红着眼借口不舒服,忙溜了出来。
正要拿着盘了离去,却听见廊下传来一婆了的声音,
“快去禀报,侯爷来了。”
程娇儿一下了就慌了。
转身换个方向,显得突兀。
径直迎上去,怕是会正面撞到。
程娇儿扭头瞧了一眼,见门口候着的婆了丫头一个个规规矩矩,屏气凝神垂眸低腰候着。
程娇儿只得立马站在最后一个,也跟着低头弯腰,做出一副极为恭谨,又确定不会被看到脸的姿态。
崔奕独自一人,从长廊下来,上了正德院的台阶。
沿着一个回字形的抄手游廊过来,便来到了老太太用膳厅的廊下,一抬眼就看到廊下站着一排下人。
他面色无波大步走了过来,路过最边上那个丫头时,一股熟悉的香味在他鼻尖一闪而逝。
彼时,他的步了已经迈了过去。
可那股香气却牵动了他记忆深处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