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端了一盆清水过来,陆青言把手伸进水里的时候脑中突然就闪过了一句话。
两只手背上各有一颗痣,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大小。
她想起来了!
这是定国公说的,他那个走丢了的女儿。
而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她记忆中恰恰有一个。
她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出去找沈煜。
很巧的是,沈煜也正好来找她,二人碰在了一起。
“沈煜,我知道黎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我娘可能是……”
“定国公的女儿。”沈煜接道。
“你怎么知道?”陆青言微讶。
“我一直在查这件事,之前不确定,不敢告诉你。”沈煜把手上的画像给她看,“三十多年来京都共有五位大人府上走失了女孩,其余四位我都找人问过了,年龄对不上,只有定国公府可能性最大。当年定国公为了找人,贴了满城的画像。我特意找奉天府尹要了那女孩的画像,你看是不是和你娘神似。”
画像徐徐展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出现在上面,如定国公说的那样,真是好看,白得仿佛在发光一样。
陆青言从中看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可还是不一样的。这女娃娃太可爱太漂亮了,而她娘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变黑了也失去了这般细腻。
她有些慌的把视线往下移,抓紧了卷轴边缘仔细去看那双手,那么重要的标志应该要画出来的。
果然!她的手有些抖,真的是……两只手的手背上各有一颗痣,一模一样的,就好像谁特意点上去的。
那跟她娘是一样的,虽然那双手后来变得粗糙,变得皲裂,但那痣是不会错的,这就是同一个人的手!
“沈煜,没错,这就是我娘!”陆青言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慌,伸手去拉沈煜的衣服,“这就是!”
“好,我们这就去定国公府!”沈煜拉了她手腕。
“这样去可以吗?”陆青言走了两步又迟疑,“我要怎么说呢,以什么身份呢,我娘已经死了,我也‘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去证明另一个死人的身份呢?”
“先别说,咱们就去问问,相认的事后面再想办法。”沈煜道。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很快到了定国公府,陆青言紧张得双手交握。
“定国公这个时候应该在醉千年啊。”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沈煜道。
陆青言点头,上前敲门。
和上次一样,还是管家来领他们进去,走在回廊上依旧碰见了那位小公爷。
他叼着个草根,大摇大摆地走着,瞧见她过来瞳孔猛地一缩,人就闪到了一边,抱着柱子盯着她。
“你,你又来干什么?”
他一身锦衣,却大腹便便,眼神闪躲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再见他这样陆青言心境就变了,想到眼前之人可能是自己舅舅,就油然而生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慨来。究竟是怎么能把人养成这样的呢!
陆青言恨不得伸手揍他,还没过去呢就见他往后逃了逃。
她更气了。
沈煜拉住她:“正事要紧。”
她瞪了一眼,随着管家往里去。
“这女人怎么又来了?吓死小爷了。”小公子摸着心口,脚步飞快地逃离。
定国公很快也回来了。听说陆青言来开始还纳闷,她有事为什么不直接去醉千年找他?
走进厅里一看他夫人也在,心里就觉得不好。
“是不是苏贤那小子又惹什么事了?陆姑娘,他是不是冒犯了你,要真这样你跟我说,我教训他!”他说着东瞅西瞧,像是要找东西抽人的模样。
沈煜上前一步:“国公爷稍安勿躁,我们此来是向您打听一件事。”
“不是他啊,那就好。什么事,你说吧。”定国公似是出了一口气,放心地坐下。
“国公爷,我们是想知道你们丢的那位小姐的事……”
“你说燕燕,你们有她的消息吗?”国公夫人原本一直淡淡然的眸子立刻睁圆了,身体前倾紧紧盯着陆青言。
见她模样,陆青言不忍心否定,只道:“还不确定,所以想问问国公爷和夫人,令千金是否双手手背各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她怕自己记错了。
“是的没错,后脖子上还有一块胎记,蝴蝶样儿的。你们见过她了吗,在哪儿呢?”国公夫人非常急切。
定国公更镇定些,这些年空欢喜一场的事经历得太多了,他都有点害怕。
他拍了拍夫人的肩,示意她不要急躁,转而对陆青言道:“陆姑娘,老夫恍惚记得曾经对你说过这件事。你今日这是?”
陆青言看了一眼沈煜,下定决心道:“我们可能知道她是谁,但是不敢肯定,请问国公爷令千金走失时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可以辨认的信物?”
“有的有的。”国公夫人道,“是半块玉佩,也是蝴蝶样儿的,跟她脖子上那胎记一模一样。我特意命匠人细心打造,她身上一半,我身上一半。如玉,快把我那半块玉佩拿出来!”
叫如玉的丫头领命而去,很快就回来了,把一个盒子递给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匆忙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给陆青言看:“就是这个,这是蝴蝶的半边。”
那青色的玉佩,展翅的蝴蝶,明显缺了一半。
陆青言看直了眼,不禁站起了身,将那半块玉佩握在手里,反复摩挲着,眼里便含了一汪泪。
沈煜打眼一看,也是心头一震。
可真是冥冥之中注定啊!
看他二人神色,定国公也忍不住激动:“你们是不是见过?”
见过,何止是见过啊……那可是她戴在身上玩了好几年,最后又亲自送了出去的。陆青言想说,可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都不是陆青言应该知道的。
沈煜轻轻拍了拍她背,对定国公道:“国公爷,这东西我见过。但我不确定是在哪儿见过了,能容我回去想想嘛?”
“真的?”定国公兴奋异常,激动得说话都快了,“那你赶快想,想到了立刻就告诉我,我在府上等着你!”
沈煜应了,带着依依不舍的陆青言告辞。
“沈煜,那半块玉佩我娘有,小时候我还玩过。娘说不知道哪儿来的,见我喜欢就给我了。后来我们上京找孟良成,娘病了,几乎要撑不下去,我没有银子给她看病,就把那玉给当了。是我亲手当掉的,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找得回来?”
陆青言一路都在回想当年的事,倒没有后悔那个决定,再如何那也是身外之物,能用它换回娘的命是值得的,就算重来一回她还是会那么做。
她只叹息造化弄人,那唯一的可以证明身份的玉佩怎么就叫她给当了呢?
她苦恼的样子,小小的脸都皱了起来,看着还有点可爱。
沈煜轻轻笑了笑,对她道“如果我说,我能替你找到它呢?”
“你别哄我。”就算是想让她高兴,也别说这样的话。
“不是,真没哄你。”沈煜招手喊了一声“阿五”,那个不苟言笑面貌忠厚的男子就走了进来,垂首立在那里等吩咐。
“去找小来,让他把那半块蝴蝶玉佩拿给你。”
阿五没有问什么,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就走了出去,出奇的快,一晃就不见了人影。
“坐下等一会儿,他很快就回来的。”沈煜给她倒了一杯茶。
果不其然,陆青言刚才喝了两口茶阿五就回来了。
她突然想到,他的这些手下们好像都这么的安静,安静得平时她都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可他们总是随叫随到,一旦办事又出奇的迅速,效率高得让人惊叹。这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人啊?
“主子,东西拿回来了。”阿五双手呈上。
这称呼也怪怪的,他们山头的不应该都是喊大当家二当家的嘛。
不过陆青言没来得及多想,她的目光被沈煜手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半翅的蝴蝶栩栩如生,就连透光的色泽都同定国公夫人手上的半块别无二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是一对。
陆青言拿来仔细看了看,在蝴蝶尾部记忆中的地方找到了一小点划痕,那是她小时候掉在地上摔的。
这真的是她那块!
“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我的一个朋友当初抓了一个贼,从贼手里夺回来的。因为无人认领,他又觉特别偏爱玉器,这半块玉蝴蝶一看就不是俗品,他爱不释手就留着了,还特意给我看过。”沈煜记得,当时小来可得意了。那时战南还笑话他捡宝贝也只能捡个半边的,两个人就在他面前斗嘴了一场,沈煜就记得非常清楚。
如今再看还真是要感谢小来有个见到好玉就眼放精光的毛病。
“居然就是这么回来的”陆青言盯着玉蝴蝶,自己都觉得神奇。
“那现在要怎么告诉定国公呢?”这也是个问题,毕竟除了这块玉再没有别的凭证,徐燕婉身上的胎记和痣都被黎媚连皮一起剥下了。贸贸然去说这玉蝴蝶是徐燕婉的,定国公如何能轻易相信?
“孟良成应该也见过这东西吧?”沈煜道。
陆青言看向他,在那笑容里豁然开朗“对,可以让他去说。”
“你说什么,徐你娘是定国公的女儿!”孟良成震惊得无以复加。
“是啊,丞相大人很后悔吧,她的身份可比黎媚还要更高贵些,你当初要是遵守诺言把她迎进京,说不定比现在还风光呢。”陆青言冷冷地笑,“看来这就是你的命啊!”
孟良成看着她,她脸上的讥笑和愤恨那么的明显,好像是拿了一把刀子在他身上一片片地割。
后悔吗?孟良成也这样问自己。其实某些时候还是有过悔意的吧,在他拼命往上爬却被黎媚嘲讽的时候,在他当了丞相却仍然被梁天琊瞧不起,黎媚仍然想要掌控他的时候。
他讨厌这种被人摆布的感觉。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诱了吴妈妈,让她成为他在黎媚身边的耳目。
机关算尽,却原来那些他抛却尊严和脸面去争抢的东西他唾手可得,还真是可笑啊!
到如今他依旧一无所有,或许这就是命吧。
孟良成呵呵地大笑起来,真是可悲呢!
他仰着头,笑得过于放肆,两只手不住地拍着身下的椅子,怦怦作响。
陆青言微微拧眉,他好似有点狂乱的状态了。
沈煜上前,在他头上轻轻一拍,他立刻就止住了笑,人也冷静下来了。
只是比之方才更加沉默,也更加冰冷了。
如果说之前他是一个疯狂的人,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变成了一块坚冰,没有情绪也没有温度。
“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现在就把药给我。”
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着。
这个人果然是天生的冷血无情。
陆青言现在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就答应了。
作为丈夫,孟良成说他在整理遗物的时候找到了这块玉佩,自然容易让人信服。
定国公还有些犹疑之际,定国公夫人却已激动地跑向了灵堂。棺盖还没有合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里头躺着的人。
“燕燕,这就是我们的燕燕啊!”定国公夫人声泪俱下,整个人几乎要趴进去,她自己的女儿她怎么会不认识呢?
她又跑回来拉定国公“你看,这真是我们的燕燕,你过来看!”
那张脸虽然没有小时候那般白皙美丽,可五官是那么相像,鼻子、嘴巴都完美的与记忆中的小人儿重合。
“你看,她的鼻子跟我的一模一样的是不是?”定国公夫人还在喊着,声音都拔高了。
定国公望着望着心里的那点怀疑也烟消云散了,不禁落下泪来。
那感觉真的太像了!
“燕燕”
“燕燕,我的燕燕死得好惨。”定国公夫人哭得几乎倒下去,紧紧拽着定国公衣袖,“你一定要为我们的燕燕做主,不能放过那个害死她的人!我要她偿命!”
旦日早朝,定国公当朝请求雍和帝下旨让他女儿认祖归宗,朝堂一片哗然。
雍和帝惊得差点从龙椅上栽下去。
“娘娘,您知道吗,那个死去的丞相夫人竟然是定国公三十多年前走失的女儿。”云芳边替锦妃梳妆边把打听来的事说给她听,“也真是惨,明明是千金贵女,在山沟里头长大不说,死了才被认回去,有什么用?”
“是吗?”锦妃拨弄金钗的手一顿,“那黎媚就呢,陛下改了处置吗?”
“您说谁?”云芳微微一愣,猛地想起来,“是那个杀了人的丞相夫人啊。还不曾听说,等奴婢再去打听。”
不到晚间,云芳就打听来了消息。
“定国公请求陛下,将黎氏夫人处以剐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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