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寒从不怀疑齐凌的智谋,信中所写全是点到为止,齐凌却已然全部明白,这才有了朝堂上的一幕,祁成皇用钦天监观星为借口,将立太子一事延后。
完成他信中所交代的以后,齐凌第二天来狱中探望祁慕寒,见到他已这般憔悴,才得知公孙薇决定与他分道扬镳,不由得一阵唏嘘。
时间一晃,又过了大半月,时近岁末,狂风呼啸,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压在树上,给汴京城换了一副颜色。
祁慕寒在几天前,终于认了罪,派人给自己父皇递去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认罪信,祁成皇也很“自然”地厉叱一番,罚他在府中禁足一个月,罚俸一年,褫夺熠王这个封号。
这个惩罚已算严厉,宁王党与太后党都没有什么话可说,祁晟虽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但要再重的惩罚也不可能,这批江东百姓,任谁都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都是无罪的;至于荨刺毒,他本来想栽赃于祁慕寒,但从祁成皇四两拨千斤的举措来看,他似乎不愿意追究其中的来源,祁晟也无法了。
朝会完毕,祁成皇退去了,宁王党与太后党经过祁晟身旁时,都有意无意的,腰躬得更深了,笑容更谄媚了,那朴素的嘘寒问暖变得恭维意味十足,祁晟当然从中嗅得到味道,笑意也就更深了。
祁慕寒被禁足一个月,意味着他的权力得到了限制;褫夺了他的封号,意味着祁晟可以利用这来做文章。
不久之后,太后党和宁王党就会往民间散布假消息祁慕寒在被捉现行以后,竟残暴地用荨刺之毒,一一射杀江东百姓,妄图将大皇子与朝廷命官也一并灭口,幸得大皇子得天庇佑,九死一生,逃离了现场。这则消息加上之前监斩桑姐,两则事件被祁晟的党羽加油添醋,将足够捏出祁慕寒满手血腥、不择手段、假意仁慈的伪君子人设。
祁晟对此十分满意,当日在监斩现场,闹事的那一群百姓就是他安排的;新入熠王府的那三名侍卫被祁慕寒开了以后,他塞进去了自己的人,也就是当日对自己放冷箭的人——当然这些人已经被祁慕寒发觉,在之后必定会被除掉,但是祁晟目的已达到,这些原本就是死士,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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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慕寒从狱中出来又过了十来天,这一天大雪稍停,他披着一件大氅,围着狐裘披肩,坐在王府后院的凉亭里写信。
外面关于他的传闻沸沸扬扬,他在民间的威望已经跌落到谷底,然而他像没事人似的,从出狱到现在,整个人活得清心寡欲,整日里不是画画,就是写信,禁足期间,自然也没有人能够来往熠王府,他更是成日一个人,有时候实在写不下去了、画不下去了,就温着酒喝,看皑皑白雪从天空落下,化作冰水渗入花草。
他若只是如此,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怕的是,他一天比一天更瘦,在狱中本就瘦了大一圈,这十来天,更是变得形销骨立,有时候还不停地咳嗽,显然是体质一天差似一天。
粟篱看不下去了,但再劝也没用,这殿下仿佛当听不见一样,尤其是画画与写信的时候。
这一天,霁雪稍晴,他又坐在凉亭里,磨着砚,一边咳嗽着。
黑影一闪,一个人落到凉亭中,一身鹤裘大氅,盯了祁慕寒的背影片刻,眉毛一锁,走上前去,握起他的手腕,那笔就落到了地上。
祁慕寒咳嗽着,一边弯腰拣起地上的笔,有气无力地说“炙夜,你能不能礼貌一点?”
苏炙夜腿上的伤已经全然愈合,养伤之间吃了不少补品,身子看起来比祁慕寒壮了那不止一星半点,他眉头一皱,看向那一桌的画……全是公孙薇的画像。
笑的、生气的、跳着舞的、还有睡着了的……苏炙夜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冷冷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不见吗?我被禁足了。”祁慕寒答道,“还有,没事不要到这里来,虽然你武功高强,也不能保证附近没有宁王的眼线。”
苏炙夜冷哼了一声,根本没把这话放心上,出手如电,一下子点了祁慕寒肩膀两处穴道,祁慕寒顿时动弹不得,苏炙夜从他手中抽出了那封正在写的信。
“薇儿,这是我给你写的第十八封信,不知道此前的信,你都看了没有?今天……”
笔迹在这儿顿住了,苏炙夜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祁慕寒,手指点着信纸,对祁慕寒道“师兄,你还有点出息吗?人家都决定和你分开了,你还写这些做什么?”
他说到“分开”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竟有点控制不住地上扬,祁慕寒冷冷地看着他,却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苏炙夜看他这样有点好笑,正要打趣他两句,才想起来自己点了他的穴,便轻点了两下,解了他穴道。
祁慕寒咳了几声,才寒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能不能有点礼貌?”
“呵呵……”苏炙夜不知道怎么的,心情忽然大好,在他对面坐下道“你说说看,没有礼貌的是谁?”
祁慕寒脸色一沉,理都不理他,继续写信。
“啧啧,师兄啊,现在的你可打不过我。”苏炙夜满脸得意,身子一下子俯到他面前,说“你说,如果让公孙薇知道我们是两师兄弟,她会怎么想?”
“没有怎么想,我不会让她知道。”祁慕寒答。
“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都想起来了!”苏炙夜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祁慕寒的动作骤然凝固,笔尖滴下一滴浓重的黑墨,在信纸上盛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呵——”苏炙夜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祁慕寒说“你的姓氏是我的,你的位置,也是我的。你与师父,可真是骗我骗得好苦啊。”
祁慕寒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止住咳嗽,淡淡地道“所以呢?”
“所以?!”苏炙夜看着他这样淡定的模样,突然就不淡定了,声音沉如闷雷“你以为我要不回来?”
祁慕寒笑了一下,紧了一下身上的狐裘,道“你有什么证据么?”
苏炙夜想不到他这样回答,双手用力一握拳,盯着他这双山明水静的眼睛,说“公孙薇就是证据,她迟早会知道小时候冷宫那个孩子,是我!不是你!”
祁慕寒又笑了“知道了,然后呢?她想摆脱的,就是祁国太子妃的身份,你要回这个身份又能如何?如我现在一般?”
苏炙夜一时语塞,如果他拿回自己的身份,公孙薇会成为他的吗?根本不可能。更何况已经这么多年了,他苏炙夜早已经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活,在风云诡谲的朝堂斗争中,能不能活过三个回合还另说。
“我可以用现在的身份。”苏炙夜咬牙道,“我可以不要这个位置,只要让她知道我就是小黑,我就可以——”
“别傻了。”祁慕寒打断他,“你用什么护她周全?你手上的剑?”
苏炙夜再度语塞,他晚了一步,他甚至还与商墨云有婚约,只恨自己当初不够坚持,他恨得肠子都悔青了。
祁慕寒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说“炙夜,当年的事,实在是有苦衷。你从悬崖坠落,伤得很重,若师父不出手对你施救,你马上就会死。这个时候,只有我去替你。”
苏炙夜冷笑一声“宋国的皇子,祁慕寒…不,我应该叫你一声哥哥。难怪苏冕一力要让你称帝,原来你做了皇帝,江东才是真真正正的复国。”
祁慕寒正是当年的宋皇遗腹子,当年因为意外,苏冕将落下悬崖的苏炙夜与祁慕寒调换了,两人当时都不足七岁。
苏炙夜真正的生母才是宋红玉宋贵妃,而宋贵妃的哥哥正是宋皇,两人是一胞所出的龙凤胎,苏炙夜的模样酷像宋贵妃,而祁慕寒的模样酷像宋皇,所以两人的眉眼竟有七八分相似,更何况在幼时?
祁慕寒平静地道“炙夜,你当时坠落悬崖,不止重伤,还失去了记忆,师父一是为了救你,二是将计就计。”
“可笑!”苏炙夜站起来,一拍桌子,怒吼道“我明明是祁国人,我父亲就是祁成皇!你竟——”
“我警告过你,不要对祁成皇动手,只因那是你的生父。”祁慕寒缓缓说道,“等我大权在握,为你扫平了所有阻碍,这天下我定会让于你。”
祁慕寒眼中澄明一片,苏炙夜看着他,心中一窒,喃喃道“原来你执意要争这太子之位,竟真的是——”
祁慕寒点头道“是的,是为了你们,否则薇儿也不会想离开我。我本就不稀罕这位置。”
苏炙夜低声说“然后你完成了这一切,就要带走她?”
祁慕寒“不错。”
苏炙夜忽然大笑起来,道“师兄,你说如果我将这真相告诉祁成皇,会怎么样?”n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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