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强打精神听端妃诉苦,基本上是没有听进去,待她看时间差不多,正要告退时,端妃忽然遣退下人,蓦地朝她一跪!
公孙薇吓得瞌睡虫都跑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扶起端妃时,端妃已是泪流满面。
想到这里,公孙薇无力地靠在车厢的窗楞上,脑海中回响着端妃的啜泣声。
“他……他不止一次用祯儿来威胁我……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
公孙薇当时大吃一惊,秘密?难道说端妃知道祁慕寒与苏炙夜调了包的秘密?
端妃啜泣道“他自从堕下悬崖以后,像变了个人……总说我身为母亲的不是、疏忽,才导致了他堕崖。”
公孙薇放下了心。
“后来,我有了祯儿,他变本加厉地威胁我,让我对他言听计从,让我充当他的眼线,还要我……要我去接近陛下,打探到的任何消息都要告诉他。否则他就要对祯儿——”
公孙薇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强笑道“母妃坐得直行得正,怎么会有人威胁得了母妃呢?再说和祯是陛下最小的皇子,也算是慕寒的弟弟,母妃别多心了吧?”
至于那些利用端妃去打探消息的说法,皇家不都是这样么?后宫娘娘们和皇子争权夺势,就算这样也不奇怪——公孙薇告诉自己。
“不是这样的!”端妃忽然抓住她的手,脸变得苍白,整个人也像失了态一样,“因为我撞破了他做的一件事。”
公孙薇忽然不想听下去,却神差鬼使地脱口而出“什么事……”
“他十四岁那一年,曾认识过一位好友,叫做韩珏。你知道他们有多要好吗?后来……”
她抖抖地看向公孙薇“我亲眼见到,他杀了他的好友,他杀了韩珏。”
公孙薇一凛,韩珏?那个穿越者?祁慕寒不是说他自己走了吗?
“或许是母妃看错了。”公孙薇强笑道,“韩珏是自己离开了京城。”
“我绝不会看错。”端妃信誓旦旦地说,“那韩珏十分特别,懂得许多新奇的玩意儿,那时候陛下还亲自召见过他,他比慕寒大上好几岁。当时一见还是少年的慕寒,就甚是喜欢他。陛下见他俩投契,就将韩珏留在了宫中,陪伴慕寒一起读书……”
“他说话的方式十分特别,与我们都不一样,为人也是有趣,我绝对不会记错。但……但那一年,我亲眼见慕寒用剑,杀死了他。这之后他发现了我亲眼目睹了这件事,就一直用祯儿威胁我……”
“为什么?”公孙薇虽然心中在发抖,还是勉强梳理情绪,问出破绽“那他为什么要杀韩珏?而且就算是杀了人,他也还是皇子,没有必要做出威胁母妃你的举动来。”
“你不明白。”端妃摇头道,“那时候在陛下和百官心目中,他何等乖巧温和,而这韩珏因为与他走得近,万一传出去是他杀了自己的好友,陛下要如何看他,百官如何看他?更别说大殿下这个处处与他为难的人……”
端妃说了一通,公孙薇终于懂了,但总觉得这事情违和的地方还有很多,她只确定一件事祁慕寒是对她撒谎了。
公孙薇只觉疲惫,心想端妃对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想告诉她,祁慕寒有多腹黑;但她又能怎么做呢?
“只求薇儿想个办法,使慕寒能够对我放下心来,不要再怀疑我,我绝不会说出去的——我如今没什么可求,只有和祯,我特别害怕……害怕慕寒会对他……”
是啊,一个能下手杀害自己好友的人,又怎么不会对兄弟下手呢?公孙薇明白端妃的意思。
但是若说祁慕寒杀了韩珏,这事怎么看都有点蹊跷,公孙薇不愿意轻易下结论。
辞别端妃时,她心中还是萦绕着千头万绪,总觉得端妃说的话哪里有破绽,却又一时想不清楚是哪里。
祁慕寒城府深,她从爱上他的那一天就知道。她最不能接受的,其实并不是这一点。
而是撒谎。
她恨他的不坦诚,正如他也曾恨她的不坦诚一样。
他们相爱,却也刀剑相加。
公孙薇握着窗楞,在秋夜里呼出一团白雾——行到哪里了?
月光从云层里透出惨白微弱的光,窗外还是那片模糊的树影。
公孙薇蓦地坐直这不是回家的路!
马车一下子骤停!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差点没把她从车厢里颠出来。
一个带血的人影掀开布帘,背上插着一把剑,嘴角流血“太子……妃,逃……”
这是祁慕寒的暗卫,她当时匆匆入宫,连王府后院都没有进去,大部分的暗卫又被抽调到了皇宫之中,她身边只有一位车夫、一名暗卫伴着。
暗卫说完话,整个人软瘫在车厢边,一个黑衣壮汉从他后背拔出了带血的剑,将目光凶神恶煞地投向她。
公孙薇坐在车厢里,心脏跳得像擂鼓,手发着抖,暗中摸向袖子里的那把匕首。
对方有几个人?祁慕寒知道自己陷在这个地方么?
那名黑衣壮汉显然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机会,长剑一挺,直直地朝她胸口刺来。
黑暗之中,火花四射。
公孙薇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袖子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一挡。
剑刃居然断裂开了,小半截剑身掉落在地。
大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断剑,下一秒,她就听见周围有人在喊等什么?还不动手?
声音四面八方,她搞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血液冲上头顶,恐惧攫住心脏。
“薇儿!”
暗夜中传来一声呐喊,落在她耳中,是多么的熟悉。
“炙夜!”她欣喜地喊。
那大汉刚刚转过头来,身子遽然一震,一把长剑就贯穿了他的身子,歪斜地倒在了一边。
苏炙夜从帘子外向她伸出一只手,“抓住我。”
公孙薇将手伸向他,他正要一握之际,整个马车突然颠簸起来,那好不容易安份下来的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中,竟发狂地直起前蹄乱舞,猛地往前窜去。
公孙薇被惯力一下甩到车厢尾,头重重磕了一下,苏炙夜急忙回身,一刀砍断车靷。
车靷一断,苏炙夜迅速钻入倾斜的车厢内,不管不顾地将公孙薇往肩上一扛,回身就唰地刺出几剑。
公孙薇被刚才那两下颠扑得撞了头,眼前乱冒金星,此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苏炙夜像扛沙包似的,扛在了肩头,不由得大喊“放我下来。”
她倒不是害羞,这种时候哪还管得了什么礼仪?而是因为苏炙夜昨夜受了那么重的伤,且此时她看见至少有十个拿着大刀的壮汉,团团将他围着——这种情况下,他还扛着自己,怎么冲出去?
苏炙夜充耳不闻,长剑一挺,朝其中一个人冲去,那壮汉长得壮实,像小山一样,见他冲来也不躲,举起一刀,竟是朝公孙薇砍去。
苏炙夜手臂一翻,像沙包一样将公孙薇调换了一个姿势,飞起一脚,踢在这壮汉的脖项上,脊骨喀喀直响,脑袋竟被踢歪斜在一边,人倒在地上,断气了。
剩下九个人,见这彪悍的杀法,对视一眼,同声高喊“一起上!”“杀!”
九把大刀齐往公孙薇与苏炙夜砍来。
公孙薇被苏炙夜一会甩上、一会甩下,像个沙包一样被不停变幻角度,头晕目眩地辨不清方向,可头朝下的一刹那,却见到苏炙夜小腹上那迸流而出的鲜血,映出满地月光的惨淡。
“放我下来。”公孙薇急得大喊,可又不敢用力挣扎,害怕更加拖累苏炙夜。
苏炙夜腿上中了一刀,咬牙站起,长剑横劈过去,削掉了两颗脑袋。
“还差六个……”他心中默默数着,背上又中了一刀,喷出一口鲜血。
“放我下来……”公孙薇声音发抖,眼里噙着泪,头正枕在他的右肩上,清清楚楚看见那劈向他背后的刀。
长剑倏然向后一刺,苏炙夜又结果了一个意欲砍向公孙薇的人。
公孙薇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月光惨白得瘆人,月光下苏炙夜拼死护着她,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硬是一口气撑着。到后来,他每劈一剑,都发出像垂死狮子一样的怒吼。
满地的尸体,浓重的血腥气像铁锈味儿,公孙薇落下眼泪,蹲下来,望着靠在树边的苏炙夜。
“死了……他们都死了。”苏炙夜吐出一口血,“你没……没事了。”
“你怎么那么傻。”公孙薇哭着说,“你死了,我又不会记得你。”
苏炙夜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死了,你才能记住我。”
公孙薇一擦眼泪鼻涕,“小黑。你不会死的。”
她转过身子,将苏炙夜往背上一背,咬紧牙关,抖抖索索地站起来。
“你……傻的?你想背着我……走回去?”苏炙夜虚弱地笑了。
“嗯。”公孙薇没有多余的力气回话,苏炙夜身上的血一滴滴淌到她身上,渗入她的衣服。
“很……很远。”苏炙夜的声音越来越小。
公孙薇咬牙没有说话,在空无一人的黑暗街道上,每一步都行得很慢,眼泪却不停地决堤,她心中在大声喊慕寒,慕寒,拜托你,赶快出现……谁都好,救救他,救救炙夜……
“薇……薇儿……我真的……”苏炙夜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真的……有你……这样……就足够了。”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