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几只乌鸦在枝头啼鸣,苏豫穿过一条秘密的弄堂,回到了连接弄堂的一间密室。
这密室正藏在他的府中。现下他穿过密室,艰难地推动那道沉重的石门,一阵轰隆的响声后,他终于从密室转了出来,累得背靠墙壁,不停喘气。
他的府邸安静得如同墓地,墙体泛黑,檐廊常年浸润雨水,有些开损裂缝,墙下有几株黄弱不堪的芭蕉树,旁边一个古老的水井,井壁下长着些滑不溜秋的青苔。
他府中常年只有一个聋哑的老翁打扫,现下那老翁应该睡了。
他缓过了气,抬步正要走,冷不丁的,黑暗中响起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多久没练了?这点警觉性都没有?”
苏豫大惊,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岂料那声音忽又换了个位置,“身后的密室还应再设计得隐秘些。”
“呲”的一声,苏豫身侧燃起了一支蜡烛,把他的眼睛一晃,微微眯了眯,才认清了这人的容貌。
“师叔!”苏豫惊了,近十年未见的苏冕,居然直接找到了自己府上,而且还不知在这里等了他多久。
苏冕瞧了一眼他空荡荡的左手袖管,冷哼了一声:“真是废物。丢我苏家的脸!”
苏豫心头有火气,却没有辩驳什么。
片刻后,厅堂里点起微弱的烛火,苏豫亲自给苏冕奉上了茶。
苏冕单刀直入地进了主题:“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效力于祁玉骞,就是因为他答应你,会助你找到苏赫?”
苏豫有些惊讶,他只在多年前见过苏冕一面,后来听闻他闭关多年,不知为何却能把事情打听得这样清楚?
苏豫:“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侄儿曾中过荨刺毒,是二殿下救回我的命。”
眼前这个人既是他师叔,也是他的亲叔叔,他没有什么必要对他隐瞒。
“你就没有怀疑过他?”苏冕冷笑,“藏得最深的,不一定是阴险的蛇,也有可能是温顺的兔子。”
苏豫沉默片刻,“有。但我暗中查了多年,二殿下确实与我爹有交情,二殿下之所以能救得了我,也全是因为当年我爹赠予他的药。”
苏冕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什么样的药?”
苏豫摇头道:“这便不清楚了。”
当年他被仇家所害,身中荨刺毒,玉妩颜衣不解带,在他身边陪伴多日,最终苏豫不忍她见自己临终毒发的惨样,私自离开了。
他本想投湖自尽,却刚好在那一刻毒发,昏死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已是在祁玉骞府中,身上的黑线尽数消退,荨刺毒彻底治愈,祁玉骞将自己当年遇见苏赫,二人相谈十分投契、苏赫将草药相赠的事告诉了他。
苏豫感激不尽,求问如今苏赫的下落,祁玉骞却叹着气说:“你父亲一向是个世外高人,当年与本王告别,说要去云游四方,便再无消息。”
苏豫顿时黯然下来。
祁玉骞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本王已经派人去寻,相信很快就会有他的消息。”
苏豫对祁玉骞表示了感谢,就要回头去找玉妩颜,却骤然听闻玉妩颜已经跟三殿下祁慕寒到了汴京。
他震惊、失望,只能继续借住在祁玉骞为他安排的地方。
祁玉骞仍然待他如兄弟,遇事总会找他来商量。时日一久,他也慢慢习惯了为他做事。
祁玉骞派他到汴京,假意混入祁晟的麾下时,他也数次远远地偷看过玉妩颜,却看见玉妩颜望着祁慕寒时的那种眼神,他知道她与他已经回不去了。
想过争取她,却觉得配不上那样好的她;又或许是因现在自己干的事非常危险,并不想连累她。
另一方面,血缘亲情却如割不断的纽带,在他心中日益强大。
他曾私下见过娘亲赵慕芝,又从多次与祁慕寒的交手中,逐渐对公孙薇产生了新的认知。
他与公孙薇都一样,对彼此的心结渐趋溶解,在她大婚那一日,在祁慕寒的默许之下,他终于在她面前坐下来,献上了第一份给自己“妹妹”的新婚之礼。
这样的喜悦,他没有与任何人分享,更是对祁玉骞保密。
这无关于信任,纯粹是他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以来的嗅觉,他是一名杀手,杀手是不能有家庭的。
苏冕听他说完,久久不曾发话,昏暗的室内,只有烛火在跳动。
半晌,苏冕道:“你效力于祁玉骞,却对赵慕芝与公孙薇有家人之情,公孙薇嫁的又是我徒儿祁慕寒。你在祁玉骞与祁慕寒之间,是怎么平衡的?”
苏冕见他坦诚,也就不避讳地直指中心。
苏豫有些无奈道:“我也曾以为二殿下无心于帝位,但后来仔细一想,我也曾天真了。”
苏冕一字一句道:“但如今祁慕寒彻底废了公孙府,娶了商墨云。你又是怎么想的?”
苏豫听出来了,原来这位师叔今晚来找他,就是要彻底弄清楚他的立场。
他曾经帮助过公孙薇,将祁晟要在会阒除去祁慕寒的事,千里报信给公孙薇,但那次差点使他完全曝露,他深知这趟水实在太深,自己铤而走险过,没被发现已属侥幸。
唯今要务,还是要寻回自己的父亲苏赫。
“侄儿目前的要务,还是要寻回我爹。”苏豫躬身道,“朝堂之事,并不想参与太多。”
苏冕又冷冷地笑了,苏豫皱了一下眉头,他与苏炙夜打交道的次数实际上还多于苏冕,现在一看,苏炙夜还真是苏冕亲自调教出来的,两人连气质都如此相像,骨子里高傲又冷冽。
“既然你对朝堂之事毫无兴趣,那公孙薇堕江而死的事,应该也——”
“什么!?”苏冕还没有说完,苏豫噌的一下站起,“我妹妹……为什么?这哪里来的消息?”
苏冕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笑,“我从江陵过来,那地方就太子妃堕江自尽的事,已经传得是沸沸扬扬。”
苏豫犹如从落水的状态下抓住一根稻草,疾声问:“自尽?”
苏冕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不疾不徐地道:“听闻她得知慕寒另纳良娣,公孙府又惨遭封禁,一时之下难以接受,投雁江而死。”
苏豫锁紧了眉头,站在原地,老半天才挤出四个字:“这不可能。”
“如今民间都是这么传的。”苏冕像个没事人一样,悠然喝下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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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草色一新,阳光照在庭院的草地上,青草比平时更显葱嫩;琉璃屋顶被洗得特别干净,如今正接受阳光的第二轮洗礼。
温暖的厢房中,床上躺着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轻柔的白纱帐,整间屋子亮堂堂的……
嗯……这么美好的地方,是天堂吗?
“薇儿!”祁玉骞顶着两个黑眼圈,激动地捧起了床上的人儿垂在床沿的手。
公孙薇整个人打了个寒战,将手抽回来,惊恐又嫌弃地看着他。
这厮怎么也死了?死了就算了,还来找我?我不要和这种腌渍东西在一起!
祁玉骞大失所望,近乎颓废地道:“你不想见到我吗?我在这里足足守了你一天一夜,才等到你醒来。”
公孙薇瞪圆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抬头看了一下窗外,有些难以置信道:“我没死?”
祁玉骞笑道:“当然没有。你还好好地活着呢。”
我还活着?这……
掉下江的那一刻,她第一反应就是:我完了。
因为剧本就是这么说的,她作为炮灰的最后结局,就是堕江而死。
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病,只是与祁慕寒一步步行来,她不敢再去想太多,骗自己说这不一定会发生。
直到那一晚,宁澄忽然变了个人,将她用力往江里一推,她才蓦然记起那剧本所言……
可如今竟然好端端地睡在这里,这算怎么回事?
骗过了命运了吗?炮灰命运彻底了结了吗?
公孙薇大喜过望,在内心列了一张感谢列表,从老天爷到爹妈还有祁慕寒都感谢了一遍。
末了,却觉得有些怪怪的,望向祁玉骞道:“为何我会没死,是谁救的我?”
可千万别说是你啊。
“是我。”祁玉骞微笑看她,“是我救的你,薇儿。”
公孙薇:……
祁玉骞:“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简单来说,就是那天你离开以后,我不大放心你的精神状况,便派人跟着你。后来我的眼线见你堕江了,便马上前去施救,幸好也来得及。只是推你入江那小子,跑得有些快,让他溜了。你放心,本王自会将他捉拿回来。”
敢情还真的是你这厮救了我。公孙薇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半天才说:“我昏迷了一天?”
祁玉骞笑着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手指。
“三天?”公孙薇大惊道,“我三天没有回别苑里,那岂不是……汴京那边岂不是以为我……”
祁玉骞笑着说:“你现在还担心这个?这不是正好吗?”
其它人或许听不懂祁玉骞这话,但公孙薇冰雪聪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却又不太肯定:“那我现在在哪里?”
“榆阳城。”祁玉骞一下子凑到了她的脸蛋前。oclc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