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丹虞眼中带笑,眉目温柔,瞧得万惊鸿一时无言。那句无赖似的发言,并没有让人觉得不妥,反而有一种独特的,来自他特有的感觉。
万惊鸿一时失了神,望着他的双眼,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良久,她突然感觉心口的跳动实在承受不住,仿佛要跳出似的,别的胸口隐隐作痛。
她一顿,突然皱眉,眼神混乱,不再清明。手抚上胸口,手下的跳动难以忽视,总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一时无法把控。
万惊鸿微弯了腰,头也低了下去,似要蹲下。
施丹虞察觉她的不对劲,收起了笑,将她拦实了,紧张道“怎么了?伤口作痛?”
万惊鸿半靠在身上,抬头,望着他,像是将他所有的情绪看透了似的,才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应是胸口的伤为愈合,此时才会作痛。
伤口是真有些微微作痛,可是为何这种感觉与之前的疼痛有些不同?
今夜并未下雪,但是船檐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万惊鸿并未穿上披风,此时身子渐渐觉得凉意刺骨,忍不住瑟缩。
施丹虞将她扶稳,一把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万惊鸿身上。
万惊鸿一愣,抬头,想说什么,却被施丹虞打断“我是习武之人,耐得住,别跟我逞强。”说完,不管不顾地为她系上带子。
万惊鸿又是一顿,话哽在喉咙,想了想又咽了下去。
她其实是想说,寒冬腊月,天气甚凉,不宜夜间在外久,恐得风寒,不如还是回王府罢。
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正想随他去了,可下一刻,便又被人拦腰抱起。
万惊鸿惊得抓住他的衣裳,心想莫非这人会读心术?
“不会。”
“!”
施丹虞失笑“你的表情告诉我的。”
只不过这一次,施丹虞似有意,似无意,将她的头。往他胸口靠,以免外头的凉风,吹得她更是难受。
回到王府,将她放进房间中,房中还是离开前的模样,碗筷食物还原封不动得摆放在桌上。
万惊鸿被轻放在椅子上,施丹虞又是一闪,站在了她旁边。
他道“方才说的话,你记住了。”
那句如孩提般的做法,如孩提般的话语,宣誓主权般,更像是泼皮无赖般。
可他眼中并无玩笑之意,反而深沉得叫人陷进去。
说完,也不等万惊鸿反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个闪身,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这人来也神秘,去也神秘,万惊鸿呆坐片刻,起身坐到梳妆案前,望向桌上的铜镜,铜镜明亮有光泽,将她的面庞一览无遗照了进去。
突然,门被敲响。
万惊鸿问“谁人?”
“回小姐,是我,纱织。”
“进来吧。”
纱织躬身,道是,推门便进来。
说来她方才是吓了一跳,殿下突然叫住路过院中换水擦洗屋中衣柜的她,惊得差些将盆打翻。
她来府中也有些年头了,甚少见着殿下,更不要说是否有曾对话过,今日这突然叫住她,比起受宠若惊,更多的是惊慌失措。慌里慌张地应下了施丹虞的话,其实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他离开后,才回过魂,弄清楚了他说的话。施丹虞让她去将施小姐的汤药取来送至施小姐房中,服侍她服下汤药后,将屋子收拾一番,侍奉施小姐入睡。
这时推门进来,万惊鸿正坐在梳妆桌前,对着铜镜。
纱织心想,施小姐向来性子冷淡,虽然容貌艳丽,却不像是会在意这些之人。如今瞧她照着镜子,莫不是她想错了?
世人皆凡夫,如何不在意容貌?
她将汤药端到万惊鸿面前,搁下,道“这是殿下让奴婢送来的汤药,小姐身子还未痊愈,尚弱,快快喝了罢。”
万惊鸿将目光转向桌上的药碗,没说什么。纱织却知晓,虽然她不说,但她的意思就是听进去了。
她抬头偷偷瞧了一眼万惊鸿,虽然在她身边好几日了,但是每天还是会忍不住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之人。
想着想着,便默默退后,去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她正轻声,小心翼翼地收着,却听后方万惊鸿问她的话。
万惊鸿道“纱织,你说,你可从我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纱织一愣,一瞬间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在脑中又重新想了一遍,方才有些头绪。不过虽有头绪,可是这……叫人如何作答?
如实说?小姐,奴婢斗胆,小姐你其实一直面色平静,波澜不惊,说难喜难怒不对,说不忧不愉也不恰当,小姐你就没有表情啊!纱织赶紧摇摇头,将这种大胆的想法甩开,这么说,后果估计就是轻则惹得施小姐发怒,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削去奴籍,赶出王府;重则直接杖毙。
纱织杞人忧天,暗自心惊,最后犹犹豫豫,打算稳中求全“小姐向来成熟,稳重,不似其他同龄女子般,易喜易怒。”
纱织自以为自己的回答天衣无缝,结果却见万惊鸿摇了摇头,她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啊?恕奴婢愚钝,小姐问的是……”
“罢了。”万惊鸿没有回头,将桌上的药端起来,慢慢饮下,道“我也是乱了阵脚,竟向你问这种问题。你收拾好便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不知为何,纱织望着施小姐背影,突然觉得有些落寞。平日里她虽侍奉施小姐,施小姐也未曾为难过她,更是以礼相待。但是却始终难以亲近,甚至难以靠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太过强烈,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一般。
而现在,她望着施小姐的背影,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身子零食如此的瘦小,虽被厚厚的衣裳包裹,却仍然瞧得出那像是骨架的肩膀。
这么一个瘦弱的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养成如此冷清的性子?
她不相信人生来无情。
“纱织?”
“啊?”方才她想的过多,一时走了神,突然听到万惊鸿唤她,才醒悟过来。只见万惊鸿转过头来,直直望着她,纱织面上泛红发烫。方才还对着别人的背影胡思乱想,现在被她一唤,再一瞧,像是当场被抓包一般,不免有些让人失措。
纱织眼睛飘忽“小姐唤我,可是有事吩咐?”
万惊鸿一顿“收拾好就先下去吧,早些休息。”
“是,小姐。”纱织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应声道好,便转过身来最后擦一遍桌子。擦着擦着,才回想起来,方才万惊鸿已经说了一遍,她因为走神,却没放在心上。难怪后来会顿住,看来是因为她的走神。纱织羞愧,立马快速收拾完,又过来端起桌上的药碗。躬身告退,便匆匆离开了,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瞧。
万惊鸿看出她的不对劲,这种神态,小姑娘还不懂隐藏,直接暴露在面上。万惊鸿摇了摇头,又转过头来,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那张面容绝美如画,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我的表情告诉他的?”
可是……她望着铜镜许久,久到眼睛都有些泛酸,却还是没能看出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万惊鸿叹了口气,手指又抚上胸口,那伤口每日起来便换一次药,涂上药的时候,疼痛蔓延,直接冲上脑袋中。可她极能忍耐,从未叫过疼,流过眼泪,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倒是叫为她换药的丫鬟惊吓不已,深怕弄得不好,手抖让她更加疼痛。
痛吗?
是真的痛。
可现在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种异样的感觉是她难以想透的,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在船顶之上,星月之下,被月色照耀着的,那人的脸。
万惊鸿闭上双眼,片刻,又缓慢睁开,像是自己给自己舒了一口气,胸口那团消散不去的感觉总算是压下去了。
想起施丹虞白日说的话,万惊鸿站起来,推开窗,在窗外环顾了一圈,突然张嘴,唤道“少乔。”
只片刻,便见一黑影闪至眼前,出现了一身着黑色便服的女子,腰间陪着一半短刀,头发高高梳在头顶,整张脸都露在外头,两只眼睛里全是冷静肃杀。
她屈下一只腿,半跪在地上,抱拳,道“小姐,小姐唤我可有何事?”
万惊鸿还是第一次瞧少乔如此装扮,倒有一种女中豪杰的感觉。她道“无事,不过未见你数日,以为你受了处罚,今日才知原来你一直在暗处保护我。”
少乔一顿,不敢接受如此的话,她道“小姐言重,少乔保护不利,才让小姐遭他人暗算,受了重伤。少乔无脸再跟随小姐身旁,便向主子请求在暗处保护小姐。”
她这几日在暗处,虽然万惊鸿无论在换药或者喝药事,都像是稀松平常的事。眉头都不曾皱皱。可是她却瞧得仔细,每次换药时,她的双手都会死死捏着袖口,正是在强忍着疼痛。
少乔震惊,这时才意识到,这次并非只是任务失败的失职,而是犯了一个大错,她无言再厚着脸皮每日在万惊鸿面前晃悠。
万惊鸿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她轻叹一声,暗自唾弃她的主子。分明是他在后面摆布,却让别人为他背锅。
可她又不能说,只好弯下腰,将少乔扶起。
万惊鸿道“可是我想要少乔在我身旁,听少乔说的,好似并不愿与我一起。“她佯装遗憾,又车勾起一个浅笑,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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