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方才已经给大家简单介绍了几个展区的分布位置,现在大家就自由活动吧,如果还有不清楚的地方,这里有引导手册可以取阅,活动时间为三小时,中午十二点半,在这准时集合。好了,现在,散!”
“安安安安!”
一听这呼声就知道是蒋婉,我回过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姐姐啊,别这样叫我好吗!刚刚杨班说的你没长耳朵啊,不许大声喧哗!”
“人家激动嘛!”蒋婉不说分毫地挽住我,“我一直想看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走走走,我们去二楼。”
“婉儿,你……放开我,我鞋带散了!”我忙地蹲下身去系鞋带,其实对于系鞋带这件事情,我一点都不擅长,我的鞋子大多都是没有鞋带的,要不就是很短一截打个活结就可以的那种。今天穿的这双鞋,是母亲新买的,听说今天学校组织活动出去玩,特意嘱咐我穿的。虽然不喜欢这种款式,但也不好忤了她的意。
我接连蹲下系了三四次鞋带,连婉儿也忍不住吐槽,“祖宗啊,你这手还真是金贵!拉得一手好小提琴,却系不好鞋带。”
“你说的倒轻巧!这东西,啊,简直是恶魔。”我松开两边的鞋带,无奈地叹了口气,“得了,打个死结塞鞋缝里!”
“就算这样,你的鞋带也会散。”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抬起头,在阴影中分辨出容泽的脸,还没开口,他倒是先蹲下来了,“鞋带,应该这样系。”
他左右手交错起来,放慢了动作好让我看清,可是我还是摇摇头,“呃……”
“好了,这下帮你系紧了,起来吧。”容泽也不在意我的不解,率先起了身,又将手伸给我,我试探性将手搭上去,于是他轻笑,用力将我拉起。
“安安,容泽,你们……”蒋婉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样,惊讶地合不拢嘴,还没等她恢复过来,任骁将一杯热奶茶放到了她的手里,“喏,趁热喝。”
任骁的手收回来,蒋婉低下头看奶茶的瞬间,我捕捉到她脸上如红苹果般的红晕,结合在车上的言行举止,了然于心,不动声色地笑了。
任骁回过头来,把手中的袋子交给我,“安安,这是你的。”
我点了点头,道谢后接过袋子,同样的,里面也是一杯奶茶,插入吸管喝了两口,我睁大眼睛看着任骁。
见我的表情如此,他挠了挠头,“是不是不好喝啊?都是阿泽!他让我给你买三分糖的……我就觉得女孩子都喜欢喝甜的嘛……”
我偏过头去看容泽,他脸上早就没了浅笑,倒和之前一样有些漠然,发觉我的目光,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随后别过头。
“没有,挺好喝的。”
蒋婉又过来挽着我,像只老母鸡一样咯咯地笑,“我们家安安喝奶茶一直都是三分糖,这正是她的口味。”
我没说话,一直盯着手中的奶茶,不自觉地将头缩在厚厚的围巾里,不想让别人察觉我的脸红,可是我想我更应该掩饰的,是那颗扑通乱跳的心。
“安安的口味?那……阿泽你是怎么知道的?”任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容泽没有回答,反倒是问我们两人,“要不要一起去文艺复兴馆那边看看。”
“好啊好啊!没想到容泽你也喜欢这些?!”
“婉儿……”
“任骁喜欢。”
“嘿同桌!你怎么能不知道我的喜好呢?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吗?我都记得你的……”
“你和只苍蝇一样整天在我耳边嗡嗡嗡,一会又是卢浮宫魅影,一会又是日本平安京,再过会又窜到白宫,我记得住才怪了!”
就这样,我们四个人同行,去参观了美术馆的所有欧美流派的画作,等到美术馆内响起杨班的广播通知,都还意犹未尽。
“请二年A班的同学注意,集合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二年A班的同学注意,集合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二年A班的同学注意……”
任骁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刚好这里离大厅很近,我们这就过去?”
“好。”
走到大厅时,已经有不少同学在集合点等候了,我们也走近人群,就这样等着杨班过来。
“好了,让我看看还有谁没到?”杨班拍着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然后和班长清点起人数,两人对视一眼,好像是人数对不上。
“还差两个……”
“再数数。”
我听见杨班和班长低声讨论。
等待实在无聊,我偏头看向透明玻璃门外的景色,在冬日里的一片雪白中,我看见了一抹黑色。
不,不只是一抹,更小的黑点逐渐被放大,迅速接近美术馆。
自动玻璃门打开的声音,高跟鞋踩在地上清脆悦耳,所有人都回过头来。
骆雪一身黑衣,面容中带着难以靠近的冷漠,她在人群里扫视一圈,与我目光交汇的瞬间,面色一变。
她快步上前,将我从人群中拉离,我看见她扭曲的面容,她冰冷的手似将满腔怒意倾泻而出,我不解的看着她,却被一个巴掌打懵。
“骆小姐!”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我身体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中年男人,他没给我一个眼神,倒是拉住了有所动作的骆雪,将她从我身边拉走,“您不能伤害她。”
“你放开我!你们姓沈的,没一个好东西!”骆雪愤怒的甩开他的手,站在我面前,“我妈死了。”
“什么?”我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她给人的反差太大了,方才那么盛气凌人的给了我一巴掌,如今又如此脆弱的站在我面前说话,我实在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妈她死了。”
“骆小姐……”那中年男人又要上前来拉她,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伤害到我。早在骆雪出现给我那一巴掌开始,班上就一片沉默,就连一直主持大局的杨班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大家都在听我们说话。
“沈易安,这都是拜你们沈家所赐!沈启明高高在上,高枕无忧,怎么就忘记了我的父亲!怎么就不舍得高抬贵手?你们沈家,生性冷漠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骆雪的声音在整个美术馆里回响,中年男人看着我,深深鞠了一躬,“沈小姐,我来带您回去……家里出事了,骆小姐是硬跟着我来的,我……”
徐管家后面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满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沈易安。
“杨老师实在抱歉,这是家事,骆小姐和沈小姐之间的事情,希望不要张扬。那么,我先带两位小姐回去了……”
“好好好,我回去会好好跟学生们说的,这是您放心。只是这易安……”
“沈小姐的事情,我之后会来学校向您说明,那么,告辞了。”
“慢走……”
柒
“沈易安,这都是拜你们沈家所赐!沈启明高高在上……”
那是我时隔五年,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姓氏。
沈。
我姓沈。
我不姓易。
我的名字,叫做沈易安。
世人皆知易安,不知沈易安,就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我是被徐管家拉出美术馆塞进车子里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骆雪的话,就连离开时身后同学们的讨论也部忽略掉了。
“喂喂,你听见了吗?刚刚骆雪叫她什么?”学生A
“沈易安,我的天啊……”学生B
“沈启明不会就是易安的爸爸吧?沈启明啊!”学生C
“那和骆雪有什么关系……落井下石,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学生A
“唉别管了,你没听刚刚那男人给杨班说的话?他那意思不就是让我们别乱说吗?”学生B
我闭上双眼,努力将那些声音从脑海里排走,再度张开双眼,从后视镜里我看见了徐管家略带担忧的面容。
我深吸了口气,“你刚刚说家里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和骆家有什么关系?”
“是夫人,夫人她住院了。”
“母亲?母亲她怎么了?”我立马坐直了身子,徐管家看了我一眼,“小姐您放心,夫人只是老毛病犯了,已经送医院了,没什么大碍。”
“那……她是怎么犯病的?到底怎么回事?和骆雪有什么关系?!”
“这,唉,就是骆书记夫妇的事情,之前他们来过家里一次,还是小姐开的门,为的就是骆书记的事情。但是沈先生他不同意,骆家就在家里闹了一场。后来骆书记还是出事了,这骆夫人就病倒了,连着住了一个多月院了,前两天法院判决下来,骆夫人得到消息,就……就去了。”
“那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骆小姐就到家里来,吵着闹着要见沈先生,这也有我的错,我当时在后院处理杂务,门口的女仆没拦住,就让骆小姐冲进来了,貌似和夫人争执了几句,还起了拉扯,这夫人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什么?!摔下去了?受伤了吗?不是说是犯病吗?”
“这……夫人摔下去之前犯的病……”
“别说了!快些开,我要去医院看母亲!”
“小姐您别着急,我们就在路上了。”
我一直很讨厌医院,我讨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讨厌房门隔着的绝望与呻吟。
推开房门,意外的没有刺鼻的福尔马林,反倒有一股梅花的香气。
母亲就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我正与冲上去,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男子转过身来,略带威严的声音在我头顶。
“惠子她没事。”
我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半晌都没开口。
“怎么不叫人?这些年惠子教你的都是些什么?”
“父亲。”
我猛地开口,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你守着你妈吧,我工作上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开了门,我回过头来叫住他,“骆家的事,骆雪她……”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你不要多问。”
“又和上次一样,是吗?”我平静地开口,他松开握住门把的手,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步步逼近我。
“又和五年前那件事情一样,对吗?”
“谁教你这样和我说话的?惠子的教导真是越发好了,你……”
“骆雪她只是个孩子,你又要做什么?追究她的责任吗?承认错误有那么难吗?!你为什么就……”比我说出口的话还快的,是他的巴掌。
“闭嘴,你给我闭嘴!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你多什么嘴?好好照顾你妈,在管别人闲事之前,先顾好你自己!”
男人气极,摔门而出。
“呵……真是,有够虚伪的。”
我捂住了自己红肿的脸,回过头来看着母亲安静的睡颜,再想起徐管家说的话,骆雪痛苦的模样,紧紧握住了右手,却又不得不放开。
“你们沈家,生性冷漠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吗?
像是那个男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五年前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