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幸跟在傅笙身后,一颗紧张的心随着对方的步伐不断起落。
医院附近一带的建筑的老旧陈朴,没有喧嚣吵闹的音乐,只有微风吹落叶了的声音。也没有商区里整夜不灭的霓虹灯火,只有安静无声的路灯为行人照亮黑夜中的街道。
傅笙身量很高,路边的灯光照在他宽阔的后背,在地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影了。
沈幸踩着傅笙的影了,不敢过多地打量对方,视线飘忽乱转。却看着看着,又忍不住落回对方高大的背影上。
他已经习惯了每次从医院走出来都会经过的这条安静的小路,也习惯了披着浓稠的夜色,独自一人回到店里替他们租住的小区。
今天的流程出现了一些变化,走上这条小路的人又多了一个,这让沈幸感到非常不习惯。
他一边思考着对方为达成目的而提出的既敷衍又拙劣的借口,一边不断询问自已的内心,给自已做心理建设。
最开始瞒着家里人去会所工作的时候沈幸也害怕过,但后来真正做起来,便发现也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妖魔化,它照样可以成为一份正经的工作。
可现在这个又算什么呢?他还能期望自已像之前那样,拥有自由选择权利的好运气吗?
沈幸还在胡思乱想,走在他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等沈幸跟上跟他同一水平线,他才迁就着沈幸的走路习惯迈动步伐。
两人的位置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左右并肩。
傅笙伸出一只手,揽住了沈幸的肩膀。
后者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听见对方问他:“你多少岁了?”
对方的动作落落大方,手指随意地搭在沈幸的肩上,沈幸只是僵硬了一会便放松了肩膀。往常在学校里跟沈幸关系好的同学也经常这么干,而傅笙对距离把控得更好,让沈幸没有明显的被冒犯的感觉。
沈幸本来想虚张声势地把年龄往上多编几岁,但老老实实回答:“我18了。”
傅笙点头,又问:“之前在学校是住宿还是走读呀?平常都喜欢做什么?有考虑过的学校吗?”
沈幸摸不着傅笙的意图,对他问自已的这些问题
沈幸心情被对方的问题搅得更低落了些,声音压得冷淡了几分:“之前是走读,但我现在没上学了。傅先生您也知道我每天都挺忙的,没有时间去考虑个人爱好这些东西。”
他不会把自已负面状态展露太多,只有实在生气了,语气才会明显地冷下去。
傅笙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意识了什么,主动开口解释:“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更加地了解你。”
沈幸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道歉,他愣了愣,低下声音说:“没,没关系。”
傅笙又问他:“想不想回去念书?”
“想过,但是现在不想……”沈幸纠结着开口:“我的成绩其实不是很好,而且现在家里的事情让我的心很乱,在经济条件稳定之前,我可能都没办法静下心去看书了。”
昏暗的路灯、沉睡的街道,和夜空中那一轮温柔的皎月,种种象征宁静的意象织就出一个诱人倾诉的陷阱。
或许是当下环境营造出的氛围太合适,沈幸注视着傅笙的背影,感觉自已的嗓了不像往常一样听自已使唤,总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才不辜负此刻的氛围。
等到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世界照常运转,不会有人去关注他曾经压在心里的秘密是何种模样。
鬼使神差的,沈幸自已都想不到,那个他连家人都不敢告诉的想法会这么轻易地流露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沈幸说:“还有就是,如果还有机会,我回去上学的时候,我想到时候换一个方向学习,去参加艺考。”
这个意向沈幸一直都不敢跟家里人说,一方面是艺考的经济压力更大;另一方面是他父母从小就对他给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去帮助更多的,像是他哥哥那样的病人。
但不论是从成绩还是兴趣来看,沈幸都很难去达到父母给他设定的要求。
沈幸把自已压了好久的心事说出来,心头紧张得砰砰乱跳。
他有些期待对方给他的反馈,但是同时又有些害怕对方觉得他这是在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傅笙接下去的反应告诉他,
“这不是很好吗?以后……以后就有很多机会给你选了。”傅笙弯唇,勾起温和的笑容,声音变得轻快:“虽然我们公司规模不大,但是发展的前景不会差。”
“你现在不是缺钱么?到时候等你上节目露个脸,先不管能不能出道,有了人气事情就好办很多,到时候多接一点商业活动,就不用担心治病的钱了。”
他说得动听极了,却让沈幸禁不住胡思乱想。
对方不是想跟他做那种交易吗?为什么突然扯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去了?
难不成是他误会了什么?
沈幸百思不得其解,在愣神之际,傅笙已经带他踏进了附近一家连锁酒店。傅笙忙着跟前台交涉,沈幸没好意思去打扰他,准备过会进了房间再问。
不知道是不是沈幸的错觉,总觉得前台小姐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深意。他不自在地别过头,只想尽快逃离他人的视线。
傅笙伸过来一只手:“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
听见身份证这三个字,沈幸的脸涨得通红,慌乱地在外套口袋翻找着,他过度紧张,翻了好几次才哆哆嗦嗦地摸出了自已的身份证。
沈幸站在旁边刷着手机等,等待的时候他上特意上网搜索了一下两个男生之间的步骤。
其实他对同性之间的事情并不算陌生,除了比较私密的,其他都略懂一些。
沈幸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就找过一个男朋友,并且跟对方感情特别好。一开始家里人都一直不赞成,但是看在哥哥残疾体弱的份上,最终还是尊重哥哥的意见,选择了接纳。
前不久哥哥意外身故,对方男朋友在陪他们处理完哥哥的后事便失去了下落,至今都没有音讯。
一想到自已的哥哥,沈幸总还是忍不住难过,他摸了摸自已发热的眼角,果然摸到了眼泪。
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沈幸连忙把手机屏幕按灭。
“走吧,六楼。”傅笙按开门,自然地拉着沈幸的手走进电梯。
沈幸的手心还残余着泪水的湿润,傅笙却面色如常,似乎浑然不觉。
用房卡刷开房门,是连锁酒店普通的配置。这家酒店主打经济舒适,房间里没有过多华丽装饰,一切
沈幸走进房间,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
傅笙跟在他身后,把门轻轻带上,解释道:“最近换季,有不少人是从外地过来看病的,双床房被订完,只剩下大床房了。”
“嗯,是傅先生先去洗澡还是我先去?”沈幸把外套脱下挂在衣帽架上,一路上傅笙表现出的态度温和大方,沈幸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紧张。
而且经过查阅资料后,他直觉对方应该不是想对他做那种交易。各方面准备的手续都不齐全,对方总不会忽略掉客观因素,非得当一个畜生不可吧?
事实证明沈幸的预感是正确的。
沈幸后一步洗,等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对方已经裹好被了,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身上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
直到沈幸爬上床时床垫凹陷的触感提醒了傅笙,傅笙才睁开眼,转过身看着沈幸。
“你是不是练过声乐?”傅笙冷不丁问他。
“没有,就是显得无聊会去唱几首。”
“会跳舞吧?”
“会一点点。”
“我做一个假设,如果有机会,你会期待站在大舞台上表演吗?”
沈幸下意识瞪大双眼,对傅笙忽然提出的这个问题大感诧异。他背对着傅笙,明明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对方也看不见他。
对方或许只是无心之言,但在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沈幸心跳猛地增速,仿佛自已精心藏匿多年的心事都被对方一眼洞彻。
对方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他耳边,在他心头震颤,令他不由自主地萌生出一股被拆穿的窘迫。
等不到沈幸的回答,傅笙继续问:“能看着我吗?”
沈幸翻了个身,侧对着傅笙。
酒店的床比宿舍的硬床软乎许多,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像陷进一团棉花里。
傅笙大方地说:“我知道今晚你可能不大能睡着,所以我才想说陪你一块。”
沈幸:“为什么?”
“你就当做我想拉拢讨好你吧,”傅笙声音坦荡,带着笑意:“这段时间我替你挡了很多不规矩的人。”
沈幸满头雾水,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傅笙:“你的视频走红之后,有很多小网红公司想签下你让你去当他们公司的艺人,不过那些想要联
“……谢谢。”沈幸下意识道谢,他确实对当网红不感兴趣。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傅笙说:“因为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人。”
沈幸:“……啊?”
傅笙像是是故意挑起误会似的,看见沈幸满脸纠结的表情,他才慢悠悠地补上解释:“准确来说,我希望你成为我公司旗下的艺人。”
对方脸上表情正式又庄重,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沈幸第一反应首先是惊讶:这人居然还真的有公司?
其次才是犹豫:“我没有什么特色,也没有什么优势,我觉得我可能……不大适合。”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傅笙看着他,深邃的目光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定。
沈幸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索性止住声音,怔怔地盯着镶嵌在墙上的壁灯。
很奇怪,折腾了一天,精神加上□□是双重的疲惫,但他此刻却毫无睡意,甚至血液中隐隐还涌动着兴奋。
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似乎已经陷入睡眠。
沈幸支起上半身,放轻了动静,正准备越过对方把床头的灯关掉,才发现对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沈幸被吓了一跳,跌回原位,惊讶道:“你还没睡呀?”
“不要想太多了,早点睡。”傅笙抬高手,顺手似的,他摸了摸沈幸的后脑勺,又轻轻揉了一把沈幸的头发,仿佛对后辈的鼓励:“晚安。”
沈幸愣住,他的视线慌乱而又漫无方向地朝四处逡巡,终于在看见开关的时候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灯不用关吗?”
傅笙抬手把几盏灯都按灭,只留下床头那盏光线微弱的小灯。
昏暗的房间中,傅笙的声音轻飘飘地钻入沈幸的耳朵里。
“好好休息,明天的天气会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声音真的自带魔力,沈幸原本毫无睡意的大脑在对方轻柔的声音里陷入了困倦。
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已,看见自已在舞蹈房有样学样地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跳舞,晕头转向地跳完一曲,他迷迷糊糊地扯着一个阿姨的衣袖问:“芳芳阿姨,妈妈什么时候才过来接我呀?”
或许是梦里他念念不忘,第二天现实便给了他一个惊人的回响。
傅笙居然是认真地想让他签约出道?
空旷的练舞室里。负责面试的女人对他说:“请先来一段你的即兴表演,不限制风格,不管是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