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人迹罕见的深山中,其实还有一所鲜为人知的军营。
沿着一面临渊的绝道而上,是一座三面悬崖峭壁,破釜沉舟般绝无退路的孤城。
这里,是大齐在北疆最秘密所在。
苍茫绝道上,三人三马,小心翼翼行走。领头的,正是曾护北疆四十年太平的简将军孙女,简丹阳。汴京城有名的小辣椒,丹阳郡主。
一般女子,望着右侧那万丈深渊,只怕早已吓到腿软,更别提骑马。
然而丹阳郡主和她所带的两个侍女,显然不是一般人。
她们面不改色行走在绝道上,目光炬炬,神情坚定。
只是连着半个多月的风餐露宿,还是让这几个花一样般明艳的姑娘,带了点风尘仆仆。
阿碧打马上前,问丹阳郡主:“郡主,到了军营,真能找到苏二少爷吗?”
其实对于她们郡主不顾安危,千里迢迢来北疆寻找苏祁,阿碧和阿水是有些不乐意的,但拦不住郡主,她们也只能舍命陪主子了。陪着她逃出将军府,逃离汴京,一路北上。
这一路也不是毫无凶险,中途她们有遇到过居心不良的登徒子,为虎作伥的地方恶霸,甚至还遇到过抢到劫匪。也幸得她们三人武艺还算不错,一一化险为夷。
她们郡主对苏二少爷这份心真是天地可鉴,偏苏家那么不知好歹。等寻到人后,若他再敢蔑视郡主,她们定不会放过。
简丹阳拉住缰绳,看着前方望不到尽头的崎岖山路,道:“能,厉将军给祖母回信说已找到苏祁其人,只要见到厉将军,他一定会把苏祁带来见我的。”
只是军营重地,想见厉将军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如今山路才走了不到三分一,再向前,应能遇到阻拦她们前进的将士,和他们说明身份的话,他们会信吗?会带自己去见厉将军吗?
可恨出来的时候太急,并没能从祖母那偷得祖父的信物,不然也不用忧虑这些。
不管了,还是继续往前吧。
简丹阳夹了夹马肚,继续哒哒哒向前走。
如她所料,没走多远,就有几个猎虎模样的男子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拦住她们。
战事当前,军营脚下,哪可能真有猎户出来蹦跶。不用说,这些定是大齐将士乔装的。
其中一人对简丹阳她们道:“几位姑娘,山中危险重重,还是回吧。”
阿碧上前,向他们抱拳示意后,才说明来意:“几位大哥,我们来自汴京简家,来这是找人的。”
汴京只有一个简家,那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有了些犹豫,但很快又坚定了立场。
“不管你们来自哪里,请快回吧。”
如今战事正紧张,他们还是要提高警惕,不能轻易着了敌人的道。
简丹阳一跃下马,动作一气呵成,英姿飒爽,看得拦路那几位都不由面露欣赏。
她扬了扬眉,手还捏着小马鞭,对他们道:“我乃丹阳郡主,祖父乃曾镇守北疆四十余年的简将军。此次前来,是有重要事情找你们厉将军。诸位若是执意拦着我们,我们也能理解,只是,还望诸位回到军营后,能给厉将军传句话,就说丹阳郡主奉祖母之命前来拜见。”
丹阳郡主,乃简家唯一后人。
若她说的是真的,他们还真不能随意让她们离去。万一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岂不是对不起为北疆戎马一生的简将军?
这几人有些难以决断,最后一人悄悄对他们说:“你们在这看着,我回军营禀告将军。”
众人觉得也只能这样了,便点了点头。
简丹阳虽然着急想见到厉将军,但也只这时候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此处到军营也许是真还有一段距离,又也许是山路难走。他们两拨人在这半山腰中,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看到离去的人匆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简丹阳看到后,两眼一亮。
“厉叔叔。”简丹阳兴奋叫出声。
厉将军听到下属来报,说有位自称丹阳郡主的人被他们拦在半山腰,当下就惊呆了。
早前他收到了简老夫人的急信,信中说丹阳郡主留书出走了,怕是来北疆找苏祁那小子。他收到简老夫人书信后,不敢耽搁,数着日子,丹阳郡主应该也差不多到了,暗暗让心腹在城里找。
他怎么都没想到,城里没找到人,这小姑娘竟然胆大包天,出城了。
还好没给燕国人给掳了去!
“大侄女,你可真是……你可真是……”厉将军没她的兴奋经,数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她什么。
这个大侄女,可真是有简将军的做派。让他既恼怒,又欣慰。
“我可真是机智勇敢,是不是?”简丹阳眨了眨眼,笑眯眯看着他。
厉将军可没空和她开玩笑,上前两步,小声和她商量:“大侄女,军营重地,可不能由着你们女子进出,你还是乖乖下山进城安置,好不好?”
简丹阳自然懂这道理,她来这也不是想要赖在军营,只是想见见他。
她点了点头,对厉将军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得帮我找个人。”
“苏祁是吧。”厉将军哼了声。
简丹阳嗯了声,有些急切,问:“厉叔叔,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厉将军点了点头,当初收到简老夫人书信,他便一直留意。他以为也就是空有热血的富家少爷,本想着寻到人后打发回去。谁知那小子还真有志气,立志要从军报国。
他虽然和简家有着深厚的交情,但也不能断了年轻人的志向,是不!而且这小子是真有几分能耐,几场战役上阵杀敌,有勇有谋。
听完厉将军的话,简丹阳笑了,道:“厉叔叔,你这是怕我把人绑回去?”
摇了摇头,她又道:“厉叔叔,别忘了,我是简家的女儿。”
这一句简家女儿,饱含多少骄傲和心酸,懂的人一听心就沉甸甸的。
北疆这片荒凉的土地,埋了多少简家儿郎的尸骨!
“大侄女……”厉将军有些动容。
“厉叔叔,我就是要见苏祁,有些话必须和他说清楚。”
厉将军想了想,脚一跺牙一咬,道:“行,你先去城里我府邸住着。”
得到厉将军亲口允诺,简丹阳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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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边境驻扎军营中的苏祁完全不知道简丹阳从汴京追来北疆,白天刚厮杀了一场的他,此刻正举着火把,跟着小队四处巡逻。
这几日燕国人攻势凶猛,谁也不确定会不会半夜突然来袭,故而基本都是全天候无间断轮流巡逻。
“苏祁,头找你。”
忽然有人叫住正在巡逻的苏祁。
苏祁脚步一顿,把手中的火把递给那人,飞快向姚千户营帐奔去。
他以为有什么大事,不料听到的,确实让他明日抽空进城去一趟厉将军府邸。
苏祁不解,愣愣问:“可是厉将军找我?”
姚千户眉头一挑,道:“没说,奉命来传话的人只是说,让你找个时间去一趟。”
苏祁皱眉,这短时间战事紧张,他不想离开军营。但将军特意命人传话,应不是没事找事。他还是去一趟吧。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简家。
上一次厉将军满军用找他,他本还以为是大哥的缘故,不想却是简家。
翌日一早,苏祁穿着士兵服,骑着快马回城。
进城后,直奔厉将军府邸而去。
门房听到他是苏祁,没多问什么,热情迎着他进府。
苏祁在前厅坐着等了一会,没等来厉将军,却看到身着一身胡服的简丹阳,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看着她,磕磕巴巴问:“你、你怎么来北疆了?”
太可怕了,这个丹阳郡主可真不是一般女子,北疆如此路途遥远,她竟能追过来。
简丹阳眉头一扬,轻哼了声,道:“你以为逃到北疆就能躲开我?做梦!”
苏祁心里直发寒,但对于她说的,自己逃到北疆这一点,还是不认的。
“我来北疆,是为从军报国,才不是躲你。”
简丹阳自然知道他是为心中的抱负,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我当你这般怕我,躲到这荒芜的北疆来。”
“你当自己是母夜叉不成,这般让人害怕……”说到这,苏祁话一顿,心道,这丹阳郡主可不就是母夜叉。瞧瞧,来见自己,手里都还拿着把匕首。
看着那把匕首,他打了个冷颤。
她想干什么?
简丹阳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匕首上,勾唇一下,哐一声拔出。
匕身明晃晃的,无一不在透露着它的锋利!
苏祁再退一步,警惕看着简丹阳。
简丹阳晃了晃匕首,笑道:“怎样?一看就是好家伙吧。”
苏祁瞪大眼睛,再次问:“你想干什么?”
论打架,他可不会输。只是以前一向觉得好男不跟女斗,他见到她就远远躲开罢了。
她要是想伤害他,可没那么容易。
苏祁强调:“我可是上过战场,千军万马历练过的人。”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这把匕首也斩杀过很多敌人。”
苏祁心颤了颤,只能说一句好家伙,竟还真是把见过血的匕首。
简丹阳也不打算逗他了,收好匕首,道:“这把匕首跟随了我祖父二十多年,后来给了我。既然你有此志气投身报国,我就把它转蹭给你吧。”
说完,把匕首递到他跟前。
苏祁微楞,没想到这把匕首是简老将军的。
以前在汴京的时候,就知道简老将军是怎样一个人,可那毕竟是道听途说。等来了北疆,从大家口中再听来,那可就鲜活多了。苏祁心中对简老将军的崇敬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甚至超越了大哥。
现在简丹阳要把简老将军用过的匕首送予自己?
他有些激动,最终颤抖着接过。
“真给我?”
“嗯,给你防身。”
虽说战场上,是不可能用这种短匕首来杀敌的。但毕竟是陪伴简老将军走过那么多年的尊贵匕首,它代表着不屈不挠无畏生死的精神。
“谢谢。”
“不用谢,收了,你可得保管好。”简丹阳笑了,笑容有些灿烂。
呃,在苏祁看来,简丹阳笑的有些过于灿烂。
“这是简老将军留下来的东西,我自然会保管好,哪怕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它。”
“很好!”简丹阳笑容更灿烂了,参考到苏祁有些害怕。
果然,只听她往下道:“祖父把这匕首给我的时候说,日后遇到心仪的人,就把这匕首给他,让他继承遗志,守护大齐。”
所以,这是定情信物。苏祁收下了。
苏祁顿觉得这匕首烫手无比,想塞回给她。
简丹阳脸一黑:“祖父遗物,岂容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
这罪名可大了,苏祁快哭了。简老将军的遗物,他不敢不敬。可是不还回去,就成了他和简丹阳的定情信物。
他着了道了!
简丹阳笑眯眯送走苏祁,站在门口,他都走远了,还不断挥手。
有句话怎么说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们远在北疆,越过父母交换信物,也是人之常情吧。
回屋后,她立刻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远在汴京祖母和母亲的,一封是给厉将军的。内容只有一个,告诉他们,既然你她和苏祁私定终身啦。
厉将军看到大侄女的这封亲笔书信,久经战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的大男人,差点两眼一黑。
他对不起老将军老夫人,没看好大侄女,让她做出这般出格之事。
这一日,和燕国大战一场,不分胜负收场。
厉将军脸色一直很难看,部下站在四侧,不敢吭声。
北疆战事已有半年,不仅没能打退敌人,甚至还没从敌人那讨着便宜,想想都绝对愧对简老将军。
北疆军队,过半将领都曾在简老将军手下带过,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会有这份愧疚,也是人之常情。
厉将军绷着脸半天不说话,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去把那个叫苏祁的士兵给我叫来。”
一部下站出来纠正:“回禀将军,苏祁已经升为百户。”
“这么快?”厉将军有些诧异,他怎么记得,前些日子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埋头小兵呢。
“可不是,苏百户杀敌英勇,应该的。”
厉将军紧绷的脸舒缓不少,这样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点前途的,应该配得起大侄女。
苏祁被叫过来,凝重的表面下是几乎要压不住的激动。以为将军找他是商议大事。
不料进来后,发现大帐内只有自己和将军二人,有些傻眼。
明人不说暗话,厉将军不是喜欢绕弯子之人,开口就问:“你和丹阳私定终身了?”
北疆军队纪律可是很严明的,他这算不算违法违纪?苏祁不确定,只觉得,彷如一盆冷水淋头倒下,全身冰凉。
咬咬牙,他不敢说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红着脸道:“禀将军,算、算是吧,丹阳郡主给了我这把匕首……”
看到那把匕首,厉将军双眸顿时湿润了,目光也定定落在那把匕首上。
许久,他语气哽咽开口:“罢了,丹阳既把这匕首都给了你,你小子可要好好待她。若是敢辜负简老将军的唯一亲孙女,我可不饶你。”
苏祁:……
有一种自己若是辜负简丹阳,就会被整个北疆将士群殴的错觉。
而远在汴京的简家那边,收到简丹阳的书信,除了一声叹息,也不再说什么。
明面上的事,还是要等孩子们平安归来才行。
因着自己莫名其妙和简丹阳私定终身,苏祁在战事不忙的时候,一个月总要抽空那么一两天,和厉将军回城看‘未婚妻’。
初初他还觉得挺别扭的,可自从那次听到丹阳郡主和他们一起分析战事局势,竟还说的颇有间接,苏祁对她便大为改观。
一来二去,两人见面的时候边基本凑在一起分析如今的战事。
简丹阳和他一样,坚定认为燕国必不成气候。
大齐上下齐心,现在虽然困难了些,但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那是第一次,苏祁离开的时候生出了依依不舍之情。总觉得聊的还不够痛快,恨不能前线无战事,两人可以畅饮痛快聊个三天三夜。
也是第一次,他对下一次的见面,开始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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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忽然变冷,仿佛一夜之间,北疆迎来了它的冬天。
简丹阳以前就老听家里长辈说,北疆的冬天有多冷,当自己亲身体会,她才明白,这里的冷有多可怕。穿着厚厚棉衣,烤着碳火都不能暖和身子的感觉。
她想到在军营的苏祁,不由担心他一个没吃过苦的少爷,是否扛得住。要是冻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简丹阳不放心,闲来无事,便和跟在将军夫人身边,和她学着做防寒袄子。
然而直到她棉衣棉裤都做好了两套,仍不见苏祁过来。
掐指一算,厉将军和他也两个多月没回城了。
前方战事定是吃紧了,她心不由沉甸甸的。
哪怕早已明白,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乃常事。可他还是会怕,害怕苏祁出事。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一晚,她竟做梦梦到苏祁出事了。
醒来后再也睡不着,望着窗外下得正欢的鹅毛大雪,就这样坐了一夜。
眨眼到了春节,厉将军和苏祁依旧没回来,城内不安的情绪一日比一日严重。
这个春节,她过的美滋美味。
幸好偶尔的书信中,知道他们还平安。
忽然有一日,守城军队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急促赶着大家离开。
将军夫人和简丹阳知道,前线怕是守不住了,提前疏散百姓。
简丹阳跟着将军府的家眷,坐上马车,跑了三天三夜,终于到达了另一座城,暂时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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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祁站在绝壁,眺望着边城的方向。
陈游拍了拍他肩膀,道:“太远,看不到的。”
苏祁抿着嘴不说话,两手紧握成拳。
那座城,如今已落在燕国人手中。幸运的事,百姓提前离开,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被逼退到这苍茫深山中。
陈游本是来劝他走的,自己反倒和他一起站着不动了,齐齐看向同意方向。
那丢失的城池,定是要躲回来的。
大齐的儿郎,就没有丢弃疆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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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丹阳她们搬离到更远的地方暂住,对于前方的消息,知道的就更少了。
唯一庆幸的,依旧是偶尔还能收到厉将军报平安的书信。
冬天都过去了,简丹阳给苏祁做的棉衣棉裤没用上,这场战事却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然而有一天,将军夫人一脸悲戚来找她,欲言又止。简丹阳心忽然一钝,觉得定是苏祁出事了。
果然,将军夫人告诉他,在一次反扑战役中,苏祁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进去,简丹阳痛苦捂住胸口。
她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祁那王八羔子,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然而她等啊等,等到前放胜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却依旧没和苏祁有关的。
大家都认定苏祁死了,甚至听将军夫人说,厉将军在给丞相的密保中都提了这事。
可简丹阳不接受,即便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也不会放弃,不能放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抱着这样的信念,某一夜,简丹阳再次留书出走。
她要去找苏祁!
将军夫人差点急疯了,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家如何对得起已故的简老将军。
她一遍派人告诉厉将军这事,一遍派府兵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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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离开的简丹阳,揣着一张破旧的羊皮地图,一遍又一遍分析着苏祁出事地点,猜测着,若他只是受了重伤可能会逃的方向。
目标很小,范围很大,她知道自己此举有些海底捞针。
她也知道,正如大家所说,苏祁很可能已经出事了。可战事结束后,大家并没有搜寻到他的尸体啊。
简丹阳想给自己一个希望。
擦干净眼泪,她小心翼翼把破羊皮地图收好,挥了挥马鞭,坚定向前方奔跑。
一直在身后跟随的阿碧阿水也赶忙打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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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着篱笆的农家小院内,一年约五十左右的妇人正在晾着肉干,嘴里还嘀嘀咕咕念叨个不停。
“和你说了,多一个人多一口两咱家就剩这点干货了。”
院子另一头,还有一年约十八九,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她正在摘刚采回来的野菜。
“娘,如今这世道,能活下来不容易,咱就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浮屠是什么,能填饱肚子不成。”
女子一脸无奈,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和她理论。
可女子不言,妇人却未必愿意就此掀过。
她停下忙碌的手,皱眉看向年轻女子,沉着声音问:“你莫不是瞧人家长得俊俏,看上人家拉?”
女子脸刷一下红了,也顾不得摘野菜,站起身辩解道:“娘啊,你说什么呢。”
妇人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蔫了下去,半响才语气哀伤说道:“看上就看上吧,如今这世道,若是能找个人,我也不拦你。”
“娘……”女子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
她本是这家的儿媳妇,成亲一个月后,燕国来犯,夫君从军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再有消息,竟是已战亡。
父亲因为这打击,没多久也病去了。这个家就只剩她和婆母,以及嫁在同村的小姑子。
也行的小姑子嫁在同村,平时能照拂一二。不然凭她和婆母,在这乱世之中,定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刚才婆母说,若是能找个人,她也不拦,不是没心动的。
只是那小将军看着英武非凡,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又怎么会看上她这一个寡妇。
想到这里,女子有些惆怅,再想到英年早逝的夫君,脸上最后那点笑意也褪去了。
这乱糟糟的世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北边生活虽然苦,没战争的时候,百姓的小日子也还是能过的。想起以前那些快乐的日子,女子有些想哭。
其实她救小将军的时候,何尝不是想到了自己从军的丈夫。
苏祁在屋内,把院子里的谈话都听了去,脸红得跟猪肝似的。
他很感激她们救了自己,可怎么能……也不能拿自己做报答吧,若给丹阳郡主知道了,非得杀人不可。
额,他怎么又想到简丹阳了?
在这养伤的两个多月,他想到简丹阳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
说起来,在那场大战中,若不是有她给自己的匕首,在关键时刻杀了地方将领,只怕他也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苏祁从枕头下摸出匕首,看着它失神。
那次大战他伤的很重,特别是右腿,中了好几箭,差点废了。
因为用不上好的刀伤药,现在也还没痊愈。嘴上虽没说什么,但苏祁心里还是很怕这条腿从此废了。
女子拿了一碗黑乎乎的草药进来,见他醒来,笑道:“小将军现在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好事。”
“多亏阿莲嫂子和大娘的照顾。”说罢,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知是要给自己腿换药,忙伸出手,道:“给我吧,我自己能换。”
现在他已经能坐起身,能自己动手的,都不想麻烦别人。
毕竟男女有别。
阿莲看他曲腿的痛苦模样,便道:“还是我给你换吧”
“不不不,我可以。”苏祁局促拒绝。
“我来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莲脸红着坚持,想当初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是她帮着村里的大夫一起替他上的药。
“不不不,让我自己来吧。”
……
争执之际,门口传来砰一声巨响。
随后一道身影闪入,一脸狠意,看着他们,冷冷勾了勾唇。
来人正是寻了苏祁许久的简丹阳。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特别是那双眼,布满血丝,红的骇人。
她一步一步慢慢向他们走去,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苏祁,不守夫道。”
狠狠的语气,结合那被她捏得紧紧的皮鞭,让人莫名心生出一股寒意。
苏祁呆愣过后,随即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欣喜。
他不顾自己腿脚不便,蹦下床,单脚跳着奔向简丹阳,一把抱住。
本悲愤交加的简丹阳,顿时呆住了。
这是苏祁第一次抱她。
皮鞭哐一声自手中滑落,简丹阳眼眸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还好她只是呆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他身上还有伤,刚才是跳着奔向自己的,便催促这他快躺回床上。
“不碍事,站这一会没关系的。”苏祁语气难掩激动,下意识收紧了那抱着她的手,好像怕被她推开似的。
“不行,快给我躺下。”简丹阳凶巴巴命令,苏祁不敢违抗,在她搀扶下,慢慢走回床榻坐下。
阿莲傻傻看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姑娘是谁?和小将军是什么关系?凶巴巴的,小将军好像很怕她。
激动过后,苏祁才反应过来,忙给两边介绍。
知道是眼前这女子救了苏祁,简丹阳敌意淡了不少,对她说了声谢谢。
“丹阳郡主客气了,小将军也是为保护我们老百姓才遭的罪。”知道对方是郡主,阿莲怯怯朝她行礼,随后目光闪烁,问苏祁:“不知小将军和郡主是……?”
“她是……她是……”苏祁脸红了,看了眼简丹阳。
“我是他未婚妻。”简丹阳抢过话,趾高气扬瞪了苏祁一眼。但下一秒,眼泪却差点喷涌而出。
近一个月,她走遍了北疆十几个乡村。在绝望和希望中,来来回回,心力交瘁。如今他就在眼前,虽然称不上完好,但至少活着。
简丹阳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么久以来一直努力压抑的担心、悲伤、委屈,突然全都压不住了。
她忍,努力忍,才不要在乡野村妇面前丢人。
但,好难忍。
苏祁看到她掉泪,吓傻了。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嚣张跋扈的简丹阳吗?她怎么会哭!因为自己不肯认吗?
苏祁忙点头:“对,丹阳是的我未婚妻。”
阿莲顿时红了眼,她强忍着悲伤,把草药放下,对他们道:“婆母去采些野菜了,我去看看。刚好丹阳郡主来了,顺便去山脚大婶家看看能不能借只鸡。”
“不用。”简丹阳骄傲拒绝,可看了看苏祁,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声音柔了许多,道:“若是肯卖的话,买一只也无妨。”
阿莲看着那银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长这么大,就没看过这么多银子。
她想拿,可是不敢。
简丹阳不管那么多,硬塞到她手里。
阿莲诺诺接下,走到门口,听到屋内再次传来丹阳郡主凶巴巴的训斥声。
“看什么看?人都走远了。好你个苏祁,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阿莲了?”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苏祁否认的十分坚决。
“最好没有,不然有你好看的。等你伤好了,看我不赏你几皮鞭。”
阿莲心一酸,没再停留。
他们这种身份尊贵的人家,又哪是她能肖想和得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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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丹阳检查了苏祁的腿,觉得不能在耽搁了,应该尽快带他回军营,让治疗刀伤经验丰富的军医看看。
救下苏祁的那婆媳二人,听到他们说要走,顿时百感交集。特别是那婆婆,明明人在这的时候,嫌这嫌那,觉得他白吃口粮不干活。可人真要走了,又有些懊恼,当初没对人好一些。
都还是孩子,却因为战争,不得不远离父母,过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日子。
他是幸运的,比自己拿倒霉蛋儿子幸运多了。至少活着,还被家人寻回。
妇人心情说不出的沉重和复杂,再多上自己那苦命的媳妇,忽然又如释重放。
待人离开后,她安慰道:“阿莲,这也许就是命。你常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必想着报答。”
阿莲红着眼,认命点了点头,眺望这远方。
这就是命,她永远离不开这座大山。
此时的这对婆媳还不知道,一年后,迎接她们的将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苏祁和丹阳郡主商量后,命人给她们送来了大量银两,还在城里给她们置办了宅子铺子,让她们的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两人搬进新宅子后好几天,都还是不怎么敢相信。
谁说善没善报?
当然,这都是后话。
简丹阳找到苏祁后,马不停蹄把人带回军营。
经过军医诊治,那腿可算是保住了。
远在京城的苏恒接到厉将军密报,得知苏祁寻回,独自一人坐在勤政殿,泪光盈盈。
天知道这段时间,他一个人独自承受苏祁生死未卜的秘密有多煎熬。
许多年后,他把这事告诉林一禾。
林一禾大吃一惊,猛想到。也许上辈子苏祁并没战死,只是受了重伤,甚至失去了记忆,被人救下后便在当地生活。
前世并没有人像简丹阳这样,锲而不舍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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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胜利后,苏祁和丹阳郡主成了亲,没多久便一起去了北疆生活。
两人要继承简将军遗志,守大齐北大门,护一方百姓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