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靖王殿下？”
江湛不咸不淡的睨他一眼,眼风如雪亮利刃一扫，随即他便像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刺痛似的收回。
顾重渊被他这幅模样激得差点跳脚，他看一眼江湛,又看一眼被江湛看着的宋棠棠,忽然福至心灵,那点收回去的笑意又风流浪荡的从唇边溢出来。
那宋家二小姐急得面色通红，两道细若弯月的黛眉深深锁着，她牵着宋云烟的手,一会儿从她的手指摸到肩前,一会儿又凑上前去细细嗅着味道。江湛看她手忙脚乱,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简直要绕在宋云烟身上转成一个陀螺。
“你就这么守着她？”
顾重渊用缀着一枚云浪纹挂坠的扇柄抵着他的侧肩,字不成字的调侃道：“我看你干脆在宋二小姐的府中住下算了,也省得你总是两边跑。”
江湛闪身一避,玄黑的剑柄锃亮一闪,少将军语气凉凉的嘲讽回去：“也不知道是谁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看你才是要住在宋大小姐的梁上。”
顾重渊被他戳到痛处,当即脸色青红不解地走了一圈，他怒目瞪着光风霁月好整以暇的少将军半晌后,无声地“呸”了他一口。
“大姐姐、大姐姐！”宋棠棠耷着一张明艳小脸，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同你说了什么嘛！”
宋云烟面色难掩尴尬，向来是清冷沉稳的声线难得泛起一丝羞人答答的涟漪，她揉着妹妹被蹭乱头发的小脑袋,轻轻地喟叹了一口气，向她解释道：“棠棠，我不过就是和小侯爷闲话了几句。没说什么，他倒是挺关心着你的身子，亲自给你送了一些补药来。”
“闲话什么一句话都不要同他多说......”宋棠棠卡壳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听出宋云烟话里的意思。“啊？不是靖王，是小侯爷？”
宋云烟眸中深意千万，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凝着宋棠棠诧异微张的唇，用指尖点了点她紧紧折起的眉心，“怎么会是靖王殿下。小丫头莫要胡思乱想。走吧，大姐同你一道回去。”
“可是江湛说......”
宋棠棠被这一出乌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低声的嘀嘀咕咕，因着眼下还是目不能视，她稍稍抬高了声音，调子绵绵软软，像一片遮过暑气的浮云。
“少将军！你有事就快去忙吧。”
少将军踏着一地摇曳的树影走过来，他微弯下腰，温热的鼻息抵在她的唇边，江湛轻轻捏了捏她被骄阳晒出薄红的侧颊，声音低而温缓，“回去吧，这儿日头大。你小心给晒中暑了。回去了记得饮药，蜜饯可以吃，但不许贪嘴。”
“知道啦知道啦。”
宋棠棠不情不愿的一叠声儿应他，临走前藏在薄纱羽袖下的手娇娇的挠了一下他的掌心，江湛会意，他用一根手指点一点，算作回应。
“哎、宋小姐。”
顾重渊眼见这宋云烟要走，他原本也想随着江湛上前，提开长腿刚迈开一步，又生生地止了动作。
宋云烟身姿纤细，袅袅婷婷地站在日晕之下，三千青丝随意一挽，衣裳发饰多为清雅，同她那明媚张扬的妹妹一比，她就宛如避世出尘、高洁傲岸的九天仙子，让人心有仰慕，却难生亲近之意。
只是她眼尾泛着桃红，下唇的口脂也有些斑驳。宋云烟用手背重力揩过自己的唇角，反手牵上自己的妹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啧。”
顾重渊食不知味的摇摇头，脑海中全是方才自己怒从心起，擒着她白皙的下颚，狠狠地用唇堵上去的旖旎场景。“气得恼了，跟只小猫一样。平时威风的亮一亮爪子，其实半分也舍不得伤人。”
江湛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别看这位文远候小侯爷平日里花名在外，但他确实是实打实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塞翁失马，在宋云烟这儿碰了壁。
文远候府近日收了一批珍贵难寻的补药，顾重渊想着今日午后无事，便亲自到宋府上来走这一遭。美其名曰是要顺水推舟给少将军做人情，背地里是想见一见已有好几日没有“偶然遇见”的宋大小姐。
谁知他前脚才到，就看见靖王李承煜和宋云烟几乎是姿态亲昵的说着话。见他到来，靖王温文尔雅的对他笑了一下，而宋云烟面色苍白，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胸中登时翻起一股无名怒火，想寻她要个解释，又没有任何身份。
而宋云烟似乎也厌倦了他一直在对着自己周旋打太极，她冷冷淡淡的问了一句“小侯爷安”后转身要走，顾重渊脑海中那根连着理智的弦骤然断裂，他拽着宋云烟的手腕，将人压在庭院的白墙上，另一只手摁住她的脸，在她不断颤动的纯黑瞳孔中深深地吻了上去。
“靖王同宋大小姐说了什么？让你这般失了分寸。”
顾重渊从粉色回忆中抽回神，他尴尬的摇摇头，“说什么我倒是没有去细听。”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手中原本一下一下甩着折扇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我倒是听了一耳，谈话中......应该是提到了宋二小姐。”
江湛微微敛眉，眸中涌上森森寒意。顾重渊却是自顾自的一笑，“也许是我听错。阿湛，你无需这样如临大敌。左右你和宋二小姐皆是生米煮成熟饭，她跑不掉了。”
江湛听他又喋喋不休的说了一会儿话，他沉默一会儿，神情渐渐凝重。
“你记得遥江那夜吗？”
顾重渊正说到宋云烟如何如何好时被他猝不及防的截断了话头，他微微一愕，点点头道：“记得，就是你同宋二小姐一道跌进湖里，她还把你孟浪的亲了好几次那日。”
“......”
江湛脚步一转，用剑柄撞上顾重渊的后腰。
“那日，她把我错认成了靖王。”
顾重渊张大嘴，震惊片刻后，难以置信道：“她把你错认成靖王？所以一开始她觉得她自己亲的是靖王？”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将军手指一动，下一秒作势拔剑。小侯爷连连摆手跳开几步，怒道：“为了你家小姑娘至于吗！阿湛，扪心自问，我和你多少年至交好友，你现在要为了宋棠棠砍我？！”
江湛冷眼看他演戏，表情无动于衷：“也不是不行。”
“......”
顾重渊双手抱拳，向他甘拜下风的做了一揖，“阿湛，终究是我错付了。”
江湛收剑负袖，姿态优雅的向前走去，身后脚步声紧紧跟上，他没回头，嗤笑一声后，声音淡淡道，“你这段时日不是都快要在宋大小姐的梁上安营扎寨？”
“你别胡说啊。”顾重渊立时变脸，神情严肃道：“我才没有像你这般整日黏着宋二小姐。”
江湛明显不欲多说，而顾重渊意犹未尽，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唇，说道，“不过阿湛，这事儿说来也是奇怪。我好几次见宋二小姐，只要宋小姐在场时，她都一副护犊子的模样，紧紧把宋小姐护在身后。”
他搓揉着指腹，思索了几息，“二小姐对靖王殿下的态度当真值得推敲。”他顿了顿，面上的一本正经于瞬间不复存在，他再度挂上闲散风流的笑意，调侃着少将军道：“你家这个小姑娘，是真的不简单。你这个木头桩子成精的被她勾了魂也就罢了，想那一国太子、北狄六王，现下又来一位靖王。阿湛，你可得把她看牢了......哎，不过我可不敢苟同你们的眼光，宋二小姐固然是好，可要比起她那大姐姐来，还真是差得远了......”
少年将军的挺直瘦高的背影沐在一片澄金的璀光里，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眼神向后微微一侧，罕有地流出半分轻笑。
“棠棠托我带一句话。”
顾重渊“哦”了一声，也不再絮絮叨叨的举一举二罗列宋云烟的好来，他挑着眉，笑问，“怎么了？宋二小姐想说什么？如果是感谢的话就免了，不过她倒是可以问问她大姐愿不愿意亲自作了一幅字画送我聊表谢意......”
江湛却在这时候停住脚步。
顾重渊也跟着紧紧刹住，他不解，却见江湛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众所周知，江湛之所以会被称为“可止小儿夜哭”的玉面修罗江公子，除了手腕魄力之外，这人明明是生了一副貌比潘安的好相貌，却总是肃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也就那送家二小姐没心没肺，瞎了眼看上他。
不好的预感自心中腾升，顾重渊刚要开口让江湛住嘴，就听少将军讥讽的语气。
“棠棠说，你要是敢同什么不三不四的姑娘继续暧昧不清，她就让我打断你的腿。”
“......”
顾重渊无语凝噎半晌，看着江湛愈行愈远的背影，痛定思痛的狠狠咬牙，“你同二小姐说，我和牡丹芍药百合水仙姑娘是日月可鉴的清清白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