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棠这一夜睡得极沉,却算不得安稳,她做了个梦,梦中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朝穿书,全书中的最大反派。
说不上噩梦,倒也远远称不上一个美梦。
梦里的江湛神色冷淡,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是一身清冽出尘的白衣,衣襟和下摆却溅上了浓稠的鲜血。他握着一柄锃亮的长剑,剑鞘通体银黑,像是淬了火之后的烧炼,每一道纹理都曾流过暗红的血液。
宋棠棠迟疑地停下追逐他的脚步,明明还是熟悉的模样,可眼角眉梢俱是染着惊人的冷戾。
“江......”
宋棠棠拧着眉头,声线细弱颤抖地喊他:“江湛......”
明明耀京城从不下雪,可举目四望,却是一片萧索凛冽,缟素似的霜白。
江湛没有动,就这么直挺挺的背对着她站着。可任凭宋棠棠怎么去追,两人之间始终隔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
“江湛......江湛......”
他的面容在缭绕白雾中极其模糊,但宋棠棠却能隐约察觉,他皱着眉,似乎心情极差。
“江湛......!你等等我、等等我呀......”
他脚步未动,可却一点点地走进了一团寂夜之中。那浓墨似的鸦黑一点点吞噬他洁白的袍角,连着上面仿佛开了彼岸花的鲜血,雪亮剑身上的纹路,都尽数消失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宋棠棠追得心急,唤他的声音也一声高过一声。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却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江湛、江湛!”
少年清清冷冷的声音终于穿云破雾地传来。
他问。
“你是谁?”
*
“——啊!”
宋棠棠猛地从梦中惊醒,两侧鬓发上渗了密密的细汗。她惊疑未定,心跳擂鼓。
江湛摁住她的手背,五指松松地缠绕进去,他低着声音,耐心地劝哄:“没事了棠棠,我在这里。”
“......”
宋棠棠茫然地微张唇瓣,小姑娘圆瞪杏眼,胸脯微微起伏。她细白漂亮的手指拢进对方温热的掌心,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梦中的江湛和眼前的江湛渐渐重合,粉唇委委屈屈地向下一扁,眼眶里风雨欲来地蓄满了澄亮的眼泪。
“江湛!”
宋棠棠气恼地抓着他的手放在唇边大力一咬,娇声娇气地怒骂道:“王八蛋!负心汉!”
“......”
江湛撑着她的前额以免她磕到床柱,他任由宋棠棠用犬齿磨着骨节,手指擦过她的耳垂,撩过一缕发别在耳后。
“乖宝儿,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江湛顺着她的脊背,宋棠棠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你方才唤我什么?”
少将军从容不迫地微笑:“宝儿。”
“......”
宋二小姐一张明艳惊人的小脸刷上薄粉,她用赤足恶狠狠地蹬了一下他的小腿,一时间恼得狠了:“变态!”
一番打闹过后,萦绕在她心间的噩梦冰消瓦解,宋棠棠松了冷汗涔涔的手心,在下衣摆抹了一下,柔软的布料吸汗,她的手蜷成拳好几次,最终又缠回江湛的手心里。
他垂眸去看怀中的小姑娘,她的贝齿重重碾过下唇,像是一点朱砂润开了在她的唇上,不施粉黛的一张脸艳丽的出奇。
“二小姐醒了?”
霜降抻着个脑袋,半边身子藏在门后,视线左右乱瞟,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欲盖弥彰地重重肃了肃嗓子,往后嚷去:“快去告诉大小姐,二小姐醒啦。”
宋棠棠迷迷糊糊地揉着脑袋,从他怀中侧过身,满眼惑然道:“霜降喊什么......说得我好像再也醒不过来了一眼。”
江湛掐了一把她睡到红乎乎的脸颊,然后扯过软被,盖上她雪团子似的一双白嫩赤足。“莫要胡说。是陆先生回来了。”
“嗯?”宋棠棠依旧是迷迷瞪瞪,嗓音又绵又软,轩窗外的日光斜过她侧脸,精致瓷白的面颊凝脂般柔和细腻。
“谁回来了?”
声线里还染着重重困意的宋二小姐郁闷地拧起细眉,宋云烟适时踏门而入,她手中端着一盘木碟,正中摆着还冒着热气的药膳盅。
“谷雨立夏,去伺候你们小姐更衣洗漱。”宋云烟对着江湛微微点头示意,抿唇清浅一笑:“少将军,您辛苦守了棠棠一夜。我母亲在正厅布了早膳,若不嫌弃,烦请少将军随我移步。”
宋棠棠却听得柳眉倒竖,扣着江湛的手指用力地压了压他略有薄茧的手心,那点好不容易熄了火的气又嚣张地窜出了头:“你守了我一夜?”
江湛低头去亲她额前毛茸茸的碎发,单手收紧,将人牢牢地困进自己怀中。
“昨夜同宋相商谈些公事,想不到时辰已晚,又收到陆先生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左右一想,倒不如今日在你这儿等他。”
宋棠棠气得握起粉拳,不轻不重地在他心口轻捶两下,“那你也不能守着我不休息啊。宋府那么大,还能短了你一间客房歇息?”
江湛顺势圈住她小小的拳头,薄唇贴在手背上,鼻息烫在青紫血管,哄着亲了几下。
他绕开话,“梦见了什么,你这般惊慌。”
宋棠棠却扭过头,把脸埋进他柔软绸顺的衣襟里,鼻间溢满清冷好闻的雪松清香。
她闷闷不乐的摇着头,有气无力道:“我不告诉你。”
“小脏猫。”少年低低笑了一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进她耳涡中,肌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睡觉还流口水、砸吧嘴......”
“住嘴!住嘴!”
恼羞成怒的宋二小姐手脚并用地去堵他的嘴,宋云烟背过身,以手掩唇,心情颇为明媚。
江湛又依着她闹了一会儿,谷雨和立夏才端着热水铜盆和净帕进来。
“小姐。”立夏的声音听着很是雀跃,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期待,“陆先生终于回来啦,还带回了一个小神医呢。”
“......”宋棠棠“唔”了一声,注意力早被一旁散着香气的早点给勾了神智,“仙风道骨那种神医?他也留有白色络腮胡吗?”
“什么呀小姐。”谷雨伺候着宋棠棠穿衣,她双膝跪地的蹲着,双手环过少女纤细且不盈一握的腰身,绕上一节月白色的水光腰带,笑道:“那小神医是个姑娘家,长得可美了呢。”
“嗯?”宋棠棠张着手,微微挑眉,“有多美?”
“那定是不及小姐的。不过这小神医也是一个个顶个儿的美人。”谷雨说道:“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话很少,说是姓纪,名绾绾。听说是金陵人士,在金陵那一带闻名遐迩,被誉为济世救人的神医呢。”
“是呢小姐。”立夏也跟着插了一句话:“听说她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人,就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也能全须全尾地将人给带出来。”
“这么玄乎?”宋棠棠倍感意外,心中计较起“纪绾绾”这三个字来。
原著没有宋二小姐失明一事,自然也没有这位神医纪姑娘。不过眼下的剧情进度条是一点也没拉,虽然主线剧情迟迟无法推进,但支线却是一个没落,不仅如此,还牵一发动全身,差一点就赔上了自己的小命。
宋棠棠无声地叹息,痛苦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
“陆先生。”
江湛步出宋棠棠的闺阁,就见庭院内的陆先生正微弯着腰和一个少女低声谈话。
陆先生依旧带着黑纱帷帽,他点了一下头,应道:“少将军。”
站在陆先生身侧的少女询声回头,晨间细碎的金芒洒在她一双灿若辰星的眉眼里,一双乌葡萄似的黑眼仁冷而无情,她向着江湛微微颔首,“民女见过少将军。”
江湛与她隔着距离相视而站,“这位便是纪神医?”
那少女只看他一眼,而后便错开视线,她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敢当。少将军唤我纪绾绾便可。”
“纪姑娘。”陆先生笑了一笑,“宋二小姐的眼疾,有劳纪姑娘了。”
纪绾绾摇摇头,薄粉的面上腻了一层柔和的光,她的眼却糅不进半分温度,连着音调都不似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娇软,反而微微沙哑。
“尽人事知天命。二小姐的病情如何,还需等我看过才知。”
陆先生笑而不语,那头小一过来传话,说是二小姐已经梳洗完毕,她躬着身,毕恭毕敬地领着纪绾绾往里间走去。
“纪姑娘,这边请。”
待纪绾绾离开后,两人之间的气场急转直下,方才尚有一丝日光余热,眼下却是黑云压城,冰冻三尺。
“陆先生,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陆先生似笑非笑地透着黑纱帷帽看着江湛,“少将军不妨有话直说。”
江湛邀了一个手势,示意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
陆先生从容点头,两人行至宋棠棠庭院内一处供人小憩的假山凉亭。
“陆先生......”
少年眼底的锋芒分明,他站在日影之下,唇边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宋大人,方便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冷空气下降的厉害,大家要注意保暖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