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米秋劳作一天,敲着酸软的腰背回到知青点。
知青点原先是村里的祠堂,破四旧时里面的牌位被砸了,房子还是好的,现在一共住了八个知青。
在这住的知青们都是没成家的,于是吃饭什么也都在一处,每天两人轮流做饭。
今天就轮到了米秋,与她同一组的是另一位叫做李爱玲的女孩子。
李爱玲今年18岁,下乡一年,干活比新人要利落,回来的也早。
米秋一进门,就看她蹲坐在院子里,身前放着一把红薯藤。
红薯藤要撕掉外面的一层皮,弄起来十分耗时,李爱玲回来半小时,也只弄出来一小把。
米秋见状连忙上去帮忙:“剩下的我来弄吧。”
“没事,两个人快一点。”李爱玲性情豁达,并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况且她也经历过刚下乡的阶段,知道米秋并非有意偷懒。
两个姑娘并排着蹲在一起择菜,边忙边聊天。
当然大多都是李爱玲说,米秋听。她来这里时间太短,知道的东西有限,轻易不会开口。
“前个晚上张桂芬跑后面去偷看那个人,叫其他人给撞见了,回去叫她男人给打了一顿,这两天都不敢出门。”李爱玲说着撇撇嘴:“你说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自个有男人了还去偷看别人?”
李爱玲说的后面是祠堂原先办丧事的地方,比知青点破上许多,关着一些被下放来的黑五类。
被张桂芬偷看的人便是其中的一员,叫罗知微,算是村子里的一位知名人士。
也是米秋这次的任务对象。
罗知微下放到大渡村两年,类似的事件发生了不知多少次。
他学问高,皮相也好,如果不是成分问题,不知该有多少大姑娘会吵着嫁给他。
李爱玲还在说着罗知微的“风流往事”,一抬头,声音便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了嗓子。
旁边声音消失,米秋疑惑地抬起头,这一眼,便看到她们刚刚谈论的对象自祠堂院门前走过。
罗知微身量很高,身材偏瘦。头发被剃得很短,参差不齐,一看便不是专业人士的手笔。
他身上的衣服很旧,洗掉了色,补丁盖补丁,像麻袋似得套在身上。
可就算穿着村子里最破旧的衣服,罗知微也丝毫不显得邋遢。他腰背板直,步履稳健,虽低着头,却不显得怯懦,自有一股强韧的风骨。
两人刚刚的说话声不小,隔着一堵墙,他必定是听到了的。然而罗知微却没有任何反应,头都没有转一下,丝毫不受影响。
李爱玲屏住呼吸,等到人走不见了才喘了一口气。
“妈呀,吓死我了,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她嘀咕了一声,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扔到一边,继续说罗知微的陈年八卦。
米秋听着八卦,心却飞到了别的地方。
她又想起来上次任务结束时的场景,隐约似乎听到顾见青在喊她,只是她当时太虚弱了,完全没有力气回应。
也不知道顾见青后来怎么样,希望他能好好的。
米秋掐断红薯藤,叹了一口气,想着当时不去接机就好了,最起码不会用最坏的方式离开。
但顾见磊已经到了机场,自己若是没过去,他要伤害的对象又会变成顾见青,这么一想,米秋又不觉得自己死掉是一件太坏的事情了。
李爱玲说了许多话,却没收到任何回应,转过头,便看到身旁的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米秋回过神,朝李爱玲笑了笑,把掐好的红薯藤放到一边。
她已经回不去之前的世界,也不会在遇见那些人,多思无用,不如多看看眼下,想想如今的任务。
她不能再懈怠下去了,已经过来小半个月,和任务对象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继续下去,系统都要催了。
米秋这次的人物资料比之前一次要简单许多,全部加起来都没写满一页纸。
关于任务对象罗知微的介绍更是寥寥几笔,只知道他今年22岁,因内部斗争原因暂且虎落平阳,但再过两年,他的父亲便会被平反,罗知微也将重新走上自己的康庄大道。
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陶夏萱只是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的孩子,家里无权无势,想要回城却找不到门路。意外得知罗知微的家室之后,便想方设法嫁给了他,以换取回城的机会。
罗知微从政。改开以后,陶夏萱跟在罗知微后面见多了市面,心慢慢野了,不愿意再呆在这个落后破旧的国度,又故技重施找了个英国人,带她出了国,为此差点葬送了罗知微的仕途。
系统只写了这一个事件,其他一无所有。
“只有这点吗?”
0233回复的很快:“是的。”
“可是……”米秋皱了皱眉头:“这上面时间地点都没有。”
“具体发展根据剧情走向而定,主系统说不用太过古板。”
0233说着贴出一张公告,晃了一圈就收了回去。
米秋连公告名字都没看清楚,只看到右下角的签名。
怎么这系统搞的跟人开公司一样,上级还会下发公告。
米秋心里暗暗想着,倒也没有在意,系统没有骗她的必要,既然如此便走一步算一步。
……
两个人又忙活了半个小时,终于把红薯藤给择了出来。
八个知情,五男三女,要做的饭真不少。
米秋烧火李爱玲做饭。
天气热,灶后面的温度更是熬人,米秋坐一会就要出去透透气。就算如此,一顿饭做完,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湿透了。
晚饭熬得粥,配一碟红薯藤做的凉菜。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做菜根本没有后世重油的烦恼,只能用沾了菜籽油的棉布擦一擦锅,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米秋烤了一晚上的火,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却不能不吃。
她现在做的都是体力劳动,消耗大,现在不吃夜里保准得饿醒。
吃完饭收拾好东西,米秋给自己烧洗澡水。
知青点没有专门洗澡的地方,原本米秋都是等睡觉前在做饭的屋子里将就洗洗,今天因为做了饭,她也等不到那时候,便拎着水进了房间。
房间是三个女孩子共住,除了李爱玲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叫王芳的女知青,吃完饭就出去了,并不在屋子里。
李爱玲背对着门坐在自己床上,听到声响,她迅速把手上的东西塞进枕头底下,转过头看到是米秋,才松了一口气:“现在就洗澡啊?”
“嗯。”米秋放下水,出去拿澡盆。
她进来的时候李爱玲还在看书,米秋瞥了眼她手上的书,终是忍不住提醒了句:“你小心一点。”
米秋未曾经历过这个时代,却也知道如今对于思想的管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大渡村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反而更接近俗语中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动辄“革|命”“批|斗”。米秋不希望李爱玲也成为那其中的一员。
李爱玲并不当回事:“这书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倒也没继续看下去,转身把书重新塞进枕头底下,然后看向米秋,双眼灼灼。
米秋:“你看什么?”
“不是要洗澡吗?”李爱玲盯着她:“怎么还不动。”
米秋本就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脱衣服,被李爱玲这么盯着更是手足无措。
李爱玲看她这样还开解:“别磨蹭了,反正你有的我都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话的时候手托着下巴,像瞧什么新鲜玩意一样:“我还没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呢。”
她这么说,米秋更是不乐意她留在房间里,好说歹说,才终于把李爱玲请了出去。
担心李爱玲或者王芳进来,米秋这个澡洗的比以往都要快。
洗完澡,天刚擦黑,米秋倒了洗澡水,回来就听人提议要出去钓黄鳝。
乡下日子艰苦,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荤腥,为了让肚子里多点油水,能找到的方法都不能错过。
黄鳝肉质鲜美,是不可多得的美食,提议一出来,便获得了其他人的热烈响应。
李爱玲也挺激动,兴冲冲的就要拉着米秋出去挖蚯蚓。
米秋不大想去,她天生害怕那些软坨坨的条状生物,可又抵不过李爱玲的请求,最终还是被人拉了出去。
挖蚯蚓的地点在距离知青点不远的河道边。
这里土地肥沃松软,一锹下去通常都会有收获。
米秋和李爱玲分工合作,一个人铲土一个人捡蚯蚓。米秋就是负责捡蚯蚓,她心里害怕,于是弄了两根树枝当夹子来夹,速度慢的令人发指。
李爱玲受不了她的磨蹭,不过一会就接受了捡蚯蚓的工作,打发她去掰茭白。
茭白也称高瓜,是一种生长在淡水里的草本植物,在长江湖地一代广泛分布。
大渡村也有,长在一些低浅的水沟里,一大丛一大丛的,也没人管,谁想吃就去自己去掰。
米秋犹豫了下点点头,跟李爱玲约好回去的时间,握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往另一边的水沟走去。
这水沟也就一米宽点,水很浅,里面疯狂生长着各种水草,离水沟不远处就是农田,田里的水稻刚挂穗,叶片锋锐,稍不注意就会划伤皮肤。
左右夹击下,留给人走的地方其实很窄。米秋打着手电筒,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既怕胳膊被叶片划伤,又怕自己踩到什么东西。
茭白长在水沟的最尽头,米秋磨磨蹭蹭用了近十分钟才走到目的地。
天气晴朗,星月高悬,耳朵里只剩蛙鸣阵阵。
米秋拿着手电筒,往茭白从里探照了好一会,没找到让人害怕的玩意。
她终于踏出一步,把手电筒夹在腋下,伸手去够最近的茭白。
就在她将要碰到茭白时,有节奏的蛙鸣声中突然多出了另一股悉索的杂音,瞬间便被耳朵捕捉到。
米秋耳朵一动,头皮一紧,瞬间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涌上心头,大多跟某种四肢退化的爬行动物有关。
她生生在什么都没见到的情况下把自己下了个够呛,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立。
勉强装作平静地收回迈出的脚,米秋重新抓住手电筒,猛地一个转身,向身后照去。
她事先想想了十来种恐怖的场景,最终一样都没有对上。
出现在视线中的,只有个衣着破旧,身姿挺拔的男人。
男人正对着光源,手掌挡在眼前,另一个手上抓着一根树枝,上面串着一串田鸡。
和他们一样,乘着晚上来找加餐了。
米秋以前喜欢吃田鸡,什么麻辣、葱爆、豉香等等都可以。
然而她爱的是剥了皮煮熟的田鸡,不是眼前这种,半死不活,还带蹬腿的!
眼睛在田鸡身上扫过一眼,手臂上刚刚消失的鸡皮疙瘩重新冒了出来。米秋心里一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田埂就那点宽,米秋又本身靠近水沟那一边,这一步退过去,半只脚就踩空了。
她没有准备,踩下去脚一崴,人也站不稳了。
“唉唉唉!”
米秋挥舞着手臂想要找到平衡,身体却怎么也稳不住,眼看着人倒进水沟里,突然手臂被人抓住一拉,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米秋晃了两下站稳,她惊魂未定,心跳急促,眼里被之前的惊险逼出了些水气,黏在睫毛上,衬着略微苍白的小脸,无比惹人怜爱。
但罗知微显然没有怜爱的心情,米秋刚站稳,他便松开了手,沉默地离开,就算听到身后小姑娘道谢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反应。
有了这一变故,米秋的动作快了许多,匆匆掰了十几根茭白,一把搂住便往回走。
走到河道边,李爱玲也挖到了足够的蚯蚓,正站在原地等她。
两人并排着往回走,走到一半,李爱玲突然凑过来,用一种发现大秘密的语气说。
“你知道我刚看到谁了吗?”
“谁?”
“罗知微和张桂芬!”她加重了语气:“我亲眼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往村头去了,绝对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