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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桂花拿剩下的那点腌辣菜给两个人各炒了一大碗花饭,她做饭从不吝惜放油放料,所以吃起来特别香。她还特地用一张脸那么大的陶盆,给虎妹盛了一大盆。

脆嫩酸爽的腌菜搭配着颗颗分明的饭粒,虎妹吃得满嘴油光,那十个大馒头的事就此揭过。

吃完饭,吴桂花老实不客气地拉着要蹿出门玩的虎妹:“先别走,把碗刷了。”

虎妹眨巴着懵懂的眼睛,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吴桂花可不管她是真没懂还是假没懂,在她老人家的心里,这小丫头连名字都是她给取的,还客气什么?孩子不使唤就该惯坏了。

好在这孩子不难带,吴桂花给她示范一遍,她点头表示懂了,并迫不及待地要伸手来试。

吴桂花摸摸她的头表示欣慰,还没走出厨房呢,背后“叮铃哐啷”一阵巨响,两只碗跌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吴桂花盯着碎瓷片,摆出晚娘脸:“就这一只大碗,还叫你摔了。那以后你跟我一样,用小碗吃,都砸了就不用吃了。我一会儿过来,瓷片还在地上,你明早也不用吃了。”以为你用力绷着嘴不笑出来,我就不知道你高兴得直晃脑袋了?

顶着虎妹不可置信的目光,吴桂花哼着小曲儿走出门:小心眼一套套的,这真是个傻妞?

不管她傻不傻,既然这孩子现在归她管,她就得多尽点心。

于是出了门,吴桂花直接拐去了刘八珠先前住的厢房。

不知道虎妹跟刘八珠之前是怎么分配的房间,反正她住的房明显很多年没人住过了。一共就这俩房有床,不能再叫虎妹住地窖,只能把刘八珠的房腾出来。

经过这几天敞风散气,房间里那股浓郁的臭味已经消失了。何况吴桂花每天早晚还熏两次艾草,在后院摘到的野花也一天一换,令整个房间充满了淡淡的草木香气。

刘八珠原先的床单被子早叫吴桂花第一天就放灶膛里一把火烧了,好在她房里还有两床备用的,一床做垫套,一床做被套正正好。

房里死了人,吴桂花多少有点忌讳,她还是秦司簿那天离开后第二次进这间房。

她一边给虎妹铺床,一边又忍不住算计开了: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这两床被子恐怕虎妹早晚会盖不住,还得给她准备一床草席,一块毯子。再有冷了,两床棉絮又不够,还得再弄两床棉花被,几床被单才够用。唔,那屏风的纱可以先裁两块扇面。对了,得再看看刘八珠留下来的衣裳够不够,东屋那头瓦破了块洞,得补补屋顶。炭么,听说司苑局会发,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从中克扣……

哎呀,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她这过日子要张罗的事可真多哩。

吴桂花感叹着,就要把横在路当中的佛龛往旁边挪。

不想刚动手,一只手啪哒按在上面:“不,不能!”

吴桂花叫虎妹这一按,险些把佛龛砸脚上,顿时犯了牛性,伸手来推她:“你给我让开!”

不想这一推不止没推动,虎妹身子一扭,她差点被她震得坐在地上!

那佛龛叫两人一争,自然拿不住,摔在地上把头磕掉了半拉。

虎妹大惊失色,噗嗵跪下来,冲着那佛龛哐哐连磕好几个响头,不一会儿额头就高高肿起来。

吴桂花却顾不得她,盯着自己的手傻在当场:吴贵妃这身体弱是弱了点,但普通女人有的力气她不缺。可虎妹这随便一扭,就叫她震得连退几步,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武林高手?

这么一想,吴桂花再去看虎妹时,不免多了一分防备——

然而,吴桂花还没提起精神,虎妹噗嗵一声,歪倒在了地上。

吴桂花盯着她额头上那个大包,好一阵无语:这世上真有磕头磕得这么实在,把自己磕昏过去的奇才在啊!

对着这么张脑门磕得跟寿星公似的虎皮脸,她啥防心都生不出来了,甚至有点犯愁:虎妹少说有小二百斤重,该怎么把她弄床上去?

还好这丫头没晕多久,自个儿就醒了。一醒来她就直扑那削了半个脑袋的佛像,抱着它“呜呜”直哭。照吴桂花看,她哭的比刘八珠死得那时候伤心多了。

吴桂花默默看了会儿,天色越发晚了,照这架式,别这丫头哭个一晚上不消停。本来重华宫闹鬼的传说就没断过,再叫人听见这丫头鬼嚎,不是更坐实这说法了吗?

不得以,她敲敲桌子,不报希望地问道:“你哭啥呢?一个佛像,又不是你爹你娘,你哭再狠也不会活过来。”

她原不指望这丫头的智商理解她的话,不想竟听到了回答,虎妹打着嗝瞪她:“鬼母天圣,天圣保佑你,不能细读——”

吴桂花琢磨片刻,觉得她应该是想说“亵渎”,再看一眼被她护得死死的泥胎木像,噗地笑了:“还鬼母天圣,一块破泥巴当个宝,天圣保佑你啥了?”

虎妹俩眼瞪得更大了,还结巴着跟她争辩道:“没病,没吓,没害——”

吴桂花看她脸红脖子粗的,干脆代她说完:“你想说鬼母天圣保佑你没病没灾,让你平平安安的是吧?”

虎妹点头如捣蒜,被吴桂花一句慢悠悠的反驳钉在原地:“我没信你这什么鬼母天圣,不也好端端站这?不也平平安安的?这说明你这鬼母没啥用啊。”

虎妹瞠目结舌:好像是这样……不对,姑姑明明说了,我是有罪……

吴桂花乘胜追击:“再说了,你供奉的泥胎这么丑,根本不是真正的鬼母娘娘。你不信啊?不信好,我问你,你信这么长时间的鬼母娘娘,她显灵了吗?别跟我说,只要娘娘在心里,娘娘早晚有显灵的那一天,这鬼话你去糊弄别人,糊弄不了我!不显灵谁知道你是真是假?你说鬼母娘娘不会显灵?屁,我都知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不信不兴我没听说过?不信我给你讲讲,真正的鬼母娘娘她是怎么显灵的。对,鬼母娘娘要显灵,可不管你不信她,人家是神仙,稀罕你这点香火?你到底想不想听?想听就不许再哭,坐好了把眼泪给我擦擦干净。”

虎妹被她喷得整个人只顾着抽答,傻呆呆抹了眼泪乖乖坐正,吴桂花暗暗一笑,心说:老太太我搞封建迷信的时候,你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你们这些搞邪|教的都有什么路数,可瞒不了我!

没错,瞧这小丫头信的神把自个儿弄得不人不鬼的,吴桂花压根就不觉得虎妹这什么鬼母天圣是真的,这世上真要有神仙,没道理她这个死过一回,还借尸还魂的病老太太见不到,反而叫这才十七八岁,身板壮得像头牛的小丫头见到了吧!

而且,她老人家还十分大逆不道地想过:她死过一回,连牛头马面都没见过就到了这劳什子的皇宫,说不定这世上就是没有鬼呢?她能在这借尸还魂,搞不好就是她孙女说过的,是什么量子带回来呢?

由此,她讲起自己添油加醋的“鬼母娘娘显圣记”时就更加没有负担:“老年间我们村有一户姓韩的人家,成婚三十多年,膝下儿女生了不少,就是没一个活下来的。

这一年冬天,韩老汉在外吃酒,与同村无赖起了争执,叫人骂他老绝户。韩老汉打不过人家,挂着伤回去跟婆娘一说,两人气得直哭。商量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如趁还能动,把棺木置办好,再买一碗砒|霜喝了,两人到地下做一对鬼夫妻……

第二日清早,韩老汉揣着钱去城里买棺木。没出村口小河,听见有人叫救命,韩老汉一看,河中央竟漂着个孩子。他二话不说,脱了鞋把孩子捞上来一看,竟是那无赖的独子,那孩子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此时天还没亮,若是他把这孩子丢在这不管,包管他活不过一时三刻!韩老汉心头恶念一起,便叫一阵冷风吹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老头啊老头,你自己叫人骂个老绝户,与这孩子有甚相干,见死不救你枉为人……

韩老汉把孩子用自家牛车驮到城里找医馆收治,忙完后想起还要跟那孩子的家里人报个信,又驾了牛车往回赶。这一天又是落水又是求医,老汉年纪大了精神也短,竟靠着牛车打了个盹儿。

老汉还不知自己已经睡着,朦胧中只见周围一片白雾,面前走来个黑衣女人,那女人二目隆起,丰鼻瑶唇……她自称是鬼母娘娘。对了,鬼母娘娘在我们那也叫送子娘娘。鬼母娘娘说,你前头的十八个孩子都是你前世债主,如今索完债重新投胎去,念在你这些年与人为善,如今又救了人命,前孽已赎尽,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儿子……韩老汉醒来后,觉得自己平白又发大梦,他与老妻都是五十多岁,半截脖子埋黄土的岁数,上哪去再生个儿子出来?

结果进了村,村里人说,昨天那与他打架的无赖早上磕破头死了。韩老汉心说坏了:这无赖汉老婆早两年叫他打跑了,家里就这个五岁小儿,如今再死了,丢下这么个孩子怎么办……后来这孩子病好了,就给韩老汉做了儿子。”

她说的这个故事有这个原型,但韩老汉遇到的神仙,有说是鬼母娘娘的,有说是三清圣人的,还有说……反正传了这么久,说什么的都有。吴桂花少说听了八个版本。那时候人都不读书,从哪学规矩?不都是从这些故事里?

小时候她奶奶给她谈说这个,用个文词说,就是寓教于乐。她孙女总结得最好:这故事里的神仙是谁不要紧,是善的化身就够了。

不知恩图报引人向善,只知道索要香火的神仙是什么好神仙?

她十分有经验地总结呈词:“所以说,神仙才不管你供不供她。孽缘善果早有定论,你供她,只要做了孽,生十八个孩子都养不下来,你不供她,只要有善心做善事,该是你的,早晚会来。”

再看虎妹,头一回听见这样有细节有起伏的故事,早听得呆了去,一双浑浑沌沌的黑眼睛像注入了活水一样,灵透了许多。

吴桂花眯眼一笑:别看我老太太没文化,可讲故事唬你个没见识的小丫头,不是手拿把攥?

一头虎妹缓过神来,就手指划拉着问吴老太:那鬼母娘娘生的不是蛇眉蛟目?不是虎足蟒臂?

叫吴桂花一句话打发:“你那说的是怪物,神仙长那样,是吓人还是害人的?”

这边院子里两人说得热闹,那边院子外头,两人静悄悄的不出一声。

半晌,为首那人转身离去:“走吧。”

另一人慌忙道:“不进去了?那——”

待要再说话,前头那人已去得远了。

远远的,有说话声音传来:“这个鬼母娘娘是怎么回事?”

“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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