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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了半夜的鱼,吴桂花一点都不觉得累。

望着启明星沉入天幕之下,她招呼虎妹一声,两人拎着桶子赶紧往回走——再不走,早上第一班巡班的侍卫来了,须不好解释。

往常若是钓了这么些鱼,虎妹早该兴奋地扒在桶边提溜着鱼尾巴玩了。可今天……她丧丧地跟在吴桂花后头,丧丧地垂着脑袋,丧丧地不时朝宫墙上张望,不知在想什么。

吴桂花虽说走在前头,可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放心吧,那混帐猫从来不在早上出来,我不会一大早真的烤鱼的。”

虎妹却更丧了:姐姐若是有脾气,当场发了便罢,若叫她记在心里……小二黑,到时候我会偷偷给你多喂两块鱼的!

在湖边坐了一晚上,吴桂花看上去冷静了很多,她让虎妹把桶提回厨房,自己仍扛着扫帚开始打扫宫道。

到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吴桂花已经把早饭做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些侍卫没来。

吴桂花不以为奇,她先前跟吴进谈生意时就知道,她这个流动小饭馆只是侍卫们的一个临时落脚点,平时他们还是以吃班房的饭菜为主。毕竟班房包饭,他们每个月还另外上交粟米作额外的补贴,不是家里有矿,谁都舍不得顿顿花钱再在外面开小灶。

以前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吴桂花边做活边等到中午,见侍卫们还是没有来,跟虎妹两个把准备好的食物自己分着吃了,估摸着下午快到未时末时,点燃灶火开始做磨盘馍。

磨盘馍发面的过程跟馒头有点像,但揉面的过程和时长都有区别,成型时堪比磨盘而得名,揉面时的韧性更是强于馒头。最大的差别是做磨盘馍的锅以平底的鏊子为好,做的时候大火蒸到一半熟,再把即将蒸熟的磨盘馍洒上芝麻,放到鏊子锅里小火慢慢煨烤,边煨边用擀面杖压气眼,两边翻转,直到馍的两边结成一层焦黄发红的硬壳,就算大功告成了。

成型的磨盘馍因为有小火慢慢激发产生的麦芽糖,吃起来比馒头更甜更筋道,配上焦黄的外壳和香喷喷的芝麻,不知道有多好吃。因为这种馒头做起来累人,手头工具不趁手,吴桂花一直没做过。但它的水份比馒头更少,在这种湿热的天气里更加便于存放。在不确定晚上会不会有侍卫找她买食物的情况下,做这个最合适。假如有人来,切一块卖一点,假如没人来,这块磨盘似的大馒头够她和虎妹娘儿俩吃三五天了。

虎妹已经忘了昨天的事,厨房里溢出焦香味的时候,她就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围着她不住问:“姐姐,这是什么?”

吴桂花拍开她的手,还没说话,冷清一天的侧门被人敲响了。

她擦擦手,赶紧去敲门。

敲门的人是陈项,他脸色瞧上去不太好。吴桂花让陈项进门,陈项连连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来找你要点凉茶的。这一天我师父没喝着你的凉茶,中午都没歇好。我怕他晚上睡不着觉,来找你要一点就走。”

吴桂花说他:“又不是不给你喝,你上午早些来不就是了?”

陈项打了个抖,惊恐地问她:“你不知道?”

吴桂花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知道什么?”

陈项看她像看外星人:“你们这昨晚上闹了一晚上的鬼,还吓晕了一队巡夜的侍卫,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吴桂花:“……”破案了,难怪那些侍卫们不来了,弄半天还是昨晚的事闹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小二黑,你给我等着!

陈项瞧她神色不对,问了句:“怎么了?”

吴桂花不好说自己的猜测,何况她对这件事还另有疑虑在,讽道:“一点传言就把你吓成这样,胆子没芝麻粒大,能干成啥事啊你?要昨晚真有鬼,头一个被吓死的不该是我吗?你看我像见了鬼?”

陈项不乐意了:“你别把你自己想成跟别人一样。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在这住了这么久都没被吓跑,说不定你就是算命先生常说的八字硬,鬼物近不了身呢?我可不像你,我是真见过鬼的人。有些事你没看到不会信我理解,可也不用笑话人嘛!”

陈项是怎么见的“鬼”,吴桂花再清楚不过,她不想深说下去,转话题道:“不是想要凉茶吗?你自个儿去拎,跟我进来灌一壶,这院子吃不了你。”

陈项踌躇半天,慢腾腾蹭进厨房,闻到满屋逼人的麦香,也不要吴桂花招呼,自个儿去揭锅:“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吴桂花给他切了两块:“拿回去把壳剥了给你师父吃。”

陈项走时,才想起来跟她说:“我师父让我告诉你一声,以后想吃竹笋了就正大光明地去挖,偷偷摸摸挖着能痛快吗?”

他原还指望从吴桂花脸上看出点诸如“羞愧”之类的表情,但吴桂花现在哪有心情想别的,点点头:“知道了,替我谢谢张爷爷。”她趁着寿宴办成功,张太监正高兴时给他送酸笋,打的就是过明路的主意。

陈项说:“说谢谢没用,你往后用笋子做了什么能储存的东西,记得给我师父多送点就行了。”他补充道:“宫里没什么好吃的,这些菜有不少人喜欢。”

吴桂花就说:“那你下次拿个坛子来装一些走。”

送走陈项,吴桂花挽起袖子开始杀鱼。

金波湖里鲤鱼最多,但鲤鱼肉略粗,适合红烧,小二黑平常吃的烤鱼也只是鲤鱼。而昨晚她运气大爆发,居然钓到了一条有尺来长的花鲶,如今把它剥开两半,摊在先前兽苑两个小太监帮她垒的土灶上,才烤没多久,香味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直到鱼皮变黄,小二黑也异乎寻常地没有出现。

吴桂花不着急,招呼了虎妹,两人也不换地方,一手举着磨盘馍,一手夹鱼肉,围着拨小火的土灶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边吃她还边问:“今天的鱼肉怎么样?”

“香!”虎妹向来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

“比起你以前吃的呢?”她循循善诱。

“更香了!”虎妹掷地有声。

“还有呢?”

“鱼肉细又滑。”虎妹实力捧哏,词汇量进一步拓展。

两人边吃边说,不一会儿,一条大鱼去了一半。

吴桂花笑呵呵地翻开另一面,一筷下去,鱼皮竟呲地响了一下,鼓出一个汽泡,汽泡戳破后,表面冒出一层油光。鲶鱼脂肪厚,油份烤出来后看上去只会更诱人。

就在那双筷子将要分开鱼肉之际,“嗖”地一声,一道小黑影出现在土灶旁边,抬起爪子朝烤架上的鱼抓去。

这狡猾的小东西终于忍不住了!

吴桂花眼疾手快,一把捏住这混球的后颈皮提起来:“虎妹,绳子!”

一刻钟后,重华宫某个房间

吴桂花坐在太师椅上,呵呵冷笑:“你别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我再问一遍,昨晚上是不是你?”

“喵呜!”小二黑被五花大绑,缩在桌脚冲她直吐舌头。

“别以为你软绵绵叫几声我就会心软,你忘了,昨天晚上你干的好事差点把虎妹吓疯,只凭这事我就不会放过你。”吴桂花“唰”地一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冲它一步步逼近。

小二黑看着她的表情,仿佛终于知道害怕了,整个小身子直往桌子后面缩:“喵喵喵!”

然而那只无情的大手无处不在,无可闪避!

小二黑只觉脸上一凉,好像一样它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已经离它远去,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其后的事也证实了它的害怕,吴桂花让虎妹端来一盆水,叫它往水里看:“看见了吗?你脸上的毛已经被我剃掉了一块,要是你不想从小二黑变成小二秃的话,赶紧给我都老实交代了!”

“喵呜!”小二黑凄声厉叫,不敢置信。

“现在可以说了吧?”吴桂花暂时收起了刀子。

“喵。”小二黑蔫头耷脑,是个承认的情态。

吴桂花乘胜追击:“那让你扮鬼的人是谁?”想想不对,它不会说话,又问:“让你扮鬼的人是太监吗?”

小二黑一双绿眼睛瞳孔倏然放大。

吴桂花养了十几年的猫,怎么会猜不出它的想法:“你以为我是真的傻吗?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没事,就昨晚上突然闹鬼,你说这件事没人指使的可能性有多大?他突然出现,跟他没关系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跟你说,你承不承认,我都有本事自己查出来。你承认了,我还能放你一马,每天给你做好吃的,你抵死不认的话,我剃光了你的毛就只能……呵呵。”她刻意往它□□看了一眼。

小二黑本能地感到了腿间一丝可怕的凉意。

再过一刻钟

吴桂花收了刀走出门,眉头却仍然紧锁:“不是太监,不是侍卫,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子?那是什么?女扮男装的妃子?”

一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哪有胸那么平的妃子?不可能,那王八蛋不可能是个女人!”

脑袋都想疼了,吴桂花也猜不出来那王八蛋会是什么身份。但能在皇宫里出入的,无非就是那些人。除非他能跟电影里的那样,高来高去,一飞还必须有五六丈高,不然怎么可能飞得过那么高的宫墙,还跑到这里来?这里虽然不是皇宫的中心区,可离宫中的几个门都很远,实打实的内宫之一。

吴桂花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她暂时排除掉那个荒唐的猜想,看时辰不早,决定先回房去洗澡睡觉:养足精神才好干大事,反正她现在跟他在一个地方。就不信了,以她的能耐会打探不出来!

吴桂花离开后,小二黑夹着尾巴也溜了出来,它那身美丽油亮的黑毛已经成为历史,而那颗新鲜出炉的秃头在月光下亮出了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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