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光,从阁楼的小窗照进来。
殷宝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指尖不受控制地颤着。
这是九岁的殷宝,趴在小书桌上,认认真真地写给秦泊屿的信,每天上学的路上,都要司机特意经过那个邮递局,背着小书包跑到那里,认认真真地投递出去。
期待那封信能早日漂洋过海,抵达那个少年的手里。
后来,e-mail变得更方便了,也就再也没写信了。
殷宝蹲在纸箱旁边,看着这封信,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一滴泪落在信纸上,殷宝抹了抹眼睛,将手中的那本物理笔记,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她已经认不得秦泊屿的字迹了。可是每个字却都是那么熟悉,恍惚能够看到台灯下,少年冷淡地握着笔,沙沙地在笔记本上做笔记的模样。
少女紧紧咬着唇,忍住眼底的泪,起身去翻那个大纸箱,把每一本笔记都翻了一遍。
纸箱里的每一本笔记当中,几乎都夹着一封信。
这些都是秦泊屿的笔记本。
最后,殷宝在纸箱的最下面,找到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钥匙扣,小柴犬图案的,上面绑着一根蓝色的绳子。
殷宝看着那个钥匙扣,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秦泊屿从m国给她寄回来的,一只绑着红色绳子的小柴犬钥匙扣。
还附了一张字条,上面是少年的笔迹:
“路边商店看到,觉得挺可爱,像你。”
少女蹲在纸箱子旁边,紧紧抿着唇,垂着眼,忍着眼底的泪,忍着想要哽咽的声音,微颤的手指认认真真地将小柴犬上的灰尘擦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才刚刚来到这个家,却在这里看到了秦泊屿的旧笔记本。
擦干净了小柴犬上的灰尘,殷宝将它攥在手心,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眶,出了阁楼,很轻地下了楼梯。
关芮玲还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恐怖电影。
殷宝不记得自己和关芮玲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关芮玲好像说了一句:“那些都是前主人搬走前留下的东西,我懒得收拾就堆在纸箱子里了……我一定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回到自己房间,殷宝慢慢地在床边坐下。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小柴犬。
只是看着看着,眼泪又不争气地要掉下来。
殷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情。
她已经没了秦泊屿的消息很多年了,如今却突然在这里找到。这是在梦中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那些厚厚的物理笔记本,那一封封的信,还有这个小柴犬钥匙扣,对于秦泊屿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为什么,却都不要了呢?
他是不是真的,有了心爱的人,开始新生活了呢。
少女抱膝坐在床头,慢慢地将脸埋在膝间。
不管怎样,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
·
m国下雪了。
秦驭在开会的时候,看见窗外有棉絮一样的东西轻轻飘过。
望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是雪。
在m国,冬天下雪不是罕见的。
男人冷淡而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知为何,想起她。
她那个世界应该是夏天。
如果她看见雪,会是怎样的表情。
该是意外的欣喜吧。
秦驭久久地望着窗外下着的雪,直到助理低声道:“秦总,您看一下……”
开完会以后,雪没有停,下得更大了。
天色已经渐黑了下来,但是街边都有灯点亮。雪景下的橱窗,显得更美。橱窗里有一些很精致的饰品,还有一些像钥匙扣之类的小东西。
秦驭将车停在路边,去了那个小商店。
等到他买了一个小柴犬的钥匙扣出来时,回到车上的时候,似乎才有些回过神来。
男人冷淡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手中的钥匙扣。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成了一个世界上最傻的人。
明明,不可能和她相遇。
这个钥匙扣,也不可能送给她。
秦驭冷淡地看了小柴犬钥匙扣很久,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
他开车,戴上蓝牙耳机,将手机放在支架上。点进了那个直播软件里。
视频通得比往常都要快许多。
只不过,视频里是一片漆黑。
秦驭沉默片刻,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许久,男人开了口,声音低沉冷淡:“殷宝?”
视频画面很快翻转过来,对上了殷宝怔怔的脸。
她身后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在哪里,连灯都没有。
秦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声音低沉冷漠:“你在哪里?”
殷宝刚刚差点睡着了,现在还有些懵。好不容易清醒了,她才发现已经天黑了,四下里是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
关芮玲帮她找到了前主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她一个人来了,没有让关芮玲陪,因为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是别墅里却没有人,她就想坐在外面的街边等一等,看能不能等到秦泊屿回来。
不想,这一等,便是几个小时。
天都已经黑透了。
秦驭没有听见回答,重复了一遍,眉皱得更深:“你在哪里?”
殷宝揉了揉眼睛,低头看手中的地址,把地址念给秦驭听。
男人冷淡地沉默片刻,“你在路边干什么?”
殷宝低着头,“我在……在等一个人。”顿了顿,“很重要的人。”
秦驭看着她,低沉冷漠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情绪,慢慢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街区晚上很乱很危险?”
殷宝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忽然听得街角传来些许声音,像是有人回来了,殷宝立刻站起身。
可是从街角那边走来三个人,拎着酒瓶子,像是喝醉了,一边大笑着一边走来。
这个声音传到秦驭的手机里。
男人冷漠地沉默着,握紧方向盘,没有说话,只是猛地调转车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踩了油门,往殷宝所在街区开去。
殷宝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下意识退后一步,想转身离开。
可是那三个人已经看到了殷宝,其中一人快步上来,拦住她,笑着说了一句英文。
另外两人也很快围上来,吊儿郎当地笑着说了什么。
殷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想尽快离开。
可是他们反而得寸进尺。
就在其中一人要向殷宝伸手的时候,突然听见男人低沉冷漠的声音传来。
那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才看见殷宝的手机在打电话。
视频里,秦驭冷漠且轮廓分明的脸庞被车窗外飞快划过的路灯,照得忽明忽暗。可是他英俊锋利的眉目,生来有一种令人惧怕的沉沉的冰冷。
殷宝不知道秦驭跟他们说了什么。
只是看到那三个人转身,悻悻离去。
殷宝手心里都是汗。
有夏夜的风吹来,她却觉得很冷。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殷宝忍住了,抹了抹眼睛。
秦驭声音低沉冷漠,“往你的左手边,一直走,走到尽头再右拐。离开这个街区。”
殷宝咬紧唇,没有吭声,转身就往左手边跑去。
按着秦驭的话,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片明亮的街区。
这里有商店,有路灯,街角还有长椅,可以坐在那里休息。
少女在原地站了很久,也许是刚才跑得太急,觉得有些腿软,慢慢地走到街角的长椅旁,坐下。
秦驭开车的速度放缓了些,神情却仍是冷漠的。
窗外的雪花都扑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秦驭低沉的声音:“你去那里干什么?”
殷宝垂着头,低低地开了口:
“你那天不是问我,泊屿哥哥是谁吗。”
秦驭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
殷宝道:“他叫秦泊屿,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比我大九岁,在他没有搬去m国之前,我们是邻居,住在隔壁。”
“我很喜欢他,可是他在我九岁的时候出国了。一开始我每天都给他写信,后来也经常发邮件,他都会回复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再也没回过我,手机也停了,没有任何消息了。”
“我一直很想来m国找他,可是哥哥不给。我就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前几天,我在寄住的一个姐姐家里,找到了一个纸箱,纸箱里放了很多很多笔记本,都是他的旧笔记,里面还夹着我写给他的信。”
“那个姐姐说,这是前主人搬走前留下的。所以我就托她帮我找到秦泊屿现在的联系方式,可是那里没有人。我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回来。”
秦驭没有说话。
从开头,到结尾,都没有一句话,一个字。
殷宝说完,也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秦驭的声音:“你很喜欢他?”
少女低着头,声音软软带着鼻音,“嗯。”
喜欢了好多好多年。
秦驭将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眼前的街区明亮,有一盏盏的路灯延伸向远方,雪仍旧在下着,将路灯的灯影都模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街上走着。
秦驭看着手机的殷宝。
半晌,男人抬起眸,望向窗外。
在另外一个时空,殷宝正坐在那个街角的长椅上。
可是此时此刻,那个街角的长椅上,却是空荡荡的。
男人冷淡地沉默着,望着窗外,过了很久,将视线移回手机屏幕。
少女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白皙如牛奶的脸颊,清丽的眉目,漆黑眼眸里没有潋滟的光。
似乎走神了很久,殷宝才想起来,是秦驭打视频给她的,于是问道:“对了,秦总,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驭没有说话。
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小柴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殷宝:“?”
过了很久,秦驭方才道:“没事。”
殷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又听得男人冷漠道:“不早了,打电话叫人来接你。”
说完,秦驭便挂了电话。
殷宝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
秦驭救了她,可她连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挂了电话。
半晌,殷宝低低叹气,打电话给关芮玲。
·
雪一直在下,从一开始的细雪,已经渐渐大了。
秦驭靠在驾驶座上,闭了闭眼。
耳边都是少女的声音。
她说过的话,她的每一个“泊屿哥哥”,每一个“喜欢”。
原来,自始至终,他才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闯入者。
那些原本该发给秦泊屿的邮件,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私人邮箱。
虽然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很多无法解释的意外。
正如她的突然出现。
正如他想要见她的心。
都是意外。
秦驭慢慢地睁开眼。
男人冷漠地拿起手机,打开手机里的邮箱。
他点开一封邮件,修长的手指点上“删除”。
弹出一个小框框。
“是否确认删除。”
秦驭久久地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机彻底关机。
随手扔在副驾驶座上。
天空落下来的雪,凉凉的,虽然触碰不到。但是触碰到了,也融化了。
秦驭望着窗外,那个街角空荡荡的长椅。
长久的寂静,却收回视线。
秦驭扯了扯唇角,声音低沉,似笑了,又不似。
是他自己的纵容,让这个意外,发展成为更多的意外。
而现在,一切都该回归原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