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城里待了好几天,春福一边在城里乱逛,一边想着以后开面馆的路子是否可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福想着该回村里看看了,现在是秋收的季节,该去收田里的稻子了。
在古代条件有限,收成很少,能早点收就早点收,以免后面又来个天灾人祸的,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粮食又没了。
本来决定今个就回去,但赶上下暴雨雨,又耽搁了一天。
傍晚雨势渐小,铺子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春福坐在方凳上,一脸警惕地盯着门口收伞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他充满敌意的视线,秦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放心,今个我一个人来的。”
春福将信将疑,探出头往他身后看了眼。
——是没人。
他想起南九还在身边,这人应该不敢拿他怎样。
春福渐渐放下心,但语气依旧不善,“什么事?”
秦述把手里的阳纸伞收好,放在门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跨进门槛。
“关于柳不辞的事,你知道多少?”他坐到春福对面,直截了当地问道。
春福手里拿着刚出炉的酥饼,咬了一口,满嘴芝麻香,他看了眼秦述,说:“都知道。”
秦述以为这人在开玩笑,不禁沉下脸,冷声道:“这种时候,我可没心情同你说笑。”
“……”春福一脸莫名地瞅着他,“我没说笑。”
秦述见他神色认真,确实不像是在玩弄自己的意思,心里的火气这才缓缓消了,”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的肯定没我知道的多,所以现在我要讲的事,你要仔细听好。“
没听到春福应声,他看向对面的春福,发现他正在同旁边的南九说话,“你别盯着了,灶房里给你留着呢。“
南九面上一红,默默别开了视线。
向来涵养极好的秦述,看到这一幕后,心里也被气得不轻,冷冰冰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柳不辞?“
“担心啊。”春福云淡风轻地说:“他是我丈夫,我怎么会不担心?”
“那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完?”秦述道。
春福一脸漫不经心,”没必要。“
好心没好报的秦述一口老血堵在喉咙。
他按捺住火气,勉强镇定道:“你什么意思?”
春福两口咬完手里的饼,说:“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本来是来讲正事的秦述,现在完全被春福给带跑偏了。、
他从小喜欢柳不辞,自认为对他的了解,在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人,结果现在这个半道插进来,才与柳不辞相识两年的农户,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他知道柳不辞的所有事。
秦述被激起了好胜心,神色冷淡道:“那你说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春福一脸古怪,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较真,沉吟片刻后,他倒真冒出了一个问题。
“柳不辞尿床到几岁?”
“……”
秦述喉咙一哽,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的确不知道。
——等等。
秦述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狐疑道:“他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
春福一脸得意地说:“当然了。”
看到他脸上的怀疑,春福满脸自信地说:“五岁。”
“不可能。”秦述肯定道。
柳不辞从小聪慧,性子也早熟稳重,绝对不会这么大了还尿床,一定是这农户在诓骗自己。
但就在他这么以为的时候,春福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秦述的猜想。
“他五岁时,你去柳府找他,但他那天不肯让你进屋,有没有这回事?”
秦述心里一震,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之所以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记得,是因为当时柳不辞发了火。
柳不辞从小就会隐藏自己的脾气和心思,但唯独那一次,他的情绪很是激动,而且秦述竟从他的眼睛里窥到了一丝慌张。
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慌张,而是囧事被撞破的赧然。
他一脸震惊又怅然若失地呢喃着,“他真把这种事告知给你了……”
站在一旁的南九,听到春福的话后,心里有点疑惑不解。
这件事发生在他刚被少爷捡回来的那一年。
他与少爷同岁,当时没让秦述进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少爷尿了床,害怕被他看见……而是当时屋里有没清理完的血迹。
柳不辞的那位继母出嫁前姓于,府里的人都称之为于夫人。
当时于夫人家里来了个远房表弟,家道中落,所以来这投亲,岁数不大,十五六岁,但私底下玩的花样不少,甚至还在外头有个多年的老相好,不是哥儿,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第一眼看到柳不辞的时候,他便对这相貌精致的小孩起了异心,加上听说这孩子的母亲死了后,他行事越发张扬大胆,平日里背着人,总喜欢摸柳不辞的脸颊,没事就搂搂抱抱。
柳不辞那时感觉这哥哥奇怪,但太过年幼,也想不到那方面去,后来趁柳老爷带着于夫人和他大哥去乡下庄子避暑,那禽兽终于原形毕露,竟打算对柳不辞意图不轨,偏偏那于夫人早就猜到自己那表弟的肮脏心思,所以便存了纵容的念头在里面。
这次去乡下避暑,也是她故意窜拖柳老爷的,临走时,还特意吩咐府里的下人说,柳不辞这些天中了风寒,平日里要少去打扰。
打着如意算盘的两人,却忽略了小孩子的机敏性。
柳不辞猜到于夫人没安好心,果然在他们走后的下午,她表弟就堂而皇之地摸进他房门。
不过当时柳不辞和南九早有准备,柳不辞伪装成懵懂无知的小绵羊,引诱那禽兽走进陷阱,最后南九抱起圆凳,趁那禽兽放松警惕,用力砸向他的后颈。
结果那禽兽刚断气,柳不辞就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这才是为何柳不辞当时看到秦述会如此激动的原因。
但是……这件事夫郎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不会告诉他这种事,更不会用这种理由来哄骗他。
心里正困惑的时候,耳畔突然听秦述说:“那你知道他为何不肯带你回去?”
春福知道是知道,但不知道说了该怎么解释,干脆任他说下去。
见他终于没有开口,秦述松了口气,道:“柳家的生意虽然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毕竟有之前上百年的基业在,而柳不辞要对付的不是只有于夫人一个人,而是整个柳家。”
“他明白自己凶多吉少,才将你留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他看向对面的南九,意味深长地说:“他已经提前把休书写好,放在你这了。”
春福皱了皱眉,回头很是深意地瞥了南九一眼。
南九心里一紧,埋头默然不语。
猜对了的秦述面上却不见高兴,神色复杂地说:“他并非没料想到村里会传出那些流言蜚语,之所以任由其发生,是因为若他真的回来不了,村里人会因为他的薄情寡义,而对你产生几分同情,他将南九留下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护你后半辈子的安危,若你能遇到知心人,他便会将这封休书给你,若是遇不到,南九也可以代替柳不辞,护你一辈子周全。”
听到最后的春福,隐隐猜到柳不辞为何一直不碰自己的原因。
对于古代这种落后的思想来说,处子之身有时候比命都重要。
“他花光积蓄,给你在县城里盘下这家铺子,是想让你以后再嫁也能有底气些,就算不再嫁,凭借这家铺子和你现在的手艺,也可以保你后半辈子温饱无忧。”
秦述心中百感交集,他嫉妒这个被柳不辞放在心尖上的人,又难过他明明把春福的退路考虑得面面俱到,却从来不肯想想自己的退路。
春福有些五味杂陈,他开了上帝视角,知道这部小说未来的走向,也清楚的明白主角不会死,并且最后还会成为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宰相。
但书里的柳不辞是不知道的,以他目前薄弱的力量,去对抗拥有上百年基业的柳家,那便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好了,话我已经说完了。”秦述站起身,淡淡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不想让你误会了他的用心。”
语罢,他拿起门口合起的纸伞,出了门。
临走时,他丢下一句,“有时候,我挺羡慕你。”便消失在了雾蒙蒙的雨幕里。
春福看着门边的那摊水迹出神,屋顶被逐渐转大的雨势砸得噼里啪啦的乱响。
那一晚,春福一夜没睡。
除了陆闻昔,柳不辞是唯一一个让他产生异样情绪的人。
陆闻昔让他烦躁,无奈,又愤怒,而柳不辞则是让他感到自在,平静,还有一丝说不出缘由的心疼。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出脑海,但最后却越想越乱,一直到天光从窗缝里射进来,春福才意识到,已经天亮了。
翌日清早
春福同南九一道回了李子坝村,回到家里,天色还尚早,两人吃完饭,带上两壶凉茶,一起去了田里。
一眼望去,田里尽是黄灿灿的稻子,看着像是地上洒满了发光的金子。
“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春福看着家里的稻田,一脸感慨地说了句。
随后拿起汗巾搭在肩头,挽起裤脚,麻溜地下了农田。
从小在柳不辞身边的南九没干过这些农活,一走到田里,就打滑摔了个跟头,连手里的镰刀都飞出老远。
春福不客气地嘲笑道:“你跟你主子一样,都是娇贵的命。”
南九满脸尴尬,不敢吭声。
焊在小腿的泥巴像是长了手,抬下脚都很是费劲,好不容易捡到镰刀,他又一个不稳坐在了田里。
没过一会儿,他浑身上下全是稀泥,连脸颊都难以避免。
春福正暗自偷笑的时候,余光就瞥到田埂间走来一行衣着光鲜的人,为首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小老太太。
她穿着碧绿色锦袍,满头的银丝梳理得整齐精致,虽然个子不高,但走起路来却像是带风,很有长者的气场。
南九看到那小老太太的脸后,沾着泥泞的脸上一僵,不敢置信地立在田里。
春福看到他的反应,心里暗暗好奇这老太太是什么身份。
他在观察小老太太,小老太太也在观察他。她面上没什么笑意,上上下下地把春福打量了一番后,问:“你就是春福?”
春福一脸莫名,茫然地点了点头。
“也没他们传的那么丑。”
小老太太看完,脸色虽然谈不上满意,但刚才紧皱着的眉峰却舒展了很多,特别是瞄到春福屁股的时候,那双浑浊的老眼可以说是瞬间变得明亮清澈。
“是个好生养的。”
春福:“……”
他差点一个没忍住告诉这老太太。
——您误会了,自己连个蛋都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