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地上的黑衣人一动不动,春福心里有点慌了。
不过真把人给砸死了吧?
他声音不敢放得太大,只能神色着急地低声道:“喂!你还有气,就吱个声!”
地上的人终于手臂细微地动了动,看样子是打算起来。
春福心里一松。
还好,没摊上人命。
他刚想从窗户上爬出来,才踩上一只脚,就听到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春福以为是那几个家仆回来了,忙不迭把脚放下来,没有回头,一脸尴尬地笑道:“我开窗透会儿气,真不是想逃跑。”
听到他的辩解,身后的人轻轻笑了声。
春福以为他不信,又硬着头皮说:“我真不是想逃跑,我是想去见柳不辞。”
“你们把我抓来,就这么关着我,又不给我送吃的,这不是存心折磨我吗?”
他埋着头,嗓音放得很低,像是非常难过,“你们不让我去见柳不辞,是不是因为他在京城里娶了什么如花美眷,这负心汉就把自己扔在乡下的糟糠妻给忘了!”
“没忘。”
听到熟悉的声音,春福连伪装都忘了,一脸震惊地回过头。
柳不辞穿着黑衣,如瀑般的墨发被挽成了发髻,从窗棂里射进来的月辉照在他面上,忽明忽暗的光线衬得他那张精致的脸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对上春福的眼睛后,他温和笑道:“这京城里的确美人如云,个个生的国色天香,但无奈被家里这糟糠妻灌了迷魂汤,日思夜想,不得安宁。”
春福渐渐回过神,有些脸红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被抓来这儿了?”
“南九见你迟迟没回去,联想到你恐怕出了事,快马加鞭赶到京城传信,而我也听到于夫人的院子里多了一些家仆,前后一想,自然猜了个大概。”
春福皱了皱眉,问:“那于夫人为什么要抓我?”
“我派人将柳中元贩卖私盐一事泄露给了他的死对头,现在他已经暗中开始查柳中元与那些盐商的牵连,而于夫人也发现了这件事,明白在这样下去,恐怕会死路一条,所以她偷偷找到了我,说是知道我有办法全身而退,想求我护她和柳长炎一命。”
“然后呢?”春福道:“你答应了?”
柳不辞摇了摇头,“谁也逃不了,连我自己也是。”
“但于夫人不信,所以抓了你,想以你来要挟于我。”
“这贩卖私盐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柳中元被砍了头,你不是也会被抓上断头台?”春福忧心忡忡地说。
“你再恨柳老爷,也不必用如此决绝的办法吧,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柳不辞笑了笑,神色复杂道:“若是以前,我不会给自己留退路,但现在……”
他语气一顿,目不转睛地看着春福,缓缓开口。
“我想活着。”
春福有点没明白,刚想问。
柳不辞把人搂在话里,嗓音低沉道:“等这件事过后,这世上再没有柳家的嫡少爷,只有一个□□福的丈夫,柳不辞。”
春福靠在柳不辞的肩头,“我跟你一起。”
柳不辞面上一怔,把春福推开,蹙眉道:“不行,今晚我就让人送你出京城。”
说到送春福出京城,他忽然想起什么,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没见着有人后,他把目光重新移到春福脸上,问:“有没有人来过?”
春福刚想摇头,不经意想起这外头不就躺着一个吗?
他终于记起这一茬,忙道:“是不是高高瘦瘦,蒙着脸,跟你穿的一样,一身黑衣。”
柳不辞点了点头,问:“人在哪儿?”
春福的面色僵硬下来,刚想回答,敞开的窗门边猛地扒上来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在这。”
语罢,一个被砸的鼻青脸肿的男子艰难地翻进了窗户,许是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直抽凉气。
柳不辞看到他脸上的惨状,有些讶然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的春福有点愧疚,看了眼旁边的柳不辞,犹豫着问道:“他是你的人?”
“嗯。”柳不辞道:“他跟南九一样,是我小时候捡回府里的,叫北三。”
北三抹去鼻间又流出来的鼻血,扯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揖了一礼,“参见夫郎。”
“初次见面,您就给了小人这么特别的一个见面礼,我以后肯定是毕生难忘了。”
春福挠了挠头,有些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你恰巧来爬窗,下次你再爬我窗,记得先敲敲门。”
“不爬了,不爬了。”北三忙道:“就算是铜墙铁壁,也禁不起夫郎这迎面一砸。”
柳不辞一脸古怪地看了他俩几眼,见外面天色不早,他拉起春福的手,面色凝重道:“先离开这。”
春福点了点头。
这个地的确不宜久留。
院子里的家仆全被迷晕了,横七八竖地睡在地上。
春福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怕把这些人给踩醒了。
“少爷,往这边走。”北三边揉着脸,边在前面带路,“这条路上的人我都打探清楚了。”
“子时过后,就没什么人了,一直往前走,就到王府的后门了,到时候我解决他们,少爷就带着夫郎出府。”
北三自顾自说着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他有些疑惑,转过身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伙黑压压的人。
领头的是神色阴霾的柳中元,笑容满脸的于夫人则挽着他手臂,小鸟依人地靠着他。
看到柳不辞旁边的春福,柳中元脱口骂道:“孽子!”
“你以为柳府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柳不辞冷淡道:“他不是阿猫阿狗,是我两年前过门的妻子。”
“就他?”柳中元上上下下地将春福打量一番,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既没婚约,又没下聘,连高堂都无一人知晓,这算哪门子妻子。”
柳不辞紧紧攥着春福的手,一字一顿道:“天地为媒,情谊为聘,既然入了洞房,那他就是我的妻。”
“混账!”柳中元火冒三丈,“这人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堂堂的柳家嫡少爷,娶了一个农户当正妻,你让我这张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柳不辞心里有些讽刺。
这种时候,他倒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柳不辞不想在这儿同柳中元浪费时间,拉着春福想往后走。
见他们想离开,柳中元在身后怒不可遏道:“今天你跨出了这个门,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就算你将来想回来,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柳不辞淡淡道:“求之不得。”
“你!”
柳中元吹胡子瞪眼,看着柳不辞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又颇感无力。
倒是于夫人听到这话后,有些慌乱地扯了扯柳中元的袖子,小声提醒:“老爷,不能让不辞离开,你忘了徐老夫人的事了。”
“这些天她一直传话说想见不辞一面,但都被不辞给推脱了,若是让徐家知道不辞走了,那我们两家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岂不是又断了。”
她说这番话,自然不是真的为柳中元着想,而是不想让柳不辞就这么轻易的脱身,这种关头,与柳家断绝关系,那岂不是躲过了以后的灾祸。
柳中元记起还有徐老夫人等着要见柳不辞一面,他有点急了,赶紧招呼身后的家仆追上去,吼道:“快快快!愣着干嘛,还不去把人抓回来!”
北三看着身后奔上来的家仆,一脸沉重道:“属下来应付他们,少爷带着夫郎先离开吧。”
柳不辞没有言语,眼里黑漆漆的,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孽畜!你还不给我站住!”柳中元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怒叱道:你还想认我这个爹,现在就立马把这农户给休了!”
“只要你肯把他休了,以后你想娶哪家的千金,我都不会管你!”
春福有点自尊心受挫。
自己就这么差吗?
许是猜到他心里的想法,柳不辞勾唇笑道:“看来你现在也能理解我在村子里的处境了。”
春福一愣。
柳不辞笑道:“我除了脸能看,其他毫无用处,而你虽相貌不算出众,但其他无所不能,这么说起来,我俩不就是绝配么?”
听到这话的春福有点乐了,但面上却故意生气道:“你在说我丑?”
他侧目看了眼春福,笑而不语,半晌,柳不辞才淡笑道:“美和丑都只是一副皮囊,只是你的皮囊比较特殊,处处都生在我的喜好上,别人个个都瞧不到,所以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有幸看到你的这副好皮囊。”
春福有点害臊,“今晚你怎么这么油嘴滑舌?”
柳不辞笑容有些深意,“怕以后没机会再开口了。”
“……”春福隐隐有点不安,看了眼柳不辞让人捉摸不透的脸色,道:“你说了,要活下来。”
“会。”柳不辞把春福的手抓起来吻了吻,柔声道:“你等着我。”
春福神色认真地应道:“好。”
“我等你。”
话音刚落,柳府外突然现出一片亮如白昼的火光,随后浩浩荡荡的官兵,雷霆万钧般涌了进来。
春福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没来得及细想,柳不辞的手蓦地松开了,随后在他后背上一推,他脚步不稳,跌入了一个昏暗的怀抱里。
春福抬起头,这个位置刚好在假山后,背着光,看了好几眼,才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好几天未见的南九。
“得罪了,夫郎。”
语罢,他扛起一脸茫然的春福,避开后面的官兵,跟着北三大步往另一个僻静的方向行去。
春福看着被官兵包围的柳不辞,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里映着摇曳的火光,瞳仁深处仿佛流淌着异样的光芒。
“——等我。”
他无声地说了这两个字后,便被那些官兵给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