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晗一般回府之后都会先去书房,有时候他有些公务处理,有时候只是坐着看几页闲书。
哪怕他坐着发呆,也坚持要秀竹姑姑派人叫他吃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正院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大约是男人的尊严吧。
但是今天一回到公主府他就直接去找天瑜了,请安完毕之后,天瑜说:“你来得正好,我就正想让人去找你呢,吃饭了。”
顾清晗见时辰未到晚饭时分,不解道:“为何今日这么早。”
天瑜坐在桌边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好累,我想早点吃饭。”
顾清晗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像小白兔一样蔫头巴脑的模样,心中突地一软:“殿下今日都做什么了?”
天瑜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顾清晗一眼,心想我干什么用得着向你汇报么。但是顾清晗问得认真,脸色也很和煦,天瑜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他:“别人的事情我不想说,反正就是帮好人抓坏蛋了。”
顾清晗没听懂是何事,但天瑜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让他想微笑:“惩治恶人是刑部的职责,殿下莫非想同臣夫唱妇随。”
顾清晗说完自己一怔,脸瞬间臊得脸通红,垂下眼睑不敢看她,心里责怪自己怎么就想起说“夫唱妇随”了呢,叫人听见怪不好意思的。
天瑜没有理会他,她今天斗智斗勇太累了,根本没带脑子在听,从回到府里就一直在梦游状态。
顾清晗又想起了圣旨之事,再次客气道:“今日皇上下旨,将臣的官阶升至四品,臣听说殿下今日进宫觐见,想必是殿下从中斡旋了,臣多谢殿下美言。”
天瑜否认:“我是进宫了,但我完全没提你。”
她真不知道顾清晗升官的事情,现在既然听说了,自然要客气两句:“皇上欣赏你,升你的官职,那肯定是因为你才华横溢能力超群,是你自己厉害,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是很替你高兴的,恭喜啊,将来发达了别忘了我就行。”
顾清晗被天瑜夸得眸光微动,谦逊地浅笑着:“殿下何出此言,夫妻本是一体的,自然要休戚与共,祸福相……”
这一句话并没有说完,顾清晗突然卡顿,把最后一个字吞在了嗓子里,他惊异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老是提夫啊妻啊的事情,说这等胡言乱语。
他偷眼看了一下天瑜,发现她傻呆呆坐在桌边等饭,神情木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心里舒了口气。
看来殿下没听清楚,如此甚好,免得她起了什么误会,对自己爱恋更浓就不好了,毕竟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君臣之义,根本回应不了她这番深情。
他庆幸之余,冷眼瞧着天瑜无精打采,一双大眼睛失神凝视着虚空,完全没了往日的灵动,轻声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天瑜摇头:“没有,我就是累,没力气说话。”
撕逼使人疲惫啊。
顾清晗的目光里不由带了关切,可是天瑜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他便不再说什么了。
晚饭终于端上桌,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的天瑜又是响当当一条好汉。
天瑜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顾清晗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汤,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细白瓷的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
天瑜看得呆了,怎么会有人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她想起下午在宫里的时候,皇后娘娘那些赞美顾清晗的话,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顾清晗扬起眉毛一笑:“殿下怎么了?”
他这样温和笑起来的样子,简直粲然发光晃人眼睛,天瑜脑子一空,把今天的经历平铺直叙地输出了:“下午见到父皇母后的时候,我们谈到你了呢。”
“都说什么了?”
“就说你长得好看。”
顾清晗眸光轻颤,垂下眼睫浅浅一笑:“臣知道。”
天瑜:“……?”
他知道?这是什么狗屁回答。
天瑜蒙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夸一个人好看,然后人家说“我知道”。
是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老子长得好看,老子知道,用不着你夸。
天瑜挫败地看向顾清晗,好吧,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脸确实有自恋的实力,眉目英挺,棱角分明,眼神深邃中带着清澈。
当他带着三分笑意看人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把自己放进任何女人的心里。
天瑜怨念了,人类的脸怎么能长这样,这是在娘胎里整过容吗?上帝他老人家亲手操刀的那种。
秀竹姑姑端了鱼汤上来:“殿下,您最爱吃的奶白豆腐鳜鱼汤。”
“我已经不想喝了。”
“为什么?”秀竹姑姑一怔,内疚道:“是怪奴婢上得晚了吗。”
天瑜又看了顾清晗一眼,他脸上挂着清贵矜持的笑容,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世家公子的温良端方。
天瑜坐在顾清晗跟前,觉得自己被衬得好像村里来的一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
天瑜觉得自己羡慕嫉妒而且恨!她负气起身:“看他的脸我都看饱了!我还吃什么鱼!”
真是的,你长成这样,占用了稀缺的颜值资源,那么多少也该谦虚一点,这么自恋过分了吧!
顾清晗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悬住了,他蹙眉看向天瑜,原来我在殿下心里如此秀色可餐,比鱼汤还鲜美可口。
天瑜去后花园散步消化了,留下顾清晗一人苦恼极了,既然殿下如此心悦于我,为何床榻之事上她却改了性情。
瞧着殿下方才憔悴的模样,莫非是小产之事留下了病根?
明明天瑜流产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顾清晗却觉得心里隐隐作痛起来。
顾清晗前一天在天瑜那里没有问出什么来,她只说是别人的事不想多谈,但第二天他还是从别处听说了,毕竟天瑜公主是风云人物,平日里她的举动总被人盯着议论,这次又弄出这么大阵仗。
知道她仗义执言,驱逐了恶仆,保护柔弱的长姐,甚至自己还因为她被擢升了品级,顾清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顾清晗的心里,天瑜是个自私任性、阴郁古怪、脾气暴戾的公主,他没想到她竟然有与人为善的一面,刮目相看的同时,心底生出些隐忧。
又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顾清晗思忖再三,郑重其事道:“殿下,遇事不可锋芒太盛,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同臣商量一下为好。”
她出身民间,不清楚其中厉害,若是招惹了不好对付的人,恐怕会惹得一身腥臊。
天瑜呼噜噜地喝着鱼汤,心满意足地放下碗:“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对方实在不上档次,我才简单粗暴直接出手的。遇到段位高的对手,我肯定是先四两拔千斤怼回去,然后再找人帮忙围殴。”
顾清晗把眉一蹙,心忧地望向她:“京城里的功勋故旧之间盘根错节,国公爵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万一遇到臣也应付不来的人,殿下容易吃亏,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顾清晗蓦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想让她受委屈,他额头一跳,定定心神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正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应该提醒一句,真的只是这样而已,没别的。
天瑜抬头奇怪地看他:“我又没说找你帮忙,我找皇帝爹帮忙不行吗,天下还有皇帝摆不平的事情。”
顾清晗怔住,带了一丝失落道:“当然,没有。”
“难道鱼汤不好喝吗?”
顾清晗摸不清天瑜什么意思,老实答道:“好喝。”
天瑜扬扬下巴:“那你瞎操心什么呢,好好喝你的汤吧。”
顾清晗端起碗,想了想仍然坚持道:“臣虽然愚蠢,但和殿下是夫妻,殿下有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天瑜放下筷子:“我谢谢你,我好得很,用不着人理,再说你的使命也不是守护我。”
这个迂腐的家伙,为什么一点拎不清呢,真是的,一点身为男主的直觉都没有!
顾清晗有些呐呐道;“臣晓得,臣的使命是忠君爱民。”昨天接圣旨的时候刚复习过。
天瑜:“……”
很好,好极了,这才是一个男主该有的觉悟,工作的男人最帅气。
*
刑部的杂役奉了茶来,顾清晗坐在那若有似无的茶香里凝神思索。
因为前日里得了嘉赏,他今日进宫面圣谢恩,出来的时候特意去了趟太医院找交好的徐太医借了几本医书出来。
顾清晗觉得公主同以前不一样了,白日里行事有些小小的不同,但那浅薄陋直的脾性仍能看出是她,锱铢必较。
晚上却是大变了,她似乎对之前爱做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了,这到底是何缘故,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她小产伤了身子。
顾清晗忆起当日天瑜落胎之后的情形,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崽躲在大床的角落里,她的眼神清澈,分明对他没有丝毫的怨恨,甚至还在关心因误会被关在大牢里的孟蓉蓉。
顾清晗想起从小听奶娘说过,母亲体弱不好生养,前头丢了几个胎儿才生下了自己,每一次落胎母亲都哭得心肝俱裂,以至于到老了眼睛不好。
天瑜那夜流着冷汗苍白的面容和毫无怨言的眼睛清晰浮现在顾清晗脑海里,他回忆起自己当时连一句安慰都没有给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被摁进一根钉子,伤口丝丝缕缕的流着血,他越想越觉得心疼她。
公主失去孩子的那日,想必心里也是很苦的吧。
顾清晗轻轻叹息,她如今神思恍惚,意趣皆无,想必身子没有复原。如此看来,我也同父亲一样,是个子女缘分薄的人。
他忽然觉得,若是能有个孩子,跟在腿边跑来跑去叫“爹爹”,仿佛也是件十分不错的事情。
顾清晗做了决定,一定要想法子替天瑜好好调理身体,千万不能让她落下病根。
四驸马董高朗敲了几下门,不等顾清晗答应就抬起长腿踏进来,亲亲热热叫了一声:“五妹夫忙着呐。”
“董主簿有事?”
顾清晗正在凝神思虑,见有人进来了,顺手将面前的书卷合上放在一边,从桌案后面抬起头看来人,眼神沉静没有一丝温度。
董高朗热情的笑容冻僵了,顾清晗这个人家教极好,他身上没有一点豪门贵公子的骄奢习气,对谁都客气而谦逊,但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其实是一道屏障,让人很难真的靠近他。
董高朗猜想顾清晗大约因为正在审阅凶杀案卷的缘故,所以态度严肃了一点,刑部的大人们工作起来都是这种状态,于是他定定神又笑了一下,“有点小事。”
董高朗从怀中掏出一把长条形锦囊,解开一头的系带,里面是一只折扇:“顾爵爷请看,这是近来在南方几省声名鹊起的诗人白建修亲笔题写的扇面。”
他把那紫檀木折扇打开,把正反面都展示给顾清晗看,卖弄道:“爵爷应该也听过此人吧,近半年来他的诗集传遍了大半个启朝啊,这副登高思远图,字画诗俱是一绝。”
顾清晗看了一眼,点点头道:“甚好。”
董高朗见顾清晗点头了,高兴地把折扇一合塞进了锦囊里,躬身呈给了他:“顾爵爷既然喜爱,那这礼物我算是送对了,请您笑纳。”
顾清晗秀长的眉毛微挑,凉声道:“董主簿怕不是走错了房间,张尚书的公房在前头。”
“不不不,我不是给张尚书的,我就是送给你的。”董高朗把扇子往顾清晗手里塞。
顾清晗手掌反推,拒了他:“董主簿,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贿赂上峰。”
董高朗一听这话,知道顾清晗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顾爵爷不要多想,我送这把扇子是为了感谢你家天瑜公主,她心地善良,又敢仗义执言,简直女中豪杰。若是没有你家公主为我家玉润出头,我和玉润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如今我们夫妻和美,全是托了你家公主的福。我晓得爵爷府上是不缺好东西的,所以这扇子并不值什么钱,白建修也就是最近才有些名气的文人,谁也不知道他将来能不能成大家宗师。我送这把扇子类似于赌石,图个有趣,博个好意头而已。”
顾清晗本来有些不耐烦了,可听着董高朗一口一个“你家公主”,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听越顺耳,竟然由着董高朗说了一段长篇大论没有开口打断。
顾清晗的口气不那么冷了,他淡淡道:“既然是感谢公主,你应该直接送给公主殿下。”
董高朗一拍脑门:“对呀,顾爵爷言之有理,正好也到下衙的时辰,那我便跟您一起去府上拜见公主殿下,亲口道谢。”
顾清晗的公房书架的角落里放着一面小小的铜镜,不独是他,诸位官员的房间内都有,用来上朝或者面圣之前检查一下自己的冠服。其实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了现在,机关事业单位仍然还有,只不过它有一个新名字,叫风纪镜。
董高朗急急忙忙走到书架旁边,拿起铜镜举起来,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袍,又以指为梳抚弄了几下头发。
顾清晗薄唇微抿,蹙着眉看董高朗摇头摆尾像一只梳理羽毛的孔雀,转来转去忙得不亦乐乎,他轻咳了一声。
董高朗转脸看见顾清晗一脸矜贵寡淡地望着自己,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是想着,你家天瑜公主那样国色天香的人,去拜见她的时候若是仪表不整就太失礼了。那个,顾爵爷你瞧我现在怎么样,可还齐整?”
顾清晗瞪着董高朗那张俊秀的脸,脑海中突然想起他拍着巴掌夸天瑜那双小手好看的事情,心里一阵莫名地恼火。
顾清晗起身出来,从董高朗手中夺过折扇,自己都没意识到口气中带了烦躁:“不必麻烦董主簿了,我带回去转交给公主便可。”
“哎别啊,我觉得还是亲自去一趟显得有诚意。”
董高朗追着顾清晗到了书案边,赫然发现他书桌上放着的几本书是:《妇科玉尺》、《千金要方》、《产后编》……
他怔住了,一脸愕然地看向顾清晗:“顾爵爷,你这是……打算改行做妇科郎中吗?”
顾清晗当班摸鱼被董高朗撞破了,他气急败坏地抄起那几本书挟在腋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董主簿还不走,是打算改行做看门的杂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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