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玉真玉忍俩师兄弟录屏特写的幻虚镜被炸焦了,但不乏还有其他人远距离的录入。
这么大一个关于师祖脸面的事件,肯定不能在天幕主屏呈现,凌云阁无机门的修士经过巧妙处理,放在了主屏下方的一个小角落里,一夜之间原本最不值钱的位置流量点击忽然蹭蹭爆表。
于是风波再次播散出去,裴婉和李讫也到此为止了。
无极殿内黑青云雾索绕,空气似凝结成冰一般阴飕飕的。
正中央的幽蓝石台上,李讫盘腿抚琴,他回来后就一直保持如此坐姿。一袭漆黑的龙腾纹宽袍,两鬓暗红缎带垂下,勾勒着阴晴不定的英隽脸庞。琴弦慵懒,时有时无,连裴婉谨慎的动静都把他琴音盖过。
裴婉冒着将死的心,绕过李讫身旁,去他的床边给自己收拾了个包袱。上山两个多月,好像不过一眨眼,结果东西竟也落了蛮多,除了裴婉初来时穿的那一身打扮,后面师祖又给她变过几套……还都挺好看的,裴婉都给打包上了。
对于美的饰物她都舍不得丢。
李讫眼角余光捕到,只见女人匍在他的大床床沿,翘着蜜桃臀在取衣裳。
屁股是真翘,腰也是真细。脸好像吃胖了点,娇软乎乎的。
他便似暗黑夜叉,勾唇无声冷笑。
裴婉打包好了行李,其实还想把猫垫子猫窝也拿走的。反正闹翻了,以后也没什么好来往,拿走便是了更干脆。
她也不晓得这个猫垫猫窝是他怎么变出的,就很符合现代风格的审美与材质。裴婉想,回去如果养猫的话正好可以用着。
但瞥见师祖目中无人的侧影,话到嘴边又转了口风,惴惴问道:“我上山戴的两颗红玛瑙耳坠……还在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房间里。”
双颊赧了一赧。没事,不要紧,只是神-交而已。
还有脸提上次。
想起那卧房里两人灵府贴合、如鱼水交融的一幕,李讫就生气。当然,似她这种妖姿媚骨没心肺的山灵修,是绝不会当回事的。就应该丢去那杂耍帮里与一群山怪跳舞,结果他却反以为可以因她结束千年的孤独。
李讫噙着嘴角,讽蔑道:“那是我爹娘从前置的卧房,你已无甚资格再去。”
裴婉愕然:……竟是他父母从前的居所,而且就在这座无极殿内?
想起他每日清晨在殿顶抚琴的谪仙之姿,难怪如此执念之深……可她上次,还把他母亲床上的被褥蜷成一团。他也没说她。
算了,那就不要罢,反正还可以再买。
裴婉皱了皱眉,轻启嫣红的唇:“可我手腕上这个毒蛊,日后还会不会发作?既然都决定断交,讫哥哥还是当面把风险兜算清楚。”
谁踏马决定断交了?会不会发作自己难道没数?李讫暗红缎带轻拂,尽力忽略去女人甜馨的称谓。
体内那杂七杂八不知何处买来的修为,早已被他灵元梳理通顺,既都注入了他的灵元,那毒蛊还能叫毒蛊么?
李讫冷鸷阴柔,仿佛下一秒要杀人:“小白莲,滚吧。”
这人,翻脸不认,就不能好好说话。
裴婉于是跺跺粉色的小锦鞋,抱着包袱走出了殿门。
外面赤炎在无聊踢棍子,瞅见花容月貌的女子走出来,圆圆眼睛里有些一言难尽,主人这么对她竟然没感觉到。
赤炎提醒说:“你同我主人说话须得仔细拿捏,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要你魂灭!”
魂灭就魂灭,要魂灭刚才已经魂灭了。
裴婉如此嘀咕着,头顶上空忽然劈开一道雷电,堪堪震得她打了个哆嗦。
好可怖!
想想赤炎这个少年跟在那魔头身边,能坚持两千年也挺艰难的。是的,她现在终于承认他的魔性了,别人知不知道不晓得,但她知他就是个伪魔。
裴婉便岔开话题道:“炎炎,我在崇华殿橱柜顶层的屉子里,藏了十盒冰心石榴味甜豆,每盒都有几十颗,以后你可以拿去吃。吃不够……嗯,做这个很麻烦的,要把石榴一颗颗剔籽磨碎,你省着点,吃完就没有了。”
那十盒甜点,是她之前在等待师祖泡澡的无聊之际,自己溜进崇华殿做的,每次做一点,做好便储存起来,预备一口气吃个过瘾。就好比平时剥葵花籽一样,一口气剥一碟吃着才痛快。
本来还想留一点给某人的,但无极殿里静得出奇,想到那张千年寒冰的隽美脸庞,裴婉便无意讨好,就这么下山去吧。
呜嗷~!裴婉姐还叫他“炎炎”!
赤炎当然是超高兴了,主人给他剥了千百年的坚果,一直吃原也没多大差异。自从吃了裴婉做的甜食,再回头过那种日子感觉已经味同嚼蜡。
话没听完,黑脸红发少年“哧溜”一下立刻跑得没了影儿。
裴婉从天清宗一路下到承天门,正是傍晚时分,青凰山脉清悄朴静,远远望见李讫朝会的焰云殿,漆黑殿体矗立,殿匾飞龙凤爪的……除却四面汩汩的灵源,真的不像是修仙境啊。
她运用起灵力,预备飞下一千九百八十一级玉石长阶。
咚!待飞起后却噗通砸到了地上。
这才想起已经没有某人开的特例了,于是便一步步乖巧走下山,到了朱雀大街后雇辆马车,回到璧毓谷。
*
璧毓谷坐落在辰月仙都的东北角,形似只进不出的貔貅,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作为山谷的进出口。乃是裴承忠当年探遍仙都地形之后,砸下重金买来的风水宝地。
当然,这笔买地钱都被英华仙长摞去了,说是纳入五大派系供奉师祖成长的财政支出。
裴婉统共就出过两次谷,一次是坐云乘去青凰山,一次是坐马车逛街。正踌躇着应该往哪个方向到凝香府,前方裴承忠领着一队人马从官道迎面过来。
只见他和管家徐净走在最前面,徐净依然是那个高大肃朴的青袍修士模样,后面跟着若干弟子,还有一具棺材板。
裴承忠佝着肩,正揩着袖子哭啼啼的。
他笃定闺女这次是没命可保了,庆功宴回来后便急忙造了副棺材,准备去青凰山给闺女讨具尸。
再怎么说,念在他老裴多年为仙都所做的贡献上,英华仙长都该出面为自己求求情吧。
“爹!”裴婉肩挂包袱,俏生生地立在对面喊了一声。
听得裴承忠掉了魂似的打哆嗦,待抬起头来看到对面的珠珠儿,马上又哭了。
拍着隔壁弟子的肩膀,潸然道:“听听,我就说得赶着点,这你看……我珠珠儿的魂魄都自己寻回来了,呜呜我闺女竟学会了认路……”
他又哭又笑的,泣不成句。
五个婢女嘤嘤地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诉道:“我们可怜又善良、温柔如麋鹿的小姐,竟然惨遭师祖灭口,怜香惜玉都不懂得的……小姐在凡尘投个好人家,十八年后回来还是一条好汉……”
裴婉才不要当汉子呢,她宁做条咸鱼。本以为要进马车的,结果却被拖到棺材前,才明白原来他们要把自己装进去。
连忙诧道:“爹,小绿小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呐?”
裴承忠凄然:“爹这是送你去凡界投胎哇!修仙界可有不死之身,肉身去了,元神若没灭还可投胎再造为人。爹算好了,两个时辰后的三刻,有一富庶人家的少夫人要分娩,虽则是个早产儿,但养好后可一世安逸,爹会想办法尽快接你回来……”
“咳。”徐净定睛瞅了裴婉一眼,但见二小姐虽有一道灵力看不懂,却筋脉畅通,元气充盈,便在旁淡定提醒道:“老爷,是小姐的真身回来了。”
徐净这个管家寡言鲜语,做事甚沉稳,但一般相近修为的人是互相看不透对方的,除却修为已高出两个层阶之上。
裴承忠诧异:“你不是金丹境界,何以能看透?”但来不及纠结答案,顷刻地就破涕为笑释然了。
徐净低头默。
裴婉这才坐进马车里,一忽而便到得了凝香府。
*
恢复之前做米虫的日子,真是甚悠哉。
每日睡到天大亮醒来,去到院子里吃一碗莫姥姥做的粥。而后坐在妆台前,试试衣服,换换首饰,再吃点儿小黄小蓝准备的果脯,一坐就是一整天。
裴婉还挺享受的。
关于她和李讫的风波其实也没传多久,主要两个原因,一是师祖最后对她那句不屑一顾的语气,让人们觉得他定然也没把她放心上。
年轻人嘛,尤其修仙界的特-’权一族,感情就如一张纸薄,少有人当回事。
二是陈瓖被贬回照华门之后,为了撇清和师祖的关系、证明自己依旧清白之身,很是形容了下在天清宗每日的工作。只是站在浴池旁边,静观师祖与他养的红发少年喂坚果,每次站到大半夜,超级膈应与辛苦。
于是因为她的说明,人们又对师祖的取向问题产生了揣测。
如果师祖真如所言,每夜绸袍浴水,与少年近身伺候,那么娇滴滴妩媚十足的裴二小姐,当然他就更没兴(性)趣了。
裴婉于是变向讨得了舆论清净。
她基本是不想起师祖这个人的。她在脑子里自动屏蔽他的消息。
不几天,她的姐姐裴清就回来了。
裴清是个秀美智慧,且能干利落的女人,比裴婉大一千来岁,因此就像个会照顾人爱念叨的大姐姐。
裴清柔亮的长发束成长辫,耳鬓系一方巾,风尘仆仆地从夷洲采药回来。
仙都内近期出了怪事,频频有筑基或者金丹境界的修士,天亮被发现横尸在阴僻的街头巷里。
而且侦查属的医修们通过任督二脉发现,他们灵力修为皆被一股超阴晦的孽力瞬间汲空,以致面如黑纸、唇积青淤、心脉萎缩如枯槁。
作为凤朝门下古月门小有名气的女药师,裴清本还在夷洲的山间采药,急急忙忙便被召唤了回来。
她回府的时候,裴婉正在后院的落月湖边陪伴莫姥姥下棋。
莫姥姥实在太高龄了,听人说话只会呆笑,孩子们也和她玩不起来。裴婉便自制了一盘跳棋,教会莫姥姥玩。
莫姥姥的脸很方,因为是裴家祖传三代的磨米臼变化的人形。每次看见裴婉,都要重复问一句:“你多大了?”
起初裴婉听见,总以为自己的壳子被老人家看穿,暗自忐忑。后来发现莫姥姥对着后院的十几个孩子都得这么问一句,她就释然地安下心来。
每次甜甜地答一句:“很大了。”
莫姥姥则意味不明地应道:“没有,你还甚年轻。”
裴清肩背草筐走进院子,老远睇见裴婉发束玉白丝带,一袭水绿长裙,笑靥盈盈地坐在莫姥姥对面。
她便弯眉叫了声:“珠珠!”
无玄在全息屏内提醒:“裴府清师姐回来了。”
裴婉发现无玄这个老道,但凡有师祖李讫在的场合,他一定悄无声息,任你怎么唤都毫无踪迹。仿佛耗子见到猫。
如今回到山下,倒是偶有提点她一些讯息——虽然这些讯息基本没甚管用,大概被困在信息流里的苦憋,也确然心有余力不足。
原主姐妹两个关系甚好,裴婉连忙起身迎过去:“清姐姐,你终于到家了!”
裴清爱宠地捏捏她脸颊:“长肉了。远在洲外都听说了你的八卦,又惹事生非。”
裴婉调皮地挤眼睛:“哪有。”
裴清作为姐姐,真的对裴婉很是照拂。不仅带了裴婉喜欢的小零嘴儿,还不打招呼地买了不少魅族的胭脂水粉做礼物。
要知道,夷洲乃涂灵界活跃的地盘,到处密林瘴气,很多奇花异草,还有魅族的部落在那边活动,蛊虫毒粉啥的都没少,胭脂妆品就更是精贵了。
裴清背了那么大个筐,还不忘给自己带礼物。裴婉在现代没有亲人姐妹,一时倍感亲切。
裴清这次带回来好多珍惜药草,在院子里摆弄着。她是个并不喜熟络的清净性子,住的院子就离裴婉的筑绮楼几步之隔。于是裴婉闲着便过去帮忙分类晾晒,每日过得还挺充实。
她的灵府里,李讫的紫气湖泊与漫天焦灼的狱火焰山都还在。裴婉基本没去搭理,只有一次,不知怎的从他的湖里跳出一只鱼,跳到了她的院子当中,吧嗒吧嗒的,她才进灵府看了看。
对于灵府,裴婉是无视的,毕竟她对修为没有兴趣。她的灵府只有一幢光秃秃的小砖房,还有个同样四面空荡的小院子。
裴婉在院子里捡到鱼,便把鱼“噗通”扔回了水里。
湖面静悄悄的,无有波澜,像某人清劲的胸膛。裴婉望着湖面,不知为何隐隐血脉收缩,痛而发软,好像很想下一秒就跳进那湖里游荡。
她想想觉得危险,便从后院找来几块木板扔进灵府,然后在自己的院子外面钉了一道齐人高的木栅栏,这样就看不见了。眼不见心不痒。
不料不几日,栅栏的木头上竟然又长出了两朵白莲花,她就很气。
齐根拔下来扔掉吗?
当然并不,就让它长得越美越好呢。
宝山幻境石磨成的镜面,打着日头明媚的光晕。裴婉对着镜子照照,抿了抿嫣红的樱桃小口,欣赏完一遍美貌。
丫头小红走进来,手上拿着一纸精巧信笺,说是衔月派赵雅送过来的,邀请小姐明日去玄音阁小聚。
这是仙都惯常的应酬,通常在除魔军归来或者大型庆功宴后再度发起的小型聚会,有男修、武将也有女修和各府千金,很是热闹。
衔月派赵雅,这是谁?裴婉蹙眉不解。
一旁的小绿最懂这些八卦门道,嘴快应道:“是照华门陈瓖小姐的要好,明日她们几个与葵花派郑飞燕都在,想必又是算着什么招儿挑衅小姐,小姐若是不喜,回绝不去便罢。”
上次无端被陈瓖掷了一颗石子,险些落水,裴婉自然要去应约的。她便答说:“为何不去,你们陪我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