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杜秋明嘘了老长的一口气,眨着眼睛拼了命地想去看涂掉的那两列字迹,罢了,屁都看不清。
杜秋明搁下认罪状,反问袁琳:“袁大小姐,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这尚修勉昨天在审讯室嘴巴可是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怎么……突然就自己写了认罪状了?您别误会,我没有怀疑这认罪状真假的意思,只是,这期间……。”
“袁家的院子里挖出了尚修勉去姓肖的那儿穿的衣服。”袁琳道,“就埋在我父亲最喜爱的那株蛇形梅下头,上面有黑线蛊虫的幼虫,只是缺少宿主,不成形状,看起来,就像是墨点一样,尚修勉昨天从脖子里被挑出来的那只黑线蛊虫,应该是唯一成功寄生成功的,物证俱全,他没办法抵赖。”
“而且我问过人了,尚修勉大概率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染上了黑线蛊虫,他把衣物埋在我父亲最爱的梅花树下,是外门巫术的一种,只是尚修勉学得不成气候,没起作用,倒是因为及时脱下衣裳埋了,救了他自己一命。”袁琳摇头,“祸害遗千年,他这大难不死,却差点杀了我妹妹。”
杜秋明“哦”了一声,只觉得这一切也来得太突然了,昨个夜里他还睁着眼睛躺了一晚上,脑子想的全都是怎么在被停职的情况继续查下去,起来睡不着,撂了件衣裳披在肩头就在自家泥巴路前走了自走来走去的。
走着走着,就发现衣服口袋里掉出一个用小竹片裹着的纸条,打开一看,这笔迹有些熟悉,上头写着:“明日辰时点卯,有人送真相到。”
这年头,送礼的有,送祸的有,还有送真相的?
杜秋明看着看着,就觉得这字怎么越看越熟悉,这几个字看下来,这一钩的笔画怎么都轻飘飘的,呀,上次他查了小神婆的铺子的时候,小神婆给人测字算命是写的字儿就是这个尿性。
杜秋明心里头没个底,再一回屋子,摸着竹席子想躺下,又在枕头上摸到一个凉飕飕的东西,像是一个环,凑在月光底下一瞧,几分熟悉,这不是在密室里姜琰琰贪下的那个死者脚环么?
当时小神婆说,用完就还,如今是怎么个用完法?
杜秋明以前挺烦小神婆的,不过这件事儿吧,姜琰琰也算是出了不少力,杜秋明心里这才是笃定,那纸条子肯定是小神婆留下的。
不就是起个早床嘛,反正自己也睡不着,去一趟就去一趟呗。
这没想到,还真给姜琰琰算准了。
“那尚修勉人……。”
“死了。”袁琳语气平淡得像是死了一只蚂蚁。
“啊?啥?”
“尸体在外头,他把皮带绑在脖子上,另一头悬在了窗户边,靠着窗户把自己勒死的。”袁琳说,“哦,对了,他为了防止自己本能自救,用领带把自己的腿给绑住了,一下坠就动不了,死相有点难看,舌头都吐了大半截。”
其他女孩子,看到死人,应该会吓得吃不下饭,袁琳也是位奇女子,说得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两人正说着话呢,老烟枪忽而带着人进来了,气喘吁吁地道:“杜队,沈眉说了,她都说了。”
瞧着里头有人,还是昨日眼熟的袁家人,老烟枪又把后续的话给憋了回去。
袁琳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这案子,也算是了了。”
袁琳出了门,老烟枪才继续说:“我们按照姜姑娘的吩咐,把田三往河西那密室里丢了一.夜,好家伙,一米八的壮汉吓得直哆嗦,裤.裆都湿了。”
“就是,”旁边一个小警察笑嘻嘻,“和喷泉似的,哗啦啦哗啦啦的。”
“今早晨,天才亮,咱俩就把沈眉带过去了,当时田三已经瘫死在里头了,我们就吓唬她,说田三已经死了,她要是不说实话,就把她也丢进去。”
“就是,那密室里黑黢黢的,也看不清,这女人傻得很,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把里面清了场,那蛊虫早就给烧死了。”
“是是是,她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她有一次去给这养蛊的人送货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尚修勉,她说,尚修勉,也来过这密室,而且,还是来做买卖订货的,您说,这订蛊虫能做什么?肯定是害人呗,就知道这姓尚的一肚子坏水。”
“嘿嘿嘿,队长,咱俩厉害吧,这可是大突破。”
“大突破?”杜秋明反问,未等两人反应过来,指着桌上的认罪状,手指尖抖得和筛糠似的,“人家都认罪了,尸体都被送过来了,大突破?”
“那小神婆怎么让咱们……。”
杜秋明敛声,破案是件好事儿,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没出什么力气,姜琰琰一通神操作,担心袁家那边出纰漏,还让他把人丢到河西密室里,这等于是上了第二道锁。
任凭杜秋明查了这么些年的案子,也没法像小神婆一般,抓着点儿头绪就准确迅速地埋了条双保险的线。
“这认罪状,也是亏了小神婆。”杜秋明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对了,姜家住哪儿?忙完了,中午咱们去一趟。”
***
盛夏的中午,太阳烈得吓人。
杜秋明带着徒弟二狗和中队里其他十几号人,浩浩荡荡地先是坐船渡江,又租了辆驴车往北赶。
谷山村还算是好找,可里头起起伏伏大山小山,山路难走,人家也不多,不过好在,问的每一户人家,都知道姜家在哪儿。
一座靠着大柳树的院子,院子门上头的三角梅没开花,这几天晒得很,花都晒没了,茂密的枝丫垂下,杜秋明盯着这枝叶看了许久,心里头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揣测,自己带来的这薄礼,会不会显得太少,可太多,又有些殷勤。
还没敲门,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别人,是曹献廷。
“哟,杜队长来了?”
杜秋明皱眉:“你也在?”
曹献廷正往兜里揣东西,小手偷偷摸摸地把最后一截信封给攥进裤袋子,指了指空荡荡的院子,笑着回:“姜家人都外出了,我帮着来收拾一下院子。”
“出去了?”这可真不敢巧。
“对,”曹献廷抬头看天,“老姜去西南了吧好像,小神婆跟着闻先生去湖北了,中午十一点的船,现在应该已经漂江上了,怎么?杜队长有事儿?”
这来得还真是不巧,杜秋明砸吧嘴,徒弟二狗抢先回:“一大早,袁家就自己把尚修勉的认罪状拿了过来,这是小神婆助我们破了案子,我师父赶来道谢呢。”
“不说话就别说。”杜秋明脸色不大好。
曹献廷听了,眼皮子翻飞地眨,口气酸得不行:“哟哟哟,之前我记得,杜队长可是看不上姜家呢,现在也上赶着来送礼了?可杜队长再殷勤,也赶不上我和老姜二十年的情谊,杜队长不知道吧,二十年前老姜刚来长沙的时候就在湘江边上救过我,生死之交大过天,你别当第三者。”
“啊呸,臭不要脸的东西,好意思么你。”杜秋明双手叉腰,左腿在前,所谓对骂,下盘要稳,气势要狠。
扑了个空,杜秋明也不准备多留,带着薄礼就回了警察署,一回去,就瞧见大办公室里的人脸上愁云密布,倒是有个多嘴的,被人撺掇着过来和杜秋明报信:“杜中队知道吗?张大队长张皮,被革职了,办案不公,刚才被拉过去训了好一会儿,直接被赶回家去了。”
另一人说:“哟,那这大队长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谁来坐啊?”
杜秋明听得心痒痒的,挥挥手:“办事儿呢办事儿呢,都在瞎说些什么?”可这心里头,却笑开了花。
案子是谁出力最多?谁去挖的河西密室?谁把认罪状交上去的?若不是他,还能有谁?
杜秋明抬头看着骄阳烈日,仿佛看到自己无比光明的未来。
***
长沙南湖港码头。
火轮船泊港离岸,一去一回,水痕来来往往。
这几年,长沙的航运都被外国资本垄断,最有名的要数东洋控股的戴生昌,姜琰琰早就听说,这戴生昌的船好啊,官舱一人一间,极其讲究,饭食一日三餐,荤素搭配,米饭都发光。
姜琰琰都还没坐过呢,这既然是跟着闻东出来,不求住官舱,统舱总归是有的。
姜琰琰忙活了一宿,想着反正船是十一点开的,尚可眯一会儿,没料到阿毳八点就过来敲门,拉着姜琰琰往河西码头奔。
南湖港码头在河东,阿毳是睡懵了还是不认地儿?
一艘小船停在江岸,闻东撩开竹篾篷的帘子探了个头,问阿毳:“老何家豆浆买没买?”
姜琰琰把包袱里的两个肉包子砸进闻东怀里:“还豆浆呢,全是水,匆匆忙忙的谁给你带?只有老姜家的手工大包子,说好十一点,这么早就来喊我,咱就坐这小破船去夷陵?”
闻东摸着怀里的包子,半温热,口感该是不错,他朝着姜琰琰笑:“这不是学了你的嘛?”
闻东又说:“我要走的消息,在长沙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省长和牛局,外带袁家那位大少爷,争着抢着要来给我送行,码头上就那么大地方,趸船也就这么大,行政厅的站一圈,警察署的站一圈,袁家再站一圈,还过不过人了。”
闻东靠着竹篾篷内壁,咬了一口包子,酸菜馅的,这小骗子还算是细心,知道自己不吃肉。
阿毳跟着解释:“先生做事素来低调。”
姜琰琰寻摸了一圈,盯着小船看了一圈,有闻东有阿毳有她姜琰琰,少了个船夫。
姜琰琰也不含糊,扒拉着翘高了的船板一跃上船:“看不出来,阿毳还会摇桨。”
阿毳摊手:“我可不会。”
总不能是闻东亲自摇船,姜琰琰心头一沉,半神这是要奴役她的劳动力?登时朗声回了一句:“我也不会啊。”
闻东瞧着姜琰琰脸颊微红的模样,忍不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姜琰琰这人吧,身材小小的,声音软软的,脾气却是暴烈得很,明显的外在和内在不配套,可倒是不讨人厌,也是奇怪。
闻东示意阿毳把船绳给解开,自己伸出右手,拨入水中,轻轻一漾,船儿似活了起来,自觉逆着水流往北而去。
闻东再一伸手,阿毳自觉掏出一块帕子给闻东擦去指尖水珠。
闻东看着姜琰琰:“划船而已,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