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美虹依旧是白日里一束马尾,只是将后端盘起,堆成一个小鼓包,贴在后脑勺,插一支细簪子,飞檐走壁的时候,不碍手碍脚。
她脚下轻盈,若非闻东本事超群,也察觉不出乔美虹自梁上走过。
乔美虹深夜闯钟家私密的院子,倒是突然,也不知来了是做什么,闻东和姜琰琰只伏在屋脊背上,盯着看。
钟鸣这院子布局严密,外头十几个守卫,姜琰琰是数过的,想来当时乔美虹的半醉也有一些是装出来的,一边让姜琰琰扶着,一边自己偷偷看地形,晚上,绕过了所有的守卫直接从梁上过来。
可纵然是站在这屋门前,怎么进去,也是道坎,门上是对双保险的铜环锁扣,这锁难开。
乔美虹轻轻碰了碰门,确认门栓已经锁上了,从头上取下簪子,这簪子末端很特别,极其纤细,如同一根银针,像是专门用来开锁的,乔美虹从门缝隙里缓缓用簪子去探锁扣。
姜琰琰对着闻东轻声说:“乔家还有这样的本事?”
闻东:“可能是自学成才。”
院子里静谧无人,乔美虹就算是在试探的时候,也是轻拿轻放,发不出半点声响,两丈外的门口就是钟家守卫,乔美虹这还真是深入虎穴探虎子。
夏夜偶有虫鸣,房檐下的一只站在竹竿上的葵花凤头鹦鹉突然扑棱了一下,往前滑行,落在了乔美虹的脚尖前。
这鹦鹉似通人性,顶着鹅黄色的大皇冠微微偏头看着乔美虹,像是小孩子学大人走路一样,绕着乔美虹走了两步。
乔美虹停下手,把簪子捏在手里,闻东忽而大悟,只对着姜琰琰落下一句“这鹦鹉身上有竹中窥”便是没了人影。
下一瞬,姜琰琰只觉手臂被闻东轻轻一拽。
风迷了眼,姜琰琰微微一闭,片刻再睁开,又是回到了客房的院子,阿毳听到声响,从耳房里披了衣裳推开门。
“先生还没睡啊。”阿毳才是说完,瞧着闻东身边一左一右两位姑娘,乔美虹怒目瞪着闻东,姜琰琰略带迷惘,还穿着……那件水红色的睡衣?等下,为什么睡衣底下会有一条长裤?
至于闻东,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阿毳在脑海里脑补了很多情节,想强行解释这场面的合理性,手挠头,还是想不出,又瞧着闻东朝阿毳这边瞪眼过来,微微皱眉,似有不悦,眼神里似乎在骂阿毳不识趣,阿毳只能低着头关上自己的房门:“不好意思,打扰了。”
山里入夜,凉风习习。
姜琰琰头皮被冷风吹得有些发麻,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轻轻拉了拉闻东。
“先生,既然你都把乔小姐松开了,能把我也松开吗?”
姜琰琰目光落在闻东遒劲有力的骨节,这份力气,似乎都用在了捏她的手腕。
闻东指节一松,至阳体质留下的余热还萦绕在姜琰琰手背和虎口,姜琰琰微微低头,看着手腕处早没了痕迹,但是曾被紧紧护住的地方,耳畔乔美虹的声音突然气势滔滔地袭来:“闻先生大晚上带夫人上梁?”
闻东:“那乔小姐又是去做什么?”
“我去做闻先生想去做的事儿咯。”
“我只想带夫人出去散步,乔小姐,也想带我夫人去散步?”
等下,姜琰琰抬头,这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乔美虹突然转身:“话不投机半句多。”
闻东:“我救了乔小姐一命,乔小姐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闻东话少,说了一层面上的意思就不想多解释,乔美虹略微能猜到,却也不想问,还是姜琰琰细声细气的说:“那院子里的鹦鹉被埋了竹中窥,其实也就是埋窥的人可以借了鹦鹉的眼睛视物,那鹦鹉应该是经过训练的,瞧着院子里来了生人,就会主动跑过来,我们先生推测,是钟鸣老先生埋的,用以监视院子里的动静,若是我们先生没猜错,那院子现在,应该是被看守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话说到此处本可以戛然而止,姜琰琰却慢慢挪眼看向闻东,嘴角皮肉微微一颤:“我们先生能这么清楚,这么敏锐,就是因为他也埋过。”姜琰琰挤笑,瞧着闻东,“对吧,先生。”
闻东还未答,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郑水流的声音。
“闻先生?闻先生在吗?”
这大晚上的,突然造访,来者不善。
闻东和姜琰琰互看了一眼,乔美虹立刻道:“我先翻墙回去了。”
两间客房紧挨着,院子贴着院子,姜琰琰轻轻一拉乔美虹,摇头道:“不行,钟家做事滴水不漏,四个管事,肯定是同时来喊我们三个人,防止我们互相串通,钟老爷疑心重,院子里有人闯进去,他肯定都要试探。”
乔美虹听了便回:“可那鹦鹉瞧见了我的脸,他若知道是我,直接去我的院子抓了我就好了,何必……。”
“所以,他极有可能没看到。”姜琰琰快速给乔美虹分析,“虽然用竹中窥可以借了他人的眼睛,可这视野不是时时刻刻都分享的,他可能只看到了一个影子,不然,就像你说的,确定了是你,直接去找你就好了。”
外头,郑水流连续磕了好几下门板,阿毳都从房里探了个脑袋,闻东示意他先应了郑水流的话。
阿毳仰头喊了一句:“来了来了,都睡下了,郑管事稍等,我穿衣裳。”
阿毳一边系衣襟带子一边问闻东:“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儿?”
闻东想了想,只问:“下午郑管事给乔小姐送酒的时候,不是也顺道给咱们也送了一坛吗?抬出来。”
***
郑水流在门外等得心急,尤其是瞧着去敲白旗房门的同僚已经回来了,面色赤红,略带不满:“人是在,脾气倒是不小,东北人骂人真厉害。”
万青山站在乔美虹的院子门口,软硬兼施,乔美虹是姑娘家,他不好硬闯,可不开门也不是办法,只能等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过来,自己亲自带人踹开了院门,两个嬷嬷夹击而入,喊了一声“乔小姐得罪了”,就快手快脚进了屋子查看了一圈,末了出来手一摊,示意里头没人。
郑水流更紧张了,微微皱眉,抬手欲捶门,忽而一下,门开了。
阿毳靠在墙边上打着哈欠,抬头指了指天上大圆饼一样的月亮:“这么晚了,郑管事有事儿?”
郑水流收敛神色,点头道:“钟家夜里闯了贼,老爷不放心,让我来诸位这里问个安好。”
阿毳伸懒腰:“我家先生好着呢,谁敢动我家先生啊。”
郑水流急着做事,抬眼只瞧见屋里灯亮着,只说:“可否进去说话?”
阿毳点头,一路领路。
郑水流前脚才跨过门槛,便听到里头传来女声,其中一人娇滴滴,另一人醉醺醺。
娇气的是姜琰琰,正给醉态十足的乔美虹裹被子,嘴里细声细语:“好了好了,这衣裳都被吐脏了,你这再把我的被子给吐了,晚上先生和我盖什么呀。”
醉醺醺的是乔美虹,张口闭口一股儿酒味,乔美虹的小手扒拉着姜琰琰的胳膊:“好妹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从云南跑出来吗?我爸妈他们棒打鸳鸯,我好命苦啊好妹妹。”
这俩人才认识一天,怎么就好妹妹好姐姐地喊上了。
闻东起身,朝着郑水流拱手:“有事?”
郑水流眼神往内屋里瞧,这中间拉了一道竹帘子,墨绿色的珠串看得人眼神恍惚,可里头是都是夫人和小姐,郑水流抬手,刚想问,阿毳在一旁解释:“乔小姐失恋了,心里难受,找我家夫人喝酒。”
郑水流皱眉:“可乔小姐和闻夫人,今天才……。”
闻东颔首轻笑:“女人家的情谊,总是很奇妙。”
“一直在这儿?”郑水流又补充问了一句,“我是说乔小姐,今天晚上一直在这儿?”
闻东抬手掩鼻:“郑管事闻闻这酒味儿,可不是一直在这儿吗?我真是心疼我家夫人。”闻东摇头,“我家夫人身娇体弱,喝不得酒,闻都是闻不得的。”
几近同时同刻,里头传来姜琰琰细软软的一声:“乔小姐心里头这么难受的话,我今日也舍命陪姑娘喝一盏吧。”
郑水流看着闻东,闻东慢条斯理地解释:“但是我家夫人讲情义,这一点,在岳阳,人人都是知道的。”
帘子里头,姜琰琰正对着门口,单手护着乔美虹领口的薄被子,时刻担心乔美虹里头这一身玄色短打露出来,谁喝酒穿着一身爬房梁的黑衣裳?
演戏姜琰琰是不怕的,可她和乔美虹着实没什么太多可以聊的,郑水流又是个心细的,多听些时候,总是能听出些许破绽,姜琰琰只能顺着两人编纂好的剧本往下问:“乔小姐,你还没说,那个负心汉姓什么,叫什么,哪天我抓到了他,帮你打他一顿。”
乔美虹摇摇晃晃,故作醉态:“姓郭。”
姜琰琰略微出神,神思仿佛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袁琳哭得满面通红抱着她的脖颈哭丧:“那个姓郭的,挨千刀的,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也可能姓苗吧。”乔美虹又说,手指尖乱撩自己的碎发,“反正不姓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没有小剧场的酒·脑子已经被抽空·棠
抽空给接档文《大妖》做了个封面,红色的,比较喜庆,因为我算了一下,开《大妖》的时候,大概率是在过年吧,过哪一年的年,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