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喝酒,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郑水流盯了许久,闻东却默默踱步一拦,指着门口:“若是没其他事,郑管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闻东亲自送了郑水流到门口,门外隐约还可以看见万青山带着两三小厮在门口焦急踱步,来来回回,直到瞧见郑水流从闻东的院子里出来,上前几步,又不敢问。
郑水流倒是主动回头对着万青山说了一句:“乔小姐在闻先生的房里。”
万青山先是惊诧,继而露出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郑水流忽而明白自己的这话有歧义,赶紧补上一句:“是和闻夫人一块喝酒。”说完,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窝窝,示意道,“心情不好。”
郑水流又朝着闻东拱手,显示表达了个歉意,又让闻东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雀舌茶山。
万青山想到此处,特意过来提醒:“闻先生,我晓得闻夫人爱漂亮哩,可明天千万别穿旗袍和皮鞋了,轻便些就好,若是没得衣裳,我让人明早下山去早市买一套新的回来,我们晚点走都是可以的。”
闻东问:“怎么,又要爬山?”
万青山没说话,只瞧了郑水流一眼,郑水流是专管雀舌茶山的,地形和路径还是他最清楚,郑水流伸出胳膊,两掌心几乎是贴着,比划了个半个拳头的宽度:“进雀舌茶山,得过一条这么长的这么窄的溶洞,最低矮的地方,人抱膝埋着头才能过去,你说,这要是明天闻夫人打扮得太漂亮了,这头发全都给弄乱了。”
闻东点头:“知道了。”
哐当一声,屋子里传来闷响,这声音极大,像是把书架子给撂倒了一样,闻东只说了一句“明早见”,快手关上门,让阿毳守着门口,转身奔进屋子里。
里屋里,原本还互相喊姐姐妹妹的两个人,一个双手抵住原本在窗边的案几,龇牙咧嘴,姜琰琰则是被乔美虹用案几一下逼退到了墙上,只靠单腿撑着案几的另一边。
不是姜琰琰不想用手,而是她两只手都在紧紧抓着捆着乔美虹脖子的一串珠串,这是姜琰琰从那一帘珠帘子上扯下来的,足见刚才两人打得是多么酣畅淋漓。
乔美虹被勒得难受,放了狠话:“你再用力我就废了你的腿。”
姜琰琰绝地反击:“你废了我的腿?你敢废我的腿我一拽你就断气了,小丫头,跟你奶奶我斗?”
听着动静,闻东还以为出了大事,再一瞧,俩人僵持,谁也不肯撒手。
闻东之前见过两只毒物相斗,蟾蜍和蛇,互相撕咬,就算有人强行将两只毒物分开,它们也会迅速地再次纠缠在一起,以一种奇异而又平衡的对抗,坚持许久,乃至几个小时。
闻东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若是平常的姜琰琰,对付一个乔美虹,几个回合就可以压制得乔美虹动弹不得,只是自己为了锁住姜琰琰的真身,防止她被白旗看破,也用那绳圈锁住了姜琰琰的几分实力,本是想着,既然这丫头时刻在自己身边,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己也能保她周全,没料到,还是让姜琰琰寻到了出手的时机。
姜琰琰拿捏住的是乔美虹的命脉,乔美虹耐受不得,忽而松开推挤案几的手,摸上腰间弯刀,顺着下颌一划,珠串落地,姜琰琰单腿解放了出来,谁料乔美虹既持得了弯刀,就不肯罢手,举刀又朝着姜琰琰刺过来。
闻东眼疾手快,捏起案几上的一截碎瓷片,轻轻一划,乔美虹手腕便被削出了一道口子,口子不大,细如针眼,可一动就痛。
闻东拦在姜琰琰面前,示意她不要在还手,只对着乔美虹厉声道:“我才救下乔小姐,我夫人又为了掩护乔小姐演了这样一场戏,乔小姐半个谢字都没有,还趁着我出门伤我夫人,不妥吧。”
“你夫人?”乔美虹捏着手中弯刀不松反紧,刀尖直指姜琰琰,“我可不记得,岳阳方家的独女功夫这样好,连续接了我数招不落下风,要不是她分心于你,我早就被她勒死了。”
姜琰琰躲在闻东背后闷闷地说:“长沙小茅屋那位养蛊人,姓肖,若是我没推算错,就是这位乔美虹乔小姐的未婚夫。”
乔美虹登时道:“我和他可没关系。”
姜琰琰:“你一个云南人,却是乘坐从长沙到夷陵火轮船,说明你肯定在长沙逗留过,你不是去找那姓肖的,是去做什么?”
“我的确是去找他的,可是……。”乔美虹别过头,胸口闷气,倾吐出来的只有怏怏的气话,“罢了,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乔美虹抬腿欲走,闻东抬手就拦:“乔小姐伤了我夫人,就这样走了?”
乔美虹回头看着姜琰琰,姜琰琰除开头发乱了点儿,脸上连红血丝都没急出来。
“我伤了她?”
闻东略语塞:“那就算是我夫人伤了你,既然我夫人是有话要问你,乔小姐就先别急着走,坐下说。”
这屋子里,浑然成了闻东的主场,乔美虹没有和闻东交过手,可是白旗说过这人不简单。
在一线天的时候,能呼出鼠类绞杀山魈,白旗出手的次数虽然不多,可爬树勾山魈时那一招龙爪索使得极好,乔美虹也是行家,自然能看出来,若是自己和白旗对上,还不知谁胜谁负。
而白旗,供得闻东像是天神一般,就连闻东身边这位“娇弱”夫人,实力也在她之上。
林林总总,都在证明一件事,闻东这个人,很厉害。
乔美虹讲究能屈能伸,在场的两位都比她能打,且自己问心无愧,不怕被问。
乔美虹转身,腰间弯刀往墙角的案几上一拍,对着姜琰琰道:“想知道什么,你问。”
姜琰琰看了闻东一眼,闻东示意她随意,姜琰琰来了底气,顺势坐在圆凳子上,翘着腿,盯着乔美虹说:“长沙有冤案,牵连甚广,主犯还有一个姓肖的人在逃,天下间姓肖的人虽然多,可怎么这么巧,广西肖家,也就是你们乔家世代联姻的那个肖家,十年前,出了个叛徒。”
“叛徒”这俩字,姜琰琰说得很有技巧,一边说一边去瞅乔美虹的脸色。
乔美虹眉头蹙紧了几分,嘴角下撇了几分,眼神微微散向了别处,这个表情,倒是和姜琰琰嫌弃曹献廷的时候,挺像。
姜琰琰继续说:“肖家三房姨太的一个老幺,不肯走肖家人的老路子,十六岁跑去南洋拜了龙家人做师父,成了龙家的外门弟子,听说出走之前,肖家还挺看重他的,肖家正房太太那年年初才把这位肖少爷过继在自己名下,年后就拉着他和你们乔家定了亲事,年中这人就跑路了,乔小姐,乔家姑娘多,个个水灵,可是算着年纪,当时应该也只有你的年纪还凑合,你说,肖家老幺肖洛明,不是你的未婚夫,还是我的未婚夫不成?”
姜琰琰说得畅快,一时嘴瓢,还是闻东故意干咳了一声,姜琰琰立刻骑驴下坡,补上一句:“我都是有老倌的人了。”
乔美虹看着姜琰琰,也没否定,只说:“闻夫人知道得挺多。”
姜琰琰正欲张口,乔美虹又道:“可惜,闻夫人都知道的东西,我家里长辈却不肯承认,也不敢去信。”
“闻夫人也说了,这肖洛明人品不行,追崇南洋那一套害人的术法,当时我想悔婚,可是长辈不许,我便是硬捱着到了十八岁,偷偷跑出来,这两年我只身在外,就是想找到肖洛明作乱的证据,拿回去,给我家长辈看看,这就是她们给我定的好夫婿。”
乔美虹这话接得很是不错,如果是现场编出来的,就连姜琰琰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人都很佩服。
“你是来抓肖洛明的?”姜琰琰皱眉。
“是。”
乔美虹看着姜琰琰:“换句话说,很有可能,我和闻夫人……以及闻先生,是一路……。”
“等会儿,你别着急,咱们可未必是一路人。”姜琰琰及时刹住了乔美虹的话,“乔小姐这番话,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长沙,可是解释不了,你为什么提早好几天就在百晓堂接下了钟家的片子,你若是一门心思找那姓肖的,跑夷陵来做什么?那姓肖的在夷陵不成?”
乔美虹微微张嘴,似想要说个苗头,可又瞧着姜琰琰目光灼灼,跟炮筒引线似的,刺啦刺啦地冒着火星,闻东亦是往这边看,话头一收,开口变成了:“这就是我的事了。”
“真没劲。”姜琰琰往身后的圆桌子上一靠,“我还以为,乔小姐是个痛快人。”
乔美虹笑了:“那倒不如让闻夫人给我讲解讲解,明明有如此身手,却故作娇弱了。”乔美虹顿了顿,“其实闻夫人在一线天躲落石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还有看山魈的尸体,闻夫人不但不怕,反倒是老手的模样,当时我就晓得,夫人不一般了。”
按理,姜琰琰此时应该十分讶异,眼睛或是瞪圆,狠毒点的,或是眯成一条直线,盘算杀人灭口的事儿了。
可姜琰琰没有。
乔美虹指了指闻东:“后来我想明白了,夫人既然有如此本事,若是想要装,总不会处处露出破绽,每次的欲盖弥彰,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想来,夫人是不想装,夫人这是和闻先生闹了矛盾,想故意拖闻先生的后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