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青山张嘴想答话,前头郑水流吆喝了一句:“大家尽量别说话,要放东西了。”
钟家人说得隐晦,没说是放祭品之类的,唯恐吓到客人,但瞧着那领头船上的汉子先是灭了灯,周遭瞬间变成一片漆黑,姜琰琰还有些许不适应,可那汉子却十分老道,黑暗中也能顺当地从船板上解下一只咽了气的鸡,熟稔地一甩胳膊,那鸡跟一软哒哒的包袱似的,触石一响。
这汉子来往溶洞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次了,光是听声音就晓得,这位置落得准哩,这才是重新取了竹竿子。
前头的水路,水愈发深了,溶洞也愈发窄了,竹竿子探不到水底,只能用竿头去抵岩壁,反推着船往前。
姜琰琰抬头,瞧见闻东早以把头从膝盖端起。
黑暗里,常人无法视物,可这两人都并非普通人。
姜琰琰微微屏息,再一睁眼,那眼珠子变得十分诡异,黑色的瞳仁扩得极大,外围一圈金色,像是猫眼睛一般,勉强可以看到近身的水纹和岩石,却再不能远视。
闻东见了,只微微摇头,忽而拉住姜琰琰的臂弯,两人也不说话,黑暗里,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上姜琰琰的眼皮,湿雾雾的手心再一挪开,四周犹如白昼一般,清楚得不行。
姜琰琰再看着闻东,只瞧着闻东慢悠悠地摇头,仿佛在说——你还是不行啊。
姜琰琰抿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她还真不好意思说闻东的不是,只是环顾四周。
那岩壁上,或高或低,或远或近,隐约可以看到数十个规则方正的孔洞,最长的一丈,最短的也能容下一个孩童,其中不少裹了棺木,也有些是空的。
还有些地势受限,岩壁凿不开那么大的孔,只能用圆木撑着,自下而上抬起棺木,亦或者是在岩壁坚硬处打上几对钉子,牵绳拉索,把棺木挂在上头。
姜琰琰知道这个,三峡岩棺,很有名。
这个起源早了去了,春秋战国,战乱频发,为了保住先祖遗墓,山里头的人索性把棺木藏在了陡峭的悬崖上,凿洞内藏,或者悬索外挂,姜琰琰曾见过一面崖壁,下临水,洞口朝南,密密麻麻地裹满了棺材,像是长在崖壁上的野草,数也数不清。
这处岩棺,看着有些时候了,应当不是钟家人放的。
看外周围环境,姜琰琰又前后左右的人,同船的万青山,木瞪着眼,四下张望,末了紧紧地掐着船舷,也不敢动,黑暗里看不到东西,人会莫名地紧张,这是正常表现。
阿壮亦然,虽然大着胆子还捏着竹竿,可是已经不敢用力,两船之间用铁索拴住,前头船走,带动后船,阿壮不用力,前头那位汉子就有些吃力了。
前头那艘,只有白旗在四下看。
白家鬼眼,能辨人认鬼,不知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里还能不能看清楚东西。
倏尔一下,白旗回头,好巧不巧,正和姜琰琰对视。
闻东施了咒法,姜琰琰在溶洞里看东西比在白日里还清晰,白旗那狐疑又惊讶的眼神,全落在了她的眼里。
手无缚鸡之力的闻夫人,看起来,像是能在黑暗里看清东西?
姜琰琰岿然不动,只默默抬手,学着万青山一样,紧紧地抓着船舷,另一手扯了扯闻东的袖子,声音恰如其分:“先生,好黑啊,什么都看不清。”
闻东余光瞟见前头扭头回看的白旗,自然又宠溺地摸了摸姜琰琰的头:“没事,马上就过去了。”
只等着白旗慢慢转过头,姜琰琰心口才是松了口气。
“大家低头,抱膝,要进窄洞了,石老七,摇铃铛。”
石老七就是那领头的船夫,他听了郑水流的话,先是弓着背起身,手微微抬高,这摇铃铛的角度和姿势都很讲究,常年穿梭在溶洞里的船夫,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在哪一处抬手,抬多高,都刻在了骨子里。
在将要进小洞的时候,石老七摸上了洞口一根绳,使劲晃了晃,就晃了这么两下,石老七就立刻跟着大家一起,抱头窝着。
白旗虽然也是闷着头,但心里头也很是担心:“就摇那么两下,那边的人能听见吗?咱要是卡在这水道里,可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钟家这铃铛设置得很讲究,铃铛在洞外,远远地牵了一根绳打进洞内的岩壁上,就在小洞入口上方正中间的位置,初入洞时,只要位置准确,一抬手就可以摸到,可也就摸那么一下,船就因为惯性进了洞内了,人和船一进洞,连抬头都难,就更别提摇那根绳了,更何况,里头乌漆嘛黑一片,摸也摸不准。
“听得到,放心。”郑水流是出入溶洞的老手。
惯性渐弱,两艘船逐渐静止,卡在狭窄的溶洞里,随着水流微微荡漾,一步不前,也一步不退。
郑水流安慰大家:“都是这样的,洞外的那头听到铃铛,得解绳结,转绞盘,那绞盘只要一动,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白旗听了抱怨:“真想知道里头是什么神仙地方,进去一趟都这么难。”
话语刚落,原本漂在水上的两艘船忽而一动,速度极快地就朝着前头行驶,幸好这窄道笔直得很,速度虽快却少有磕碰。
忽而一下,眼前大亮,正午的太阳洒得外面一片水域波光粼粼,青绿色的湖水被两艘小船激荡得泛起圈圈涟漪,姜琰琰顺着涟漪的波纹往岸上看,一个大绞盘旁,两个赤膊汉子正朝着船上的人挥手。
等着郑水流上岸,那两人互相的打趣:“郑管事有阵子没来了。刚才等急了吧,都怪这小子,拉绞盘前还非得撒泡尿。”
另一个人听了又笑又骂:“尿你娘个腿,是你在寡妇屋子里急着提裤子吧。”
万青山干咳一声,抬手介绍诸位,尤其注意了先后顺序,先介绍的女性,仿佛在打这俩泼皮无赖的脸,瞧瞧你们个,刚才尾巴翘天上去了吧。
这雀舌茶山不归万青山管,是郑水流的地盘,郑水流的人做错了事,说错了话,郑水流的脸色也不好看,还不能当场骂,只能硬着头皮让这俩人带路。
大家顺着台阶往上走,初入视野,是一片宽阔茂盛的草地,中立有一影壁。
姜琰琰觉得甚是奇怪,自古影壁是为了挡灾招财,立在门前或庭院,哪有在野地里立影壁的?
且这影壁图样……
熟悉,十二分的熟悉。
和钟老爷那院子里的一模一样。
外侧八卦图内侧九头鸟。
乔美虹也瞧见了,抬手指着那影壁问:“怎么钟家处处都有这个?”
“风水。”郑水流含糊应了一声,“都是为了风水,大家往这边来,我先带你们去看看茶树底下的茶皿虫。”
白旗瞧着那蜿蜒盘旋的山路:“等等,我们又要爬山?”
所谓九曲十八弯,这丘陵地区的山真不是人爬的,爬完一座还一座,山路蜿蜒且算了,周围野草茂盛,蚊虫丛生,那些吸人的花蚊子一口能咬出指甲盖那么大的包,白旗一个东北人,在湖南湖北这么跑了一遭,人都被咬胖了一圈。
郑水流冷面:“白先生是累了?”
白旗索性坐下捶腿:“累了,就是累了,怎么滴吧,你扛我上去啊。”
哟,这是要干架了,姜琰琰来了兴致,凑过身就忍不住去听,好歹是闻东轻轻拉了她一下,这拉的一下猝不及防的,加上姜琰琰没防备,一个趔趄,直接窝在了闻东的怀里。
半神的周身阳气充盈到炸,姜琰琰从猫化人时,这样阳气是好物,可现在是盛夏,热得她后颈发烫,扭头就往前走了几步,闻东倒是不动声色地跟上。
闻东的声音随着热气喷薄在姜琰琰耳畔:“敬业一点,要躺就直接躺,太过拘谨,会露破绽。”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姜琰琰总觉得闻东别有所图。
前头的气氛僵化,白旗这脾气来得古怪,郑水流没法子,那原本领路的两个赤膊汉子忽而吆喝了一声。
“哎呀,想起哒想起哒,郑管事,昨个崖山又有人出事了,劳您去看一眼。”
郑水流方想说死了人就按照老规矩办就行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瞧着白旗这倔样,忽而起了身,说了一句“好。”又转头,对着万青山道:“老万你之前也来过,山下不是有个亭子吗?你带着诸位先去休息休息。”
“休息”二字,郑水流说得咬牙切齿,复看了白旗一眼,继续说:“若是想休息到明天,茶山也是有客房的,就是没清平庄子里好,各位委屈一晚,想什么时候查案子,就什么时候查案子,一点……都不急。”
郑水流带俩汉子扭头就走,一腿一迈,走山路都走得飞快。
万青山耸肩摊手,木楞对着郑水流的背影,万青山是个老好人的形象,不好推拒,扭头给身后四人赔笑,尤其是对着白旗:“是累了是累了,我天天山里山外跑的人都累了,大家休息休息也好,我带大家去岸边的凉亭。”
眼瞧着到了晌午,安顿好四位客人,还得备下午饭。
郑水流是被气到了,甩手不管,万青山不能饿着四位客人啊,带着阿壮就往山上去了,寻摸着,那小厨房总归是给贵客备了吃的吧,那郑水流不派人送下来,他自己上去拿总是可以的吧。
白旗瞧着万青山和阿壮奔波的背影,感慨:“这老万还真是鞍前马后,乐此不疲啊。
“行了,人都走了,说你想说的,别废话。”乔美虹虽然是低着头,可是气势很足,光是最后三字,就能把白旗掀起倒去的。
白旗摊手:“我能说什么?”再一抬头,只瞧着从左手边起,乔美虹、姜琰琰、闻东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和饿狼看到小羊羔子似的。
白旗懂了,自己这装相装砸了,万青山和郑水流看不出来,可在座的各位都精明着呢,白旗身体往后一扬,翘起二郎腿,得意得很:“我觉得,这案子可以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般叫三峡悬棺,感觉岩棺没那么可怕吧,毕竟我的更新都在大晚上的,啊,我真是一个贴心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