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白旗正在慢条斯理地磨墨,手法很是到位,墨块端正,力道曲直,一边磨还一边和整理册子的郑水流唠嗑:“老郑,你这墨好啊,我瞧着泛着青紫光啊,这是上等的,我家还有一块河北曹冠五手工做的墨,墨坛南北曹听说过没?我爷爷说,那可是康熙年间的,可值钱了。”
白旗的碎碎念,郑水流一开始是不管的,可念到后头,郑水流差点把册子都数错了,还是万青山又复盘了一遍。
“白先生,您要是没事儿,就坐着,或者去楼上睡着,也行,这墨……也不劳您老人家墨了,墨了半天,这水都还是清的。”
白旗倒是不在乎,指点着那半清半浊的墨汁说:“我这叫慢工出细活,保管你们待会儿写字又上色又顺滑,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我磨刀,你们砍柴。”
郑水流不耐烦,还想说些什么,楼梯处传来声响,是乔美虹下来了,张口喊:“闻先生,夫人说不舒服,想和你说会儿话。”
白旗偷笑了一声:“嘿,小夫妻。”
***
三楼。
闻东:“不行,不可能,不可以。”
姜琰琰想要劝,却发觉乔美虹还站在旁边,示意乔美虹先出去,只等着门关上了,才开口说:“好,如果先生不愿意抽出空来,助我们俩上悬崖,那就换一个方式。”
姜琰琰指着窗格子外头的鹰嘴岩:“你和白旗俩人上,我和乔小姐坐底下问话,替你们拖延时间,我保管,有人要走,我哭着喊着都会把他们给留住,你们尽管在鹰嘴岩上逛啊浪啊的,怎么样?”
闻东说话简短又果断:“也不行。”午后的太阳金子一般洒向层层叠峦的茶户山楼,最亮眼的那一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闻东的鼻尖。
闻东被照亮了半张脸,有些发热,他扭过头,解释:“我不能杀生,万一在鹰嘴岩上有突发状况,我失手要了对方的性命,我百年功德白费,你的肉身自然也没有着落了。”
“那还有一个办法。”姜琰琰目光愈发狡黠,像是在黑夜里探路的无常,“半神你渡一些灵力给我,让我能……。”
“更不行。”闻东摇头,“休想。”
姜琰琰话还没说完,闻东就打断,她起身,赌气站在窗户前,哗啦一下打开窗户,大风吹得她刘海凌乱,衬得姜琰琰大义凛然:“那半神就替我告诉我爷爷,我是怎么死的,我是为了真相,为了正义,从崖上……,”姜琰琰边说边指,细长好看的食指对准鹰嘴岩高挺陡峭的岩壁,还自带配音,“噗通,哐当,唉呀妈地摔死的。”
“你过来。”
“我还没感慨完呢。”
“我让你过来。”
闻东坐在靠窗的矮茶几边,只招手,可眼神依旧看着那矮茶几上空置的白底蓝釉大茶壶。
姜琰琰走了两步,闻东示意姜琰琰坐下,按照规矩,姜琰琰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坐在闻东对面,闻东却指了指自己身边,示意姜琰琰贴着他坐下。
姜琰琰不是计较的人,盘腿一坐,闻东半个身子突然凑近,姜琰琰下意识地往后一斜,却被闻东的大手拦住背脊,那大手炙热得吓人,像是刚烧红的炭火,透过夏日薄薄的一层衣料子,烫得姜琰琰自脊梁骨一直热到了耳朵根。
“做……做什么?”姜琰琰开始磕巴了。
“不是传灵力吗?说好的,只传足够你带着乔美虹上悬崖的。”
这倒是和姜琰琰想到一块儿去了,姜琰琰不贪,目的是上悬崖,也不想借此贪了闻东的灵力。
姜琰琰三岁那年拜九尾狐狸为干娘,命格已弱,九尾狐狸可怜她,临时传了一些灵力,两人对坐,只需指尖相抵,心无旁骛,那股子灵力便自指尖传到心口,下沉丹田,直到丹田发热,那是自身的气运在慢慢接受这股外来的力量。
闻东却……
“好了没有!”乔美虹倏尔打开房门,瞧着闻东和姜琰琰俩人额头贴着额头,临窗的闻东淡然得很,倒是姜琰琰,已然是面红耳赤,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淌成了两股。
闻东忽而起身,说了一句:“可以了。”说完,就顺着楼梯下去了。
乔美虹一脸疑惑地关上房门:“你俩做什么了?”
姜琰琰只觉得胸口太闷,闻东体质太阳,且气运太足,一下子猛输,她还真有些承受不住。
传灵力不比开闸泄洪,不是蓄量就流量大,本事越高超的人,越是可以控制,纵然是体内一片沧海,输出的时候也可以做到涓涓细流,不伤受灵力的人一分一毫。
想当年自己的干娘九尾狐狸,人家的道行也有千年,替姜琰琰输灵力保命的时候,那叫一个温柔,春雨润物细无声,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闻东不同,粗暴简单,像块烙铁一样,恨不得把姜琰琰给烙穿了。
这人,太狠了。
姜琰琰答不上来话的样子,让乔美虹愈发提心吊胆,迟迟才敢发问:“聊崩了?”
“没事。”姜琰琰双.腿发麻,默念了数遍静心咒,才勉强平复了心跳,“咱走吧。”
***
从顶层往下,正面都是山路,山阶上都是茶农,排着队,等着进屋子被问话。
茶农大多都是十几岁到三十岁的男人,脸被晒得黝黑,身上汗噗噗的,瞧着大家关系都不错,互相问好打招呼,按照姓氏的排名,逐个进入屋子里。
先是进来了一拨,闻东问一轮,白旗还要问一轮,末了,还得抽查,这番下来,外头的人腿都快站断了。
万青山从窗户口看了看外头看不到尽头的队列,问闻东:“要不,十个人一组吧,这地方虽然小,挤一点也站得下,不然,照咱们这问法,还真得要问到明天去了。”
郑水流搁下狼毫笔转了转手腕:“就是,连人家家乡有什么特产都要问,白先生,照您这个问法,咱这准备的册子,指定不够用。”
白旗很豁达:“不够用再去搬就是了,在哪里?远不远?我陪郑管事一块儿去?”
闻东看着窗外徐徐西移的太阳,只说:“不必,五个一组,挺好,看得清楚,若是外头的茶农累了,就去休息,喊到他们的时候再来,不过……,”闻东看着白旗说,“家乡特产这种问题可以换一个。”
白旗一口茶水含在嘴里,顺着喉咙一鼓一咽,拉过闻东小声说:“咱俩的目的,不就是为两位巾帼英雄拖延时间吗?”
闻东:“那你也别太明显了,郑水流是什么人?他看不出来?现下他只是以为你捣乱,肚子里没墨水,瞎问,你问个三四轮的,他还看不出来,怎配当雀舌茶山的管事。”
***
此时,岸边。
姜琰琰打头,乔美虹紧随其后,俩人从后窗跳了出来,顺着山脊小路磕磕绊绊,总算是落了地,一直在山路上飘着,踩到平坦坦的泥巴地,心里蓦然安分了许多。
乔美虹揉着发软的小腿,姜琰琰则贴着岸边躬着背,在水边拨弄水花。
“这是做什么?”乔美虹才问出这么一句,便瞧着那池水里咕噜噜冒泡,翻滚出小小的一圈涟漪,一只硕大的鲶鱼露了头。
这是之前长沙水塘里的鲶鱼精,也是阿毳口中的“阿年。”
当时鲶鱼精拖船从长沙到了夷陵,送了三人上岸之后,后头都是山路,按理,鲶鱼精无路可走。
可人们常说山水山水,这有山的地方,大多是有水,小溪沟渠暗流洞穴,总有水族能钻泥游缝的地方,而且此处的水系通川江,川江就是长江,本是一体,鲶鱼精初来乍到,虽然得摸索一段时间,可找到这个地方,并非难事。
姜琰琰起初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它好,想到阿毳给它起的别名还算是不错,也跟着喊:“阿年,你探过了吗?走两个人走得了吗?”
鲶鱼精在水里摇了一下尾,姜琰琰的神识里传来它的声音:“可以走,就是那溶洞里水深,过窄道时,千万别撒手。”
姜琰琰点点头,又朝着乔美虹示意:“敢下水吗?”
乔美虹挽起裤脚:“怎么不敢?姐姐我在水里鲤鱼打挺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精彩。”
“这次可不需要你鲤鱼打挺了。”姜琰琰一边搂袖子一边指着水里的鲶鱼,“抓紧了他就行,只能抓须,其他地方,滑溜溜的,你抓了也抓不稳。”
乔美虹彻底明白了,姜琰琰这是能差使灵兽,忍不住问:“你和东北的毛家,认识?这不是他们家的当家秘法吗?”
姜琰琰也没多想,反正都到这个份上了,多说少说都是说。
“不算认识,不过,这也不算是他们家的秘法吧,当年,我爷爷还在东北的时候,教他们的。”
姜琰琰翘着脚丫探了探临岸的水深,岸边还好,尚浅,不过膝盖,再走两步,就是个深坑,石灰岩的地质就是这个特点,山体被侵蚀了之后,都是大块大块地下坠,冷不丁给人凿个大坑,伫个悬崖。
乔美虹也不矫情,跟着下水,那鲶鱼精幻化变大,如一个成人般大小,鱼须似食指般粗细,很好上手。
两人下水,头还尚且能露出水面,阿年游得不快,很是温柔,带着两人慢慢往前。
可眼瞧着,这鲶鱼带去的方向,并不是鹰嘴岩下面,而是,进山时候的那个溶洞?
“咱们去那儿做什么?”
“那里面有东西,咱先去看一圈。”姜琰琰指着西边尚在发光发热的大太阳,“鹰嘴岩那块,咱得等太阳下山了再去,不然,一眼就被人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造为什么,这一章把我自己给写害羞了,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