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琰努嘴朝着身后的院子:“这院子就是我爷爷早些年置办的,一直空着没住人,”姜琰琰压低了声音,“谷山村住得太久,被人盯上了,不得不撤,可能再过几年,我和爷爷就得再换个地儿了。”
其实曹献廷约莫晓得姜家的事儿,当年自己十二岁,在江边贪玩,险些丧命,就是姜多寿救的他,那时候,姜多寿看起来就是这副样子,如今曹献廷都三十好几了,姜多寿开始那副样子,换了谁都会怀疑,这家人……是不是不是人啊。
曹献廷聪明就在,他十分懂得装着明白装糊涂的道理,这事儿吧,他从未问过姜多寿,倒是姜多寿,倾吐过几次带着孙女不容易。
曹献廷当时还点头说,是不容易,又当爹当妈当姥姥的。
姜多寿搓着花生皮和他说,不是那个不容易。
这才是稍微透露了一些,这俩不会衰老的怪人,是怎么十年搬个地儿,五年腾个窝的。
算起来,谷山村还是姜家住得最久的地方,这得住了有……二十年了吧。
也是该搬了。
曹献廷默默点了点头。
他似想到什么,着急又问:“那东西带上了没?”
“什么东西?”
“诶!你爷爷让我看着的东西啊。”
姜琰琰其实一开始就晓得曹献廷要问什么,无非就是埋在葡萄架下的石敢当,其实石敢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石敢当下镇着的一个罐子,那罐子周围绘着八卦图,罐口是用红符黄布封的,拴布的绳子都是用浸了黑狗血的千年藤,专治邪物。
姜多寿当时做的九枚铃铛,就挂在这千年藤上,只要九个罐子任意一个别人动了,其余的都会跟着颤动,连响三天,不过这声音,只有埋铃铛的人听得见,所以姜多寿身上,还有第十枚铃铛,和九枚互有感应。
姜琰琰只说说:“当然带了,我亲手挖的,待会还得亲手埋进去,你就放心吧。”
可这话才说完,院子里,阿蚁突然狂奔了出来,惊恐万分,张嘴朝着姜琰琰,手指往院子里指。
“姑娘快进来看看吧。”
姜琰琰不想惊动姜多寿,只跟着阿蚁进了院子才问:“怎么了?”
阿蚁:“姑娘让我看着的封魂罐,上面坠着的铃铛,动了,没有声音,但是我看到它动了。”
又有魂被人动了?
姜琰琰脚步突然顿住,周身的血液似突然被凝住,一股从脚底窜起的凉意直逼姜琰琰的心口。
闻东也被阿毳喊了出来,远远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神色肃穆。
姜琰琰看着闻东,身体却僵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琰琰?”闻东走近,轻声喊了一句,姜琰琰倏尔眼睛一睁,一口鲜血喷溅,身体如冰块般又冷又僵。
她直挺挺地倒下,幸好闻东一把将她搂住,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再一看,姜琰琰耳鼻都开始淌血。
姜琰琰听到有人在喊她,微微睁眼,眼前又是一片血色,她的眼膜也像是被捂上了一层红纱,她皱着眉,她看不清楚,她觉得很难受。
姜琰琰哼了一声,她晓得是闻东抱着她,她喃喃开口,嘴里尽是血的气息。
“闻东,我好冷。”
阿蚁听了,立刻说:“我去拿鸡血石。”
鸡血石可温补,之前姜琰琰每次从猫化人,姜多寿总会买成年的大公鸡取鸡冠炼鸡血石给姜琰琰温补。
“不用了。”闻东把姜琰琰打横抱起,继而左右吩咐,让阿蚁立刻去把封魂罐埋好,又对着阿毳说,“吩咐你所有族类,立刻,搜遍长沙。”
当年姜多寿采用了九尾狐狸的法子,准备去黄河边上击杀仙家猫的时候,九尾狐狸胡春蔓曾今拦过他一脚。
“姜小哥,你要不再等等?如今我们九爷不在,我们正四处寻他,前头的灵兽传了些消息过来,说九爷就在东北,您再等等?”
“九爷?”姜多寿当时只听过这个名讳,却并未见过真神,只晓得千年得道的九尾狐狸都十分敬重这位九爷,那该是个大角色。
“哟,真是啊,若是九爷在,哪里需要你去做杀仙家猫这种惹冤孽的事儿,他只稍一口仙气,你家孙女还愁没有肉身?可您若是提前去斩了仙家猫,让你家孙女占了人家真身,九爷再想替你孙女复肉身,可就难咯。”
姜多寿当时年轻,心气也着急,只问:“九爷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他。”
“可不能找呢,”胡春蔓又说,“九爷这些年,都在攒功德,求飞升,一百年一个轮回,三年前,也就是上一个一百年刚完,九爷明明攒够了,却飞升不得,九爷性格刚硬,非要去万灵洞神树下受天劫,被劈得身形差点都保不住。”
“后来是我和鳌婆各自替九爷续了一口命,可九爷之前的记忆全无,身形也被打回了三岁孩童的样子,一个没看住,人还从万灵洞跑了出去。”
“我原本也想追出去的,不过掐指一算,九爷命中有这一劫,所以便是等着,等到九爷重新恢复记忆和身形,再接他回来就是,要不,姜小哥你也跟着我等上些时候,等九爷回来了,什么都好了。”
姜多寿心中大动,追问:“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九尾狐狸掐指一算:“九爷现在身体的年纪是六岁,十八岁成年,再等十二年。”
十二年?
于神兽来说,十二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与肉体凡胎的常人来说,十二年太长了,长到可以忘记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事。
姜多寿等得,只怕姜琰琰等不得。
姜多寿最终还是一意孤行,九尾狐狸后来和闻东喝酒时提过这么一句,说之前碰到了一个脾气比九爷还硬气的人,又三两句带过了姜多寿斩仙家猫的后话。
那时候闻东还笑,凡人见识短浅,这样做和杀鸡取卵有什么区别,九魂只要被人动了一魂,他家孙女都会受影响,开始还能用功德压一压,可有些事儿,越压制反弹越大。
压到最后,但凡九魂受到惊动,他家孙女七窍流血不止,他再慌乱去好了。
可闻东没想到,七窍流血的人,是自己此时此刻怀里的人。
闻东抱着姜琰琰放在床榻上,姜琰琰眼角渗血,只能隐约看到闻东的身形,她轻轻拽了拽闻东的衣领子,声音气若游丝:“闻东,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受。”
“你冷是不是?”闻东贴在姜琰琰的耳边,“那我抱着你。”
闻东爬上.床榻,把姜琰琰从枕头上搂到自己的怀里。
姜琰琰浑身冰凉,闻东的手刚碰到她的脸,她就迫不及待地用两手抓住闻东炙热的大手,下意识地把两只冰凉的手塞进闻东的袖子里。
闻东的身体很热,对于姜琰琰来说,像是一个救命的温床。
“闻东,我好冷啊。”
闻东微微皱眉,姜琰琰蹿进来的两只手似寒冰,一碰他他就脑仁发麻,可他没躲,姜琰琰都这样了,他怎么能躲?
闻东叹了口气,索性解开了袍子,让姜琰琰双手抱住自己的腰身,倾身贴上,一个“你”字才说出口,姜琰琰那手就和两只小老鼠似的,往闻东更加热乎的后脊一搂,甚至把闻东往前拖拽了一下。
她嘴里还喃喃说:“暖和多了。”
闻东摇头,似自言自语:“我就晓得,你这人,占人便宜从来不用教的。”
阿毳探了消息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闻东推开屋门出来,手边还在系着袍子的束带,脸色似乎不大好,有些……疲惫。
“先生,”阿毳走近了才说,“探到了,是河西老地方,就是原本那间破屋子旁边,被人布了一阵。”
姜多寿埋九魂,两魂在长沙,一魂是藏在姜家自家院子里,还有一魂,便是借了河西一个古墓的地,准确的说,就是当时姜琰琰带着杜秋明挖密室的正下方。
当时闻东认出,那刚挖开的木板上的封魂符是姜琰琰所写,便试探过姜琰琰,姜琰琰也承认,自己是探过这地方的,也晓得这下头有古墓。
姜家人不找古,没必要专门找古墓,除非,是当年姜多寿埋九魂,想找个风水宝地。
闻东也说过,那地方,是养尸地。
加上之前曹献廷说过那么一嘴,说姜多寿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看顾长沙的东西,谷山村和河西两处跑,光是听到河西两个字,闻东便已经断定,姜家藏在长沙的另一魂,就在河西密室的下头。
所谓封印亡魂的符咒,就是为了封印这下头的仙家猫魂。
“那你怎么回来了?”闻东转身,随手对着这屋子布下一圈结界,防止姜琰琰虚弱之际,有邪物入侵,又转头对着阿毳,“回去,守着。”
“我派了族类看顾着那边,回来只是为了告诉先生,白先生和乔小姐已经和人干起来了。”
闻东脚步一顿,斜眼看着阿毳。
白旗和乔美虹来长沙了?
阿毳细细说道:“我去的时候,先是看到了乔小姐和一精瘦男人缠斗,打得昏天暗地的,尔后横空迸出一柄铁伞,一转头就看到白先生从天而降,也是奇怪,我看乔小姐和那人打得算是平手,白先生如此勇猛,本以为能速战速决,可三人又打了好一会儿,我不知敌我,不敢随意出手,赶紧回来请示先生。”
闻东抿嘴,只对着阿毳:“既然回来了,就看好这院子,你和阿蚁,照顾好琰琰,护好封魂罐,我去一趟。”
***
河西。
柳枝轻垂入水,和风微荡。
忽起了一阵怪风,逆着水流从南及北,足足掀起两米高的江浪。
白旗手持白家四十八股铁伞,奋力朝前一推,将眼前那精瘦的高个男人逼退了数十步。
白旗将伞柄往肩上一扛,些许得意:“诶,我白家铁伞,原本是九十六柄钢刀,为了对付你,特意在伞头上加了个三钉叉,加起来算作九十九把刀,就是为了讨个我和乔小姐长长久久的彩头,所以说,你和乔小姐的婚约,压根没戏,撤了吧。”
乔美虹赶来,两柄弯刀挎在手边。
她先是看了那精瘦男人一眼,又对着白旗:“撤什么撤?我要抓着他摁在我奶奶面前磕头,做了这么多冤孽的事,肖家不管你,我乔家替天行道。”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乔美虹追查了许久的肖洛明。
肖洛明比之白旗还要高出半个头,不过身材奇瘦,窄肩瘦腿,腰身似女人一般纤细,不过这人颧骨凸出,眯起眼睛时,眼似一条狭窄长缝,邪佞得很。
尤其是此时,正不慌不忙地朝着两人抿嘴笑。
白旗恼了:“你笑个什么鬼?一脸刻薄相。“
肖洛明开口声音尖细:“我在笑你们,中了调虎离山计。”
肖洛明又朝着乔美虹,眼神精钻,像是在菜市场挑选新上市的小白菜:“至于你,胸无半两肉,面无福相,耳垂吝薄,注定短命,说白了,我也没想过娶你,倒是你,够执念,追了我这么久,怎么?日久生情了?”
“我去你娘的日久生情。”乔美虹作势甩出一柄弯刀,肖洛明身形灵活,只一闪,便闪入了树林,乔美虹还欲去追,白旗却猛地拉住她。
“乔小姐,你看你的肩头!”
隔着布衣,乔美虹分明看到自己肩上趴着一只多足蜈蚣,她叫了一声,反身甩掉,低头却看到自己裤腿上爬满了如芝麻般大小的黑虫。
那肖洛明师从龙灵友,阵门蛊门的术法都熟悉,只怕这些虫子便是那肖洛明养的小虫。
方才肖洛明忽而遁走,随手就撒了一把黑虫,虽然不知是什么虫子,可盯着人气就往人身上攀爬。
乔美虹捡起弯刀,使劲抖落裤腿,那虫子不落反黏得更紧。
白旗道:“得找个地方,换条裤子,把这条旧的给烧了。”
白旗又思索了一遍肖洛明方才所说,总觉得些许奇怪,掐指一算,突然皱眉。
“怎么了?”
白旗将铁伞一收,只对乔美虹说:“南边真气浮动,有一个大阵,新设的。”
乔美虹亦是反应了过来:“他所说的调虎离山!”
白旗和乔美虹赶到的时候,江边已是风卷云涌。
明明是晌午,天空却似布上了一层遮天幕布,江水翻滚起无数狂狼,重重拍打在岸边的土堤上。
闻东和肖洛明相对而立,正中间是一圈血光画作的大圆,穿插各样图文符法,直径三丈,中心正对着姜家封魂罐所在之处。
白旗喊了一声“九爷”,继而提着铁伞站在闻东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这人就是龙家外门第一位弟子,肖洛明。”
“我知道。”闻东故意朗声,看着对面那人,“就是和自己的师父,不清不楚,传闻……有私情的那位。”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四个人又凑齐了,看来是要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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