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朝顺治皇帝伊始,大清绕着东北修建了一道柳树堤,封禁长白,白家就成了守着长白山北边的守山人。
白启光已经记不清自己去跪拜胡春蔓的场景了,但他晓得,自打他接起白家的担子后,一切都得以白家为重,白家长寿不老的秘密,说着风光,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却是灾祸。
白家见到过有人为了长生潜入万灵洞抓灵兽换骨的惨事儿,就是因为见到过,所以他们才格外小心。
白启光收到白旗消息的时候,人在西安,正躺在民乐园二楼的聚贤雅座听戏,他老了,退下了,不管事儿了,可遇到这等大事儿,还是下意识地警觉了起来。
从收到消息,到出现在芒丙,不过十天。
若不是遇上昆明打仗,绕了路,可能还能更快些。
可白启光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的九爷来了,他这辈子都还没见过九爷,他主掌白家这几十年,万灵洞都是胡春蔓说了算的。
院子门外,传来人声。
白旗眼睁睁看着闻东护着姜琰琰跨过门槛,只朝着屋子里的白启光提醒了一声:“九爷来了,叔叔,你……。”
白旗话还没说完,白启光就起了身,拄着拐颤巍巍地扶着门框想出来鞠躬行礼,眯着眼瞧了闻东一眼,又惊又恐,愣住半晌,不能言语。
白启光拄拐的手慢慢翘起一个食指,对着闻东,皱眉:“白……白泽?”
白旗低声提醒:“叔叔,他是九爷。”说完,又觉得自己颇不严谨,像是在指责白启光认错了人似的,又说,“也是白泽,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乔美虹听到声儿也从屋子里推门出来,她看了一眼姜琰琰身上的长袍子,只一眼就认出,这是闻东的,大姑娘穿着别家男人的衣裳,总是不大合适。
乔美虹轻轻拉了拉姜琰琰的手:“热水给你烧好了,干净衣裳也备下了,你洗把脸,换身衣裳。”
姜琰琰点头,回头只和闻东打了声招呼:“我先进去了,你别太凶。”
这才是走两步,白旗却是一拦,态度很是坚决,此时的白旗就像是一根带刺的荆棘,碰不得,一碰他就刺棱你。
姜琰琰和闻东都还没发话呢,乔美虹倒是伸手把白旗的手一推,昂头看着他:“怎么?女孩子家换衣裳你也要进来盯着?有本事你就进来,你敢进来,我用刀剜了你这对狗眼睛。”
眼瞧着姑娘家的门给关上了,闻东猜慢慢挪步走到白启光跟前,闻东倒是淡然,眼前的人,是他失忆时养育了他十二年的义父。
按理,是长辈,闻东该尊他,敬他,最少,不能为难他。
可此时,白启光和白旗立场很明显,他俩齐刷刷地站在陡峭的崖上,手里头拽着绳子,想要一起把姜琰琰给拉下来,这便是与闻东为敌的意思了。
闻东指了指空荡荡的屋子:“外头说?里头说?”
“进去说吧。”白旗低头,也不正眼看闻东,只一眼,他心里就慌,他是不敢看的。
姜多寿下山去找羌顶了,屋子里没人,静悄悄。
闻东坐在主座,虽他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可浑然把这当做了自己的地界,白旗和白启光两人,倒像是被请来的客人。
白启光方坐下,就想开口说话,他想说的有很多,譬如当年白泽离家出走之后,去了哪里,怎么不回个信,过得好不好。
可想了一圈,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可笑。
人家是九爷啊,去哪里,需要和他报备?但凡是有灵兽的地方,都得卖九爷几分薄面,他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白启光眼神慢慢黯淡下去,莫名苦笑了一声:“是我眼拙了,白家的鬼眼,竟然没认出来九爷。”
“你没认出来很正常。”闻东不想多废话,“顺治皇帝那会儿,你们白家不过是出身高贵些的武将,说白了,就是平常人,鬼眼和长寿,都是我后来看在你们白家护万灵洞有功的份上,赐给你们的。”
“换句话说,你们如今仰仗的东西的,都是我给的,又怎么可能用我给的东西,来看破我的真身?”
闻东说话不含糊,来的路上,姜琰琰也都说清楚了。
白家人不过一个目的,验了姜琰琰的真身,不是白家人,且就罢了,若是白冉当年留在外头的遗珠,势必是要带回东北白家,和其他白家女人一样,终生不能离开长白山山门。
“琰琰不是白家人,”闻东看了一圈白旗,又看了一圈白启光,似乎下一句会是解释,可他没有,只说,“你们可以走了。”
叔侄二人相视一眼,都无言。
只是白旗吞吞吐吐揶出一句:“九爷,您莫为难我,这事儿阖族耆老都知道,我要是不给个结果,我……。”
“结果我不是给你了吗?”闻东身子往前倾了十几度,“她不是白家人。”
白启光欲开解几句,闻东只说:“两位家主,你们应该要认清一件事儿,我方才说,白家的鬼眼和长寿是我赐的,不是为了和你们拉关系,我隐含的意思是,我既然可以给你们,也可以收回去。”
“我晓得,灵兽前些年遭的灾让你们害怕了,出门做事都顾及良多,生怕白家长寿不老的事儿被外人知晓,既然你们这么担心,倒不如,我索性把你们白家长寿不老给收了回去,往后,你们也不必畏手畏脚。”
白旗欲争辩,闻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平常话不多,许多事儿都懒得解释。
可来的路上,姜琰琰也说了,咱得以理服人,临进屋前,还特意嘱咐闻东,不要发脾气。
好嘛,不发火就不发火,闻东只说事儿。
“如何?”闻东眉峰一挑,示意二人可以说话了。
白旗抿嘴,尴尬得面色涨红,白启光弱弱开口:“我刚才,看了姜姑娘一眼,这模样,和我姐姐,真是一模……。”
闻东忽而干咳了一声,他盯着白启光,白启光的嘴巴微微张开,却说不出后面两字儿,他把手里的拐杖攥得极紧,手心里湿润了一片,他压住自小腹窜起的一股不甘,别过头,不说话。
白旗咬着牙,硬着头皮开口:“好,就算……姜姑娘不是白家的人,可她行走人世间这么多年,不老,不死,总得有个解释。”
“需要和你解释吗?”闻东耸肩,“既然不是你们白家人,何须要你们管?”
“九爷,我这是好声好气地和您商量。”白旗摊手,“纵然我不带回去,我已经七十了,要不了十年我就得辞了这担子,下一任白旗呢?也不管?”
“那你就和家里人说,琰琰是因承了我的灵力才不死不灭的。”
白旗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这时间对不上啊九爷,你俩今年才认识的,怎么解释姜姑娘之前那八十多年?”
闻东低头,玩弄着左手腕上的那蓝色的绳圈:“这就是你们的事儿了,不是我的。”
他又补上:“其实,也未必是今年认识的,”他挪眼看向白启光,“我还是白泽的时候,白家擅自做主给我定的那门婚事,就是姜家的孙女吧,那时候,琰琰还不叫琰琰,叫姜三水,对吧。”
白启光愣了愣,还是点了头。
闻东像是完成了一件大差事,点头说:“行,那这不就对上了吗?”
“不是,九爷!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非逼着咱们说瞎话吧。”白旗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任凭白启光私下里怎么拽他也拽不动,白旗这从昨晚到今天清晨一直没睡,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睑泛红。
闻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是为了一己私欲,你就不是了?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急着带琰琰回去立功是为了什么,你七十了,没几年就得退下来,退下来之前,你不立个功,怎么能找借口进万灵洞见一次胡春蔓呢?”
闻东戳了戳自己的心窝,示意:“你这心里头放了一个人,你喜欢她,想见她,我这心里头,也放了一个人,我喜欢她,想护她,咱俩目的都不单纯,棋逢对手罢了。”
闻东索性把话敞亮了说,他朝着自己身后一指,那是姜琰琰和乔美虹的屋子,闻东对着白旗道:“想带人走,很简单,你打得过这一屋子的人就行,前提是,先过了我这一关。”
闻东站起身,周身的灵力随之燃起,稍微有些功夫底子的人,都能感觉到这屋子里泛着一股气浪。
白旗余光扫过搁在墙角的白家铁伞,心有所动。
白旗伸手欲取伞,却被白启光用拐杖狠狠地打了一下手背:“放肆!”
***
另一间屋内。
姜琰琰化猫时沾染了不少露水尘土,光是擦脸还觉得不干净,乔美虹烧的水挺多,她索性遮了块帘子,就地在屋子里用毛巾蘸水,浑身上下都擦洗了一遍,换了衣裳出来,觉得清爽了。
姜琰琰头发都还没扎,便突然察觉一股热浪袭来。
乔美虹正收拾水桶和盆,跟着回头,打开窗户看了一眼隔壁的屋子,回眸看着姜琰琰:“打起来了?”
姜琰琰趴在窗户边上瞄了一眼:“动静不大像,闻东打架,杀伤力很高的,这屋顶都得掀没了。”
哐地一声响。
门被一阵风给撞开,白启光率先被一股力气给扔了出来,继而是白旗,两人一落地,院门口守着的白家人都围拢上来。
“家主。”
白旗支着手撑起上半身,嘴里似乎还含了一嘴的尘土,他揉着自己的胳膊肘,扭头对着白启光:“叔,您偷袭之前能和我说一声吗?您这一拐子打得我手背现在还痛呢。”
这话说完,一柄铁伞也被扔了出来,顶上头的三柄钢刀都折了,像是打了霜的茄子,歪歪扭扭的。
闻东没现身,只有声音从屋内传出:“还不走?”
***
出了院门,往下的山路蜿蜒,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归途。
白启光当时一拐子故意打在白旗手背,本想趁着闻东不留神,翻手将拐杖调转反击,却没料到,闻东似早有预备,只是一掌,那拐杖往白启光的手心里翻戳了一下,自掌心到手肘往上攀到胳膊,生痛,发麻,又火.辣辣的难受。
白旗给白启光寄信的时候,提过一句九爷也在,可八月下旬通消息的时候,白旗又说,九爷不在了。
当时,白启光这一颗心就瞬间放下了,不然他得多带些人来。
失策,着实是失策了。
白启光走前头,白旗殿后,一路上两人无话,倒是翻过山坡的时候,远远看到姜多寿带着羌顶过来。
两人都背了一个竹背篓,晓得闻东来了,喜欢吃蔬菜水果,姜多寿特意回了一趟村里,找羌顶要了许多过来,还有一些准备出行的干馍和杂物,都是为了出远门备下的。
东西太多,羌顶怕姜多寿一个人背不动,热情得把姜多寿背篓里的东西卸了一大半进自己的篓子里,跟着一起进山。
“走了?”姜多寿朝着白启光打招呼,笑眯眯的,像是早有预料,“不留下吃个早饭?”
吃早饭?
吃瘪都吃饱了还吃早饭。
白启光没应声,白旗也闷头走,和姜多寿擦肩而过的时候,姜多寿突然回头对着白旗说了一句:“若是走了,也希望白家主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白旗未回话,他心里还在琢磨,姜多寿说的是姜琰琰的事儿,还是这隐蔽在芒丙的小院子的事儿,还是第九根骨头在他身上的事儿。
白旗觉得,应该都有。
白启光却率先回了句:“这就不劳前辈操心了,白家吃的是万灵洞这碗饭,正儿八经地洞主发了话,我们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白启光这话说得是挺到位的,可脸色不像是服气的样子,从眉梢到嘴角,都带着一股莫名得意。
趾高气昂地来,丧家犬一般地走,他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瞧着姜多寿盯着自己,白启光来了劲,他转过身,正面对着姜多寿,遥遥指着已经看不到轮廓的小院子。
“九爷,情劫?呵,放屁!”
姜多寿眉头皱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白启光揉了揉自己发酸发痛的胳膊,他一百多岁了,不再是六十出头的壮年了,“我出长白之前,胡春蔓托我给九爷带了封信,这信里什么内容……,”白启光看着姜多寿笑,“你想知道吗?”
白旗压低了声音:“九尾娘娘给了书信,我怎么不知道?”
白启光没理会这一句,只看着姜多寿:“你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我刚说了,白家是吃万灵洞这碗饭的,这事儿,只能有九爷一个人知道,如今是他赶着我走的,可不是我故意不告诉。”白启光耸肩,一副无赖的模样。
姜多寿嫌弃地瞥了一眼,嘴里迸出一句:“白启光,你这人真恶心。”
白启光笑得愈发欢了:“前辈,九爷会飞升,可白家人却代代相传,到时候,我看谁还能护着姜琰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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