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东没答话。
“我记得顶叔看到过我的玉珏一次,脸色都变了,这玉珏,和村子里的人,有关系?”
“屋子里的脖子长得像蛇的蛇颈女人是谁?”
“我爷爷是独自一人进去的,没带顶叔,说明他俩说话不需要翻译,那蛇颈女人……会说汉语?”
“闻东,昨晚我钻你帐子的时候,你承认你还有事儿瞒着我,这件,算不算是其中一件?”
最后一句,表达方式略显泼辣,闻东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心里头建立了坚强的心理防线,却还是顷刻崩塌,这种坍塌式的心里失落,写在脸上,闻东指节卷起,轻轻敲着姜琰琰的脑门:“你钻我的帐子,你很骄傲吗?”
“除开我,还有其他人钻过吗?”
“没有,他们都没这个胆子。”
“那我自然就很骄傲了。”姜琰琰笑嘻嘻,笑得花枝乱颤,这笑容越是灿烂,闻东就越不敢看。
想当初闻东对付姜琰琰也算是手到擒来,每次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如今世道变了,他成了姜琰琰的掌中之物,自己的每一根思绪都被姜琰琰牵来扯去,这种感觉挺不好受的,可闻东没办法,这种感觉就像是对什么东西上瘾,没她时心痒难耐,有她时苦尽甘来。
姜琰琰看着闻东采用的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无论她怎么笑怎么闹,闻东就是不答话,她心觉没趣儿。
远处姜多寿送走了羌顶,一个转身,突然眉色一凝,快步跑了过来,滚下姜琰琰等人藏身的坡下,低声说了句:“有马过来。”
“是龙灵友?”姜琰琰说罢,窜进神识里唤了一声阿蚁,泥土间隙里,无数只黑色蚂蚁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立刻朝着前头峡谷拐角处探听消息。
姜多寿耳根子贴着这坡地裸露的红泥巴上,听了好一会儿,才说:“两匹马,由北往南,似乎还有一些杂音。”
***
峡谷入口。
龙灵友骑马飞驰,肖洛明紧随其后,脸色却是一副泛白脱血的样子,死人一般的灰白,光是让自己的身子保持直立,握紧缰绳,就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们是从昆明往东南方向走的,自广西绕到越南,再往西南进入了老挝。
广西,是肖洛明的老家。
肖洛明实在支撑不住,他眼前一黑,手一松,突然从马上栽了下来。
一声巨响,龙灵友勒缰回头,只看到肖洛明蜷曲着身子卧在地上,脸朝下,也看不到伤没伤着,身边那匹小红马还在飞奔,龙灵友甩着马鞭子打了唬了它一下,没拦得住,跑了。
龙灵友下马过来,蹲下身,探了一下肖洛明的鼻息,很弱。
她翻开肖洛明缠了无数层纱布的左手掌心,绷紧的纱布厚得像是一块砖,此刻正慢慢地渗出一圈一圈的黑色污血,像是一朵绽开在手心里的花,深红无比。
肖洛明尚存几丝意识,眯着眼,张口说:“我还好。”
“是,你还好,你只是快死了,还没死罢了。”龙灵友从腰间掏出一枚半指长的小竹筒,细细长长,竹哨子含在嘴里,她朝着天,按照既定的音调吹了好几声,这声儿不大,却在峡谷里来来回回地荡漾。
龙家联系,自成一派,没有城里头方便的有线电话和电报,平时都是靠这竹哨子互相回应。
这竹哨子也是有诀窍的,类似于摩尔斯密码,短声代表什么,长声又代表什么,长短结合,凑成一句话。
可无论什么诀窍,这哨子声不大,龙灵友敢在这儿就放信号,很明显,龙家人早就等在附近了。
龙灵友把肖洛明翻了个边,面朝上,两胳膊穿过肖洛明的腋下,把他上半身往自己身上拽,直到让他头枕着自己的腿,才说:“等着吧,接我们的人就要来了。”
说完,她感慨:“你们家的人,也太狠心了吧,你好歹也是被过继到大房名下的,找家里要个药,不给也就罢了,非得把人打一顿绑起来。”
“值得。”肖洛明嘿嘿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这不是,你就来救我了吗?”
“等你回了寻龙顶,我就救不了你了,”龙灵友看着肖洛明掌心的纱布,有些出神,她没办法想象,如果大伯知道龙家的老蛊母在肖洛明的身子里,会做出什么血腥的事儿来,想到这儿,她又说,“你本不必跟着我回来,你在外头,大伯可能还寻不到你,你还可以……多活两年。”
未等肖洛明回话,龙灵友突然轻轻推了他一下:“要不你别回去了。”
远处有脚步声。
估计是龙家人,听到哨子的龙家人。
龙灵友又推了他一把,这次语气很激烈,像是命令:“你别回去了!”
唰地一声,一枚棺材钉甩了出来。
龙灵友尚未反应过来,倒是肖洛明突然猛拉了龙灵友一下,龙灵友上半身一斜,躲过了。
她回头,怒目看着眼前的姜琰琰。
“小杂种!你还没死?”
“怎么和我说话的?”姜琰琰率先赶过来,乔美虹和姜多寿紧随其后,闻东站在远处,没有靠近。
姜琰琰手腕轻轻转动,慢慢将棺材钉握转到适合出手的角度:“若是论辈分,我可能还是你姑奶奶。”
龙灵友一身黑,峡谷有风,她一站起来,张开手,袖子被风吹得轻颤,像是一只黑蝴蝶。
倏尔,原本还瘫倒在地上的肖洛明抻直了腿站起身来,猛然抬头,眼眶里全是黑色,失了眼白,十分诡谲。
姜琰琰右脚退了半步,这是改攻为守。
龙灵友冷冽一笑,手指一勾,肖洛明便似一只提线木偶,只是手脚轻快,朝着姜琰琰飞奔过来。
姜琰琰顺势甩出棺材钉,钉索缠上肖洛明的胳膊肘,稍一用力,索便像是活物一样,越攀越紧,这该是很痛的,可肖洛明却似没有感觉,顺着索一步步逼近。
肖洛明个子高,手拽着索反而把姜琰琰胳膊肘往上提了几分,姜琰琰索性借力,一拖一拉,脚踩着肖洛明的膝盖,翻了个跟头,落在他身后。
乔美虹见状,抽出腰间弯刀,正面朝着肖洛明掷去,姜多寿忙是提醒一句:“龙灵友可控蛊,这姓肖的身体里有蛊,如今是失了神智,没了痛觉,成了人形的傀儡,任凭龙灵友摆布。”
乔美虹厉声:“没痛觉也打得他痛。”
弯刀锋利,顺着肖洛明的脸颊划过去,龙灵友弹指,控着肖洛明往后,可肖洛明身后有姜琰琰,姜琰琰只抬起一一只脚,往肖洛明屁.股上一踢。
刷地一下,肖洛明眼睑下方,还是被弯刀划出了一个大口子,挺深,顿时出了血。
乔美虹追上去,拾起弯刀,却又突然丢掉,喝了一声:“这是什么鬼东西?”
刀上,裹着两只玄蛊的尸体,被斩成了两段,神经未死,还在蠕动。
姜琰琰不抗蛊,十三夏也不抗蛊,纵然姜琰琰现在唤出十三夏合体,也不顶用。
龙灵友笑了,笑得放肆又得意:“蛊母入身,七天可产一代,肖洛明身体里的,可是我们龙家最老最优秀的老蛊母,他浑身是蛊,小杂种,你怕蛊,是不是?”
龙灵友伸手,眼底露出重重的杀戮气,抬起胳膊,控着肖洛明转身,对着姜琰琰下手。
可偏偏,她手抬了一半,却动不了了。
龙灵友回头,只看到闻东自远处过来。
闻东不能杀生破戒,只能一直在远处观摩,防止误杀,可龙灵友控着肖洛明体内的蛊虫行凶,他自是可以控着龙灵友。
龙灵友手动弹不得,只下意识想走几步,却发觉脚下被画了寸步圈,不由得抬头看着闻东,嘴角却慢慢牵出一丝戏谑:“九爷您只会这个了?”
闻东:“把戏不再多,管用就行。”
另一边。
乔美虹甩掉弯刀上的玄蛊尸体,转眼却瞧见肖洛明眼睑下开始爬出密密麻麻的芝麻大小的虫子,这虫子,见风就长,瞬间膨胀,就像当时在小村山一样。
在小村山的时候有白旗,白家铁伞近身和单挑欠佳,但擅长远攻群攻,对付成堆的虫子,最是得心应手。
但白旗如今不在。
乔美虹提醒了姜琰琰一句:“琰琰,这姓肖的身体里有虫子,好像要爆出来了。”
龙灵友听闻,立刻喊了一句:“肖洛明,解了你手上的绷带。”
肖洛明此时的瞳仁变得渐近灰色,龙灵友动不了,控不住他身体里的蛊,他快要恢复意识了。
龙灵友还在喊:“解了你手上的绷带!”
肖洛明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深度睡眠里突然惊醒,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腰上和胳膊上各缠了一圈钢索,腰后是姜琰琰抻直了的双脚,把他往前面使劲推,避免他转过头来。
肖洛明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慢慢爬出来的黑色玄蛊,他懂了,可他缠着绷带的左手被钢索束得紧紧的,他动不得。
姜琰琰正在喊乔美虹:“你去龙灵友那边,把她那张破嘴给堵了,绑起来。”
说话间,也不知肖洛明用了什么奇怪的力道,他左手掌心纠缠的绷带突然膨大,整个手像是一个圆乎乎的肉.球。
乔美虹下意识地回头,耳畔是龙灵友得意的笑声:“你以为,我是靠声音控蛊的?龙家蛊母是靠龙家血脉精养,她闻得到主人的味道,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她都晓得你要她做什么。”
乔美虹扭头,抬手欲扇她一嘴,远处却传来马蹄声。
是龙家接应的人到了。
绷带撕裂的声音像是野兽低吟,姜琰琰后背贴着地,拽着棺材钉的这一头,眼看着肖洛明举高的那只左手,突然迸出无数的黑色玄蛊,像是无数的黑色蝴蝶,顺着风,在空中聚合成一条黑色长练,朝着闻东的方向过去。
姜琰琰猛地踹了肖洛明一下:“找死。”然后反手,将棺材钉朝前一掼。
钉头正中肖洛明的心口,哒哒一声,棺材钉刺穿他的胸腔,钉头的小爪子一扣,姜多寿说过,这个设计,是模仿了白家的龙爪索,一旦入了皮肉,就再也拽不下来了,除非,整根钉子拔出来,拔得血肉模糊。
肖洛明应声倒地,脸朝下,没了声音。
龙灵友惊了,连续喊了肖洛明数声,却无人应,她只盯着飞出的那一群玄蛊,一皱眉,势如破竹的玄蛊忽而调转了方向,在快要碰到闻东的时候,扭了头,朝着姜琰琰来了。
姜琰琰连连后退,闻东急速上前,起步如风,始终还是快了这玄蛊一步,只将姜琰琰一把搂进怀里,背靠着那愈聚愈多的玄蛊,闻东周身翻滚起巨大的气浪,他调起全身的灵力,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屏障外壳,那玄蛊无法近身,只绕着两人盘旋聚集。
姜琰琰伸出一只手,猛地把乔美虹也拖了进来,躲进这玄蛊进不来的保护圈里。
乔美虹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我都没想到,这玄蛊,还会飞?”
之前在夷陵,玄蛊在水里生养,小村山的时候,发现玄蛊在陆地上的战斗力也是颇为强悍,完了,这玩意是水陆空三栖的。
难怪龙家要按照能炼化玄蛊蛊母的标准来选门主,只要炼化出一只,这子子孙孙都恭候差遣,一出手就是以多欺少,一打架就是遮天蔽日。
马蹄声越发近了。
此处是谷底,在地处,头顶的山脊有影子攒动。
姜琰琰抬头,看到坡上已然站着三三俩俩的龙家人,下了马,其中一人双手负后,看着年过四十,眉眼狭长,鬓边斑白,眼纹像折扇一样微微皱起,他在笑。
龙盛丙趾高气昂地自上往下看了一眼,却没有出手接应的意思。
龙灵友抬头喊了一句:“三叔,是你?”
“不该是我吗?”龙盛丙轻笑了一声,“怎么?当叔叔的来接自己的亲侄女,还要被嫌弃?那我走就是了,现在就走。”
这底下早就打得酣畅淋漓,龙盛丙却是不急不慢,像是来观景游览,负在背后的手慢慢抬起,端出一柄巴掌大小的紫砂壶,壶嘴儿冒着白烟。
龙盛丙慢悠悠地抬手饮茶,示意龙灵友:“你继续。”
龙灵友脸色都僵了。
姜琰琰从闻东的臂膀里探出一个脑袋,笑了一下:“侄孙女,你这援军不给力啊。”
“什么侄孙女?”龙灵友又急又气,加上肖洛明倒下后就没了声音,钉子贯穿了心脏,多半是没气儿了,龙灵友愤然,“且就我一个人,也足以对付你,你以为,龙家的蛊母只会产崽子吗?”
哗啦啦一阵铁链响,原本死人挺尸一样的肖洛明又站了起来,姜琰琰蹙眉,这人该断气了才是。
肖洛明手脚软如烂泥,脑袋像是没了脖子的支撑,垂在胸.前,心口还在淌血,只是那血又黑又臭。
姜琰琰皱着眉:“这人还杀不死了?”
闻东没说话,倒是乔美虹,主动说了句:“龙家的秘法,传说蛊母可以让死人回生,但其实,是蛊母占据了这人的尸体,控着他行走。”
“那不是和刚才一样吗?”姜琰琰轻轻推了闻东一下,“你去对付那些虫子,我再插这混球一钉子。”
“不一样。”乔美虹摇头,“之前肖洛明还算是个人,如今,他只是一个人形的虫子,虫子打架,身段柔软,神出鬼没,比人更难对付。”
闻东低头,声音沉沉的:“龙神,就是这样。”
“龙神?就是这样?”姜琰琰指着脚步蹒跚,摇摇欲坠的肖洛明,皱眉质疑,“这样的你都打不赢?”
话音刚落,肖洛明突然双膝跪地,两肘撑着身体。
闻东设下的无形保护圈可以拦住空中密密麻麻的玄蛊,也可以拦住地面上蠕动爬行的残虫,可若是……
肖洛明整个人卷起,背脊拱得奇高,他身形本来就长,此刻看起来,着实像是一只巨大的虫子,他突然张嘴,黑色的玄蛊从他的嘴边倾泻而出。
玄蛊落地的那一瞬间,立刻朝着地下拱动。
几乎是同一时,姜琰琰感觉到自己脚下有东西,她奋力一踩,只骂了句:“居然攻人下盘。”
脚下的泥地像是有了心跳,四处拱动,如同潜伏了一条巨龙,孕育已久,时刻准备破土而出。
姜琰琰和乔美虹双脚并用,却依旧拦不住。
闻东顿起周身的灵气,强力压制,地面才勉强恢复平静,可瞬间,那拱起的频率更盛,像是一种反噬和挑衅。
龙盛丙自坡上看得沾沾自喜,忍不住说:“之前听闻这位九爷强渡天劫,灵力损失过半,我还以为,是这位九爷放出的假消息,后灵友从昆明传回消息,直言这位九爷又遭大劫,灵力再次折损,我又以为,她是想向大哥邀功,如今看来,曾经的半神,泯然众人矣,连区区的蛊母都不能对付,何以抗我龙家的龙神?”
旁有人提醒了一句:“三老爷真不去帮大小姐?家主说……。”
“大哥是说了让我把灵友活着带回去,完好无损也是活着,少条胳膊缺个腿但是能喘气,也是活着,大哥可没说,是哪种?”
龙盛丙昂头,西边的日头逐渐西斜,快日暮了。
手里的紫砂壶早就空了,可他舍不得搁下,徒然端着,看着底下的厮杀,像是看着一场有剧本的戏码,写剧本的,一定是他。
龙家三兄弟,同父同母,同样的血缘,怎地就老二的血脉可以指唤老蛊母?
不公平,这对龙盛丙来说,可太不公平了。
他掌手巫门,可巫门哪有蛊门油水充足,养虫子和养小鬼的花费是不一样的,巫门里,已经许久没有顶用的小鬼了。
龙盛丙低头又看了一眼,只一扫,便觉得不对,转头吩咐:“那个老不死的呢?姓姜的,不是有消息说,第九根骨魂在他身上吗?人怎么不见了?”
龙盛丙眯起眼眸飞快地来回扫视,方才打得昏天黑日的,他竟然没发现,少了一个人。
龙盛丙下令:“追,立刻!派所有人去追!”
有人问:“大小姐这边?”
“有我在,龙家的大小姐不会死。”
坡上,忽而有人拽了龙盛丙一把,龙盛丙怒而回头,拽他的那人却指着当空大喊:“三老爷,玄蛊朝着您来了!”
龙盛丙抬头,已然看不到那绚烂赤红的夕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乌黑的云,不,这不是云,这是成堆的玄蛊。
龙盛丙示意所有人后退,语气严苛地朝着龙灵友训斥:“你好大的胆子?你要谋害长辈吗?”
龙灵友摇头,只说:“不是我。”说完,下意识地看着闻东。
闻东手扶着地面,方才玄蛊自地下偷袭,他凭一己之力强压。
他灵力屡屡受损,比之百年之前不足一二,且杀虫子容易守虫子难,他不能太用力,太用力,但凡死了一条虫子,这一百年又是白费。
闻东起身:“也不是我。”
他慢慢转头,看向一旁的姜琰琰。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上次在作话里打了快板之后,我觉得之后的作话都不够精彩,每天比写文更烧脑筋的就是,今天在作话里表演什么节目呢?
于是我开始思考番外写什么,想了很久之后,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没有番外
感觉想表达的都在正文里表达了,或者,大家可以试着留言,说下有什么想看的,你们尽管留,我闭着眼睛看,只有一个要求,别让我写猫鸟兽的诞生好吗?我实在想象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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