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很早之前,姜琰琰和袁琳科普过,南洋有个部落叫帕督安,那里的女人,脖子都很长,不是天生的,是被“逼”的。
女孩子自五岁起,每年的生日礼物就是一个两斤重的铜圈,这铜圈是套脖子上的,每年一个,只能增加,不能减少,吃饭睡觉干农活,都不能取下,久而久之,脖子被拉扯得越来越长。
姜琰琰听姜多寿说,若是活得久的老妇人,那脖子就和蛇一样,脸上的肉也被沉甸甸的铜圈给拽了下去,瞧着脸小脖子长,身子也挪不动了,只能坐着,偶尔动动脖子,远远看去,当真和蛇一个样。
而前面的村子,就是帕督安人的村落。
早晨出门前,姜多寿就和闻东说,这次去谈判,让人家让路,必须得带着羌顶。
因为羌顶就是帕督安的人,只有他会翻译。
闻东立刻反应了过来,说羌顶会翻译的话,意思是,他会两种语言,咱们说的话,他也是听得懂的?
当时羌顶走在前头,听到这话,立刻回头笑了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姜多寿只能解释,说羌顶原本是听不懂的,可来芒丙这么多年了,跟着听也该学会了,可许多人,仗着羌顶听不懂,在他面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儿,羌顶不想惹麻烦,就干脆装一直都听不懂了。
羌顶又回头,对着姜多寿点头:“莫得事。”
这还是湖南腔?
走了没多时,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儿。
带着些中草药的味道,不呛人,就是这股味进了鼻子,让人浑身有些燥热,闻东本就体热,闻不得,只深吸了一口气,用灵力将体内下沉的那股浊气排空了,才继续往前走。
羌顶已经有些脚步不稳了,像是喝醉了,一回头,满脸赤红,姜多寿顺势扶了他一把,低声问:“咱们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这是遇上了选玉婆了吗?”
闻东:“选玉婆是什么?”
姜多寿面色如常,他活死人的身子不受这股浊气的影响,淡定得很。
“南洋风俗和咱们的不同,你说咱们酒楼瓦肆,烟花柳巷,开了一千年了,上海北平现在讲究民风开放,可有些事儿,不敢提在嘴上,九爷懂吧,就是,男女的事儿。”
“嗯。”闻东拘谨地点了点头。
“南洋不一样,南洋信奉这个,他们认为,交/合的时候,可以让你的灵魂触摸到真理,譬如印度教里的三相神之一的湿婆,可男可女,代表着孕育和毁灭,传说颇多,不过,最隐晦的一个说法,是湿婆有着强大的交/合能力,在许多南洋的宗教庙宇前,还塑着男人的……。”
姜多寿语顿,眼神只朝下瞟了一眼,闻东被他这样一盯,浑身蹙紧,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
姜多寿干咳了一声,接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所以帕督安也信奉,玉婆原本那个‘玉’字儿,不是玉石的玉,是欲.望的欲,咱前人在翻译的时候,觉得这样有伤风化,就给徒手改了,三藏法师当时写的《大唐西域记》,其实里头也记载了类似的风俗,不过,发行版都给删掉了,我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孤本。”
姜多寿……也算是博学多才啊。
闻东突然心里一紧,只问:“琰琰看过这孤本没?”
姜多寿愣了半晌,没直面回答,只说:“我家丫头吧,自打认字儿起就喜欢读书,我那屋子里的书,都是随便她看的,嗯,我家琰琰,就是这样一个爱思考爱读书的好丫头。”
闻东懂了,姜琰琰应该不止看过,而且还进行过深入的思考和研究。
姜多寿说完那番话,他自己都不信,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所以帕督安选的玉婆,其实就是美貌年轻,恰好是最佳生育年龄的漂亮女人,选中了之后……。”
姜多寿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一副“你我都懂”的眼神朝着羌顶和闻东各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对,就是这样,不过,咱们只是借路,也不会打扰到人家。”
闻东总是听着觉得怪怪的,又问羌顶:“是这样?”
羌顶有些难为情,低头说:“差不多。”
走得越近,这股味道就越大。
不过也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矮矮的茅草顶的圆房,房子看起来都是木板房,下灌泥土固定筑基,雨林里,雨水多,泥巴筑墙容易坏,只能用作固定。
因为雨水多,房子下一层都是空的,房板抬高了半米高,有点儿像湘西的吊脚楼,可帕督安没得那么多人和工具,只能将就撑高了一些,不让雨水进屋子就行。
闻东只稍微扫了一眼,心里就约莫有了数,眼下不过二十几间圆房子,说明这处人顶多也就是百人。
不过姜多寿也说了,人家是林子里的土著,这一草一木,一石一树,看着凶险,可人家都是光着脚跑上爬下的,没得他们点头让你过去,不指个路,你都不晓得哪处是人家安的陷阱。
这里头,安静得很。
里里外外似乎都没人。
羌顶突然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说的话闻东和姜多寿也听不懂。
很快,最当头的一间屋子里出来了一个男人,赤着脚,白色上衣灰色长裤,看到是羌顶,皱着眉头指着羌顶,像是骂了一句,羌顶很快低下头,又指了指姜多寿和闻东,双手合十,朝着这男人鞠躬。
闻东暗自问了姜多寿一句:“什么意思?”
姜多寿摇头:“我也不懂。”
这男人又指了指东边最大的一间圆房子,摆手让羌顶过来,临到门口,又和羌顶说了一通,罢了,推开门进去了。
羌顶这才是回头,低声对着姜多寿和闻东解释:“今天不是选玉婆,是已经选出来的玉婆在接天意,所以才搞了龙子香,哦,龙子香,就是我们进来闻到的那股味道,主要是让人气血凝固在一处地方,强身健体,更持久,我刚才那一嗓子,好像把里头的人吓到了。”
哦,接天意,刚才姜多寿怎么告诉自己来着?
交/合的时候才能接近真理,闻东明白了。
姜多寿指了指紧闭的小门:“那这位,是……配合玉婆的那位?你就这样把人家喊出来了?”
羌顶摇头:“不是他,那屋子里,又不止他一个人。”
姜多寿有些头大,他不想继续问下去了,这风俗不同,果然无法互相理解。
羌顶以为是自己没说明白,反倒是补上一句:“玉婆接天意,所有的男人,都是要去围观的,女人也是。”
姜多寿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要说了。”
门开了,里头的男人示意他们进来。
这门很小,闻东得低着头进去。
才跨入门槛,抬头,眼神却怔了一下。
从门外透入的光线,混着屋子中间燃起的一小团蓝色火焰,把靠在墙边坐着的那人,影子拖得老长。
这人脖子很长,上头挂满了铜圈,末端只顶着一个极小的脑袋,不夸张的说,似乎只有闻东一个掌心那么大,看向闻东和姜多寿的时候,这脖子会微微倾斜一下,像是蛇族吐信子,等这女人瞧清楚了闻东,脖子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她颤巍巍地开口,指尖朝着自己左侧的两个草蒲团指了一下:“客人,坐。”
姜多寿和闻东盘腿坐下,羌顶却被那男人带了出去,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羌顶只朝着姜多寿和闻东点了点头,想要提醒一句,就被那报信的男人给拖了出去。
屋子里,就三人。
姜多寿和闻东互看了一眼,还是姜多寿率先问了一句:“您会说汉语?”
“很难吗?”这婆婆年纪该是很大了,声音很低很沉,声线像是被撕裂过一样的沙哑。
姜多寿还在揣摩,如何开口说借路的事儿,这婆婆开口问:“羌顶说,他在芒丙,能往咱们村里运东西,多亏了你?”
姜多寿点了点头。
“他又说,你们要去寻龙顶?”
寻龙顶,就是龙家扎根的地方。
“是。”
“你是去拜师呐,还是去杀人?”
这婆婆虽然会说汉语,可是会的词句不多,意思也说得直白。
姜多寿暂没开口,倒是闻东,问了句:“有什么区别?”
“什么区别?”这婆婆重复来一句,又说,“很简单,如果,你们是要去杀了那群拿蛇形石头的人,我们就是朋友。”
婆婆没有把如果是去投降的该如何说全,不过闻东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把龙家称为“拿蛇形石头的人”。
这才讲了没几句话,外头就传来人声。
方才带路的男人突然推开门,对着这婆婆说了一通后,这婆婆突然怒目,抬手挥了一下,闻东尚未反应过来,羌顶从门口露了个脑袋,朝着他们喊:“婆婆生气了,让你们快出来。”
两人出了门,羌顶又说:“村子里有两个人在外头被人伤了,他们指的方向,好像是咱们昨天落脚的地方。”
闻东回头,只看到从当头的圆房子里涌出无数男人女人,男人们一出来就从屋子外头的一角扛起一柄一柄长矛,还真是没想到,这看着不大的地方,能塞进这么多人。
姜多寿一抚掌:“这林子没其他人,怕不是被丫头和乔小姐给误伤了。”
闻东只问了一句:“这里头的婆婆是谁,村子里的事儿,都是她说了算的?”
羌顶:“你说蛇婆?她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人,蛇婆,在帕督安最早的语言里,是指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女人,大家这么喊她,一是觉得她厉害,二是确实不记得她真名了,不过,大家都很尊敬她的。”羌顶回头看了一眼,又说,“不过,她只能呆在这屋子里,从来没出来过。”羌顶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她脖子太长了,比门还高,年纪大了又弯不下身,出不来了,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
姜琰琰原本是让乔美虹看着这两个男人的,只等着闻东和姜多寿回来了再处理。
手边没得靠谱的可以捆绑的东西,乔美虹就站着,手持两柄弯刀,直勾勾地盯着两人,姜琰琰负责收拾东西,得把帐子叠好,火苗给灭了。
没多久,就听到远远传来嘈杂人声,像是一伙人奔着这边过来,脚步极快。
姜琰琰和乔美虹互看了一眼,突然都停了手头上的活,一个顺着藤条爬上树,另一个抬脚一掼,把篝火的灰烬一埋,也跟着躲到了大榕树后头。
姜琰琰在树上远眺,可林子里枝叶繁茂,藤攀缠绕,看不清楚,只远远看到有人在跑。
有个身影从人群后头追了上来,姜琰琰努力睁大了瞳仁,猫眼睛在暗处看东西,得瞪大了金色的瞳仁,才能看得清楚。
那是羌顶。
姜多寿说过,羌顶不是芒丙本地人,之所以住在芒丙,是为了替自己村里的人采买些东西,每月都会进山,把从镇上买的东西一步一步地给背进去,对地形熟,村子里的人对他也好,所以让他做向导和翻译,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羌顶似乎在和那群人解释,说什么,姜琰琰也听不到。
乔美虹在树下待着难受,那树根上全是青苔,她站着打滑,抬头看了一眼姜琰琰,抻直了胳膊,示意姜琰琰拽自己上去,姜琰琰手里捏着棺钉索,顺势抛下锁链的那一头,示意乔美虹拽着这把手自己蹬树上来。
乔美虹功夫底子好,一蹬腿就上了树,却瞧着姜琰琰盯着棺材钉发愣,问了句:“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我这棺材钉和之前不一样了?”姜琰琰眉头皱得厉害。
“你昨晚练了合魂没有?”
“练了。”
乔美虹低声说:“那可能,十三夏和你合魂后,催生了你某股气力,让你变厉害了?”
“不是,”姜琰琰摇头,“和我无关,单纯就是觉得这棺材钉变了。”
姜琰琰这话才说完,就听到羌顶操着正宗的湖南口音在树下喊:“阔以哈来了,是我,你顶嗖嗖(叔叔)。”
***
姜琰琰和乔美虹被带到村子里的时候,那股龙子香的味道已经散了,不过村子里的男人们面色都十分诡异,两颊红得很,眼神直勾勾的,像是盯着猎物一样看着这两个年轻姑娘。
有的手捂着裆,有的只看了姜琰琰和乔美虹一眼,就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这股无处不在的审视,让姜琰琰觉得怪不自在的,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想看闻东和姜多寿在哪儿,就瞧见东边的圆房子那儿,闻东朝着她招手,嘴唇一张一合,示意她“快点过来。”
姜琰琰一阵小跑,心惊肉跳,贴着闻东站好,才敢说:“你们怎么来了这么久?我爷爷呢?”
闻东努嘴示意门内:“还在和人家当家人说话。”
姜琰琰跑得快,方才又是爬树又是拽人,动作幅度大,领口都歪了。
“我的玉珏。”姜琰琰拽着脖子上的一根红绳,把随身挂着玉珏想掏出来重新放好,闻东见了作势去拦,手轻轻压着姜琰琰的领口,闻东手大,一着急,难免碰到了其他地方。
姜琰琰下意识地往后退,瞪着他:“色坯你做什么?”
这一退,原本被拽了一半的玉珏顺着这惯性滑落了出来。
几乎同时,姜多寿推门出来,叹了一口悠长的气:“人家同意让咱们过了。”
姜多寿一回头,却发现闻东不见了。
闻东手里,正捏着那枚红色的玉珏,他低头轻声警告姜琰琰:“把玉塞回去,在这个村子里,不能露面。”
“啊?”姜琰琰一时没懂,可手却听话地把玉珏塞回了领口,“怎么了?”
“九爷,咱可以走了。”姜多寿看到闻东和姜琰琰两人站在屋后头,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都快中午了。”
还有一句话,姜多寿没说出口,傍晚的时候,龙灵友和肖洛明就会经过南边的山口,他们得追上人家的速度。
姜琰琰跟在姜多寿的屁.股后头,依旧是羌顶带路,路过这屋子门口的时候,房门半掩,姜琰琰下意识地朝着门缝看了一眼。
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细细长长的影子,像是一根藤蔓靠着墙攀爬,又像是一个衣架子贴墙放着,同一刹,这“藤蔓”也跟着转头,盯着姜琰琰看了一眼。
姜琰琰被激得冒了一身的冷汗,这是个人?是个活人?
刚才转动的是她的脑袋?怎么那么小?再联想到帕督安的习俗,五岁起,一年一个铜环,这人脖子上的铜环,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了吧。
出了山口的时候,天色还早。
此处已经不是云南的地盘了。
羌顶他们出了山口就打道回去了,临别前,和姜多寿说了许多,两人站得很远,说什么姜琰琰也听不清楚,只是两人偶尔会朝着姜琰琰这边看一眼。
姜琰琰正啃着早晨的干馍,干巴巴的,也没点水分,啃一口,就看一眼闻东,眼神可怜巴巴的,闻东被她看得都快不好意思了,抬手往姜琰琰脑袋上一搁,强行把姜琰琰的脑袋给转过去,嘴上说:“快吃。”
姜琰琰身子一转,闪到闻东跟前,问:“为什么不能露出我的玉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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