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故事喝完酒,没什么其余事情的祁子臻便起身告辞回东宫。
临走前还收到守卫拍着胸脯保证,五日之内就让他随口说的“异象”成真。
果然没过几日,祁子臻便听闻王家做的生意勾当被捅出来掺假缺漏,私下里见不得人的交易被挖出来,弘初帝震怒之下革职家主,彻查王家。
再加上那日祁子臻当面揭露了王家丑闻,生意伙伴纷纷反水,无人肯在这时伸以援手,观王一脉更是当日朝会上便表面坚决不能容忍此等人的态度。
原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家彻底倾家荡产,甚至还面临着脑袋不保的危机,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王家衰落之后,京城中的百姓肆无忌惮地谈论起他们曾做过的坏事,同时也就不可能避免地提及祁子臻当初在集仙楼中的那次“预言”。
凌朝重气运,凌朝京城的百姓更是对这类话题感兴趣,原本鲜少被提及的新任少塔主在百姓之中的话题度一下子攀升了不少,几乎每日每个茶馆客栈都有人在讨论。
不过祁子臻对于外界的评价转变并不是很在意——又或者说在王家遭到报应之后,他就开始忙得没有时间去管什么民间的评价。
“我真的非上不可吗?”
祁子臻看着面前长长的一卷祷告词,满脸都写着冷漠的生无可恋。
宁清卫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卷,继续看他的书:“这是你第五十六次提问了。”
祁子臻坐在宋尧旭院中的石桌前,看着那密密麻麻又繁琐的文字,太阳穴突突直疼。
在事情解决后宁清卫就说什么趁着如今他风头正盛,让他来一次小型的祭祀,正式以少塔主的身份露露脸。
当时他没多想,以为就是随意上个祭祀台做个秀,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当天晚上宁清卫就丢给他一个卷轴,说里面的内容是祭祀所需的祷告词,全都要背下来。
而且为了防止他偷懒,宁清卫每日都要以教习少塔主祭祀礼仪为由,跑到东宫来盯着他背。
天知道祁子臻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背书,更何况是少说有两千字,还又拗口又晦涩的文言文。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上宁清卫的贼船。
下了早朝陪在他身侧的宋尧旭见状,浅浅一笑:“历年来的祭祀词变化都不大,只要这次熟悉了,往后便可轻松不少。”
祁子臻微微瞪大了眼:“还有往后??”
宋尧旭点了点头:“正式继任后,大概每年两次,逢大事时也会有额外的祭祀。”
祁子臻当即就蔫了,幽幽地看向宁清卫:“国师当初不是说当国师只要会随口胡诌就可以了吗?”
宁清卫瞥了他一眼,继续翻书,嗓音冷淡:“事关国事的祭祀大典,你诌一个给我听听?”
祁子臻无言相对,挣扎着又把卷轴上背书的标记往下挪动一行。
见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宋尧旭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起身道:“正好你背了大半日也应当累了,我去做些甜食吧。”
饱受摧残的祁子臻这次甚至没被甜食激起动力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长长的卷轴。
看了他几日苦大仇深的模样,宋尧旭无奈地笑了下,径直往小膳房走去。
在宋尧旭走后没多久,祁子臻实在背不下去了,将卷轴往桌上一摊,扭头看向悠悠闲闲的宁清卫:“这么长的东西,国师当初到底是怎么背下来的?”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问宁清卫这样的问题了,只不过之前每一次宁清卫都没有回应过。
这一次宁清卫像是看在祁子臻认真背了这么久的份上,看了眼他在卷轴上标记的进度,终于肯回答:“我从未背过,都是典礼上随口说的。”
祁子臻:“???”
早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的宁清卫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自幼在国师塔中耳濡目染长大,祭祀典礼的说辞规则早已烂熟于心,你可以么?”
祁子臻泄气了。
不说耳濡目染,不管是他还是以前的“他”都从未参与过哪怕一次的祭祀典礼,连其间的规则都不明白,更何况是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
他第无数次后悔当初被宁清卫动摇了决心。
所幸宁清卫对他这位唯一的外甥还保有些良心,抬手将桌上的卷轴收起来:“小型祭祀也无需说得太多,差不多背到这里也可以了,距离祭祀还有两日的时间,我先同你讲讲到时候的流程罢。”
听到不用继续往下背,被折磨了整整六日的祁子臻总算长舒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听宁清卫讲祭祀时需要注意的事情。
其实这些注意事项也都很寻常,大抵就是要保持祭祀过程中的庄重与肃穆,还要注意在祭祀台上时要保持装神弄鬼的神秘感,多挑些吉利话来说之类的。
祁子臻听得认真,等宋尧旭端着小糕点再出来时,就见原本沉闷的气氛已经活跃起来了。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将简单的小糕点放好,顺便还让崔良把茶水茶杯拿出来摆在桌子中间,笑着说:“正好都休息一下吧。”
不用受背书摧残的祁子臻重新升起了对于甜食的极大爱好,虽说神情始终没多大变化,但眸底闪烁起的光亮明显表露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见状宋尧旭就知道多半是宁清卫说不用继续往下背了,轻笑了一声,拿起茶壶满上三杯茶水,随后坐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一道享受这难得悠闲的时光。
下午斜斜的暖阳散落在庭院一角,正好笼罩起围坐在一块的三人,悠然铺开一副温馨画卷。
途中三人随意聊了些日常的话题,宋尧旭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问宁清卫:“对了国师,这一次祭祀所需物件可都确认上报了?”
宁清卫拿起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眼祁子臻后淡定地继续,轻抿一口才回答:“也许吧。”
正在一口吃下一小块桂花糕的祁子臻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得他似乎很有必要找个时间去检查一下。
宁清卫没有让话题在这上面停留太久,没多会儿后又说:“祭祀当日所要穿着的服饰差不多做完了,我今夜让守卫送过来,你记得试下是否合身,趁着距祭祀典礼还有两日,再改还来得及。”
相对与背书来说,试衣服这样的活动实在不能更轻松,祁子臻很随意地便应声下来。
然而到了夜间试穿的时候,祁子臻静静地看了床榻上的衣裳大半晌,最后决定抱着厚重的衣裳冠冕去敲宋尧旭的门。
为了突显祭祀典礼的庄严肃穆,身为祭祀者的他所需穿着的服饰十分繁复华丽,以至于从未穿着过如此复杂礼服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穿。
而宋尧旭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又时常会有重要场合,或许能提供些帮助。
宋尧旭看着站在门口抱了一堆衣裳的祁子臻,稍稍也有些头疼,半会儿后叹口气说:“祭祀典礼的服饰堪称最复杂的,我也无法担保会穿。总之你先进来罢,我们试试。”
祁子臻乖乖点头,抱着怀中的东西跟在宋尧旭身后。
此前祁子臻虽时常到宋尧旭房中敲奏石琴,但向来止步于外室,这回还是头一次到内室中去。
他一路跟到内室与外室相接的垂帘门处,原本走在前边的宋尧旭在这会儿停下脚步,替他将垂帘拨起来。
祁子臻低声道了句谢,走进去后小心地打量了一圈。
宋尧旭身为是太子,卧房内的布置精致古朴,所用木料装饰皆为上品,雅致而不奢华。
在内室的小角落,还有一个精美的香炉架子。细长铁杆上宛若开出一朵银白色的重瓣太阳花,“花蕊”上悠然飘荡着几率白雾,浅浅晕出一抹熟悉的兰花味道。
祁子臻垂眸敛下思绪,听宋尧旭的话将怀里的东西径直丢到床榻上去,然后乖乖在一边站好。
宋尧旭上前简单翻看了一下,大致理清楚里外关系后拿起一件明显穿着在最里边的亵衣,轻咳一声递给他:“先将这件换上罢。”
他面色平静,点点头后自然地当着宋尧旭的面开始动作,接着便见宋尧旭拿着衣服,尽可能从容地绕到了他身后。
祁子臻只着下装,将手中衣衫搭在一侧的屏风上,身后的琵琶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突出,更显瘦弱单薄。
缱绻暖黄打在他的后背,幽幽地映着大片白皙,唯独在琵琶骨下突兀地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宋尧旭看见那道伤疤,甚至顾不得原本的心绪,诧异地而又心疼地问:“子臻,你背上这道伤……是怎么回事?”
祁子臻闻言也愣了一下,脑海中蹦出了一段年幼时的回忆。
不到五岁的小孩在雨雾笼罩的早晨,费尽千辛万苦爬上一棵开满梨花的树,却在伸手想折取一枝梨花时脚下打滑,仰面直直摔落,还不幸被尖锐的木刺割破后背。
——那是以前的“他”所经历的。
因为伤在后背,平日里祁子臻不曾在意过。如今听到宋尧旭提起,恍惚间仿佛能回想到当时悲伤之中深深的刺痛。
他听到宋尧旭语调中浓浓的关心与担忧,微微低着头,任由卷翘的眼睫在眸底打上一片阴影,轻声说:“是娘亲下葬后的第二日,我记得娘亲喜欢梨花,便想折下一枝梨花树最中间的梨花。
“当时在下雨,树上很滑,我不小心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还被树刺割伤。”
听到这里,宋尧旭已经忍不住走上前,伸手轻轻地抚上那道浅白的痕迹。
祁子臻感受到靠近他身后的温度,又继续说:“后来我是在一位农户家中醒来的,他正好上山捡到我,尽可能地帮我简单处理过伤口。
“再后来,我回到祁府,祁源没有过问任何事情,只是告诉我不久他将迎娶一位新妻子,让我搬去祁府最角落的小院子去住。”
“府中的下人大多因此而看不起我,我没有人管,这原本不算深的伤口便留了疤。”
他说话时的声音很轻,风轻云淡一般,仿佛只是不经意想起了一件普通的往事。
宋尧旭却听得眸底满是心疼。
当时的祁子臻那么小,刚刚经历完逝母之痛又遭遇这般冷落,他还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暖黄的烛光悠悠晃在两人之间,宋尧旭半跪在祁子臻身后,近乎小心翼翼地在那道伤疤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嗓音有些喑哑。
“往后的日子里,我必不会再让你受分毫委屈。”
温热的气息洒在后背,酥酥麻麻的感觉如涟漪般轻轻荡开,一点点覆没原本稍稍的刺痛感。
祁子臻感受到身后人极致的温柔,原本垂落在两侧的手蓦地微微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所以其实是殿下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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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三更,早上九点下午三点和晚上九点各有一更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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