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旭将战报放在祁子臻房间的桌面上,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疼。
“这是临下朝时才送来的加急战报,朝堂上主和的大臣居多,仅有少数几人提议要战,还未有所结论父皇便说此事留待明日商榷。”
然而战争之事瞬息万变,边境的士兵们又能有多少个明日?
他又叹了一口气,坐到祁子臻对面继续说:“而且你昨日刚刚进行完祭祀仪式,今日就送来战报,这对你而言也十分不利。”
祁子臻点了点头,但是没有马上应答。
按照他的记忆今年确实会爆发一场小战争,但这场战争的开始仅仅是边境突然的骚扰,在前世根本就没有城池被夺走的情况。
而且他记得开始的时间应是仲秋时节。
今生为何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他今生所做的一切又是否对此有一定的影响?
祁子臻暂时想不明白这两个问题。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仗宋尧旭还是必须去打,只是在此之前需要更万全的准备。
他大致捋清楚目前的情况,干脆地对宋尧旭说:“此事必须尽早有个定论,殿下可以今日去找皇上,请求亲自带兵出征。”
宋尧旭眉间轻蹙,有些顾虑:“这样会不会太莽撞了?”
祁子臻却笃定地说:“就是要莽撞,越莽撞越好,这样才能使得观王一脉放松警惕。”
经过此前集仙楼的那一次,他算是彻底与宋季启撕破脸皮站在观王一脉的对立面,观王也势必知道宋尧旭这段日子的改变都与他有关。
倘若宋尧旭针对这次战报分析利弊后再请求出征,很有可能会引起观王的警惕与怀疑,千方百计地阻挠。
反倒是摆出这般莽撞姿态的话,观王可能会误以为他是太急于改变而没能看清自己的真实情况,说不定最后观王还会在宋尧旭出征之事上助一份力。
宋尧旭没多会儿也想明白了其间的利害关系,点头应下来,午膳时间后便直接到了御书房去请见。
而弘初帝最后还是以事关重大,需要多考虑为由将宋尧旭打发回去。
考虑到弘初帝在政事上的性格态度,祁子臻也只能让宋尧旭等第二日朝堂的时候再当众请求出战,还为他准备好了一份明显将形势看得过分乐观的陈词稿。
也许是真的被宋尧旭的表演欺骗过去,当日早朝时的最后,原本假装中立的观王也赞同了让宋尧旭领兵出征。
美其名曰给太子以锻炼的机会。
在场大部分老狐狸都明白,这次战事绝对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便可轻易解决的,观王分明就是想将太子往火坑上推。
但是太子自己都如此固执地请求出征,更多数人还是选择明保哲身,唯有极个别的官员劝说就算打也不能由太子出征。
一场早朝就这么闹哄哄地临近尾声,素来只听声音最大一方意见的弘初帝这次折了个中,下旨由太子宋尧旭领兵两日后前往久右郡驻守。
意即同意太子出征,但依旧主守而不主战。
对于这个结果祁子臻也没有太过失望。
久右郡是凌朝西北边境的小郡,与乌蒙国和另外两个国家接壤,是除却已被攻陷的两个城池外唯一一个还与乌蒙国相连的城池。
倘若他们前往久右郡驻守,至少明面上也表露出了不惧开战的姿态,同样可以伺机诱敌,收复失地。
只不过他还需要找个能让他跟随出征的借口。
恰好此时京城中的百姓多少已经听闻边境的动荡,不少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两日前才进行完的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刚刚结束便有动乱发生,哪怕在仪式上曾有过百鸟齐鸣的盛况,也逐渐开始流传出少塔主命定凶星的言论。
祁子臻便找宁清卫串通了说法,肯定了百姓们部分的猜测,但又表示只要随军出征在沙场中煞煞凶气,有助于他日后更好地庇佑国运。
于是弘初帝又下旨,由祁子臻作为随行星官与军师。
为了协助太子前往支援守城,弘初帝又给了宋尧旭自行挑选副将的权力。
宋尧旭便按照祁子臻的提议,选择了汤乐远与一名曾在朝堂中反对他出征的将军。
出征之事就此定下,在出征前一日下朝后,向来很少管儿子们的弘初帝都特地到东宫宋尧旭的卧房中与他长谈。
不过祁形容0臻没想到的是,弘初帝与宋尧旭促膝长谈完之后又特地叫了他去宋尧旭卧房,似是也有话要说。
“父皇在房中等你,应当不会是什么坏事。”
宋尧旭已经从房中退出来,眉眼间多少都还有些担忧。
祁子臻与弘初帝见面的次数不多,宋尧旭也不知自己父皇为何会突然单独召见祁子臻。
祁子臻倒是比他要镇定些,轻声道:“殿下放心吧,我相信陛下不会是不明事理的人。”
听到他自己都这么说,宋尧旭也只好笑笑没再说什么,看着他走进房间。
卧房内,弘初帝正站在博古架前,仰头似乎是在看着那副高高挂起的墨梅图。
祁子臻走到他身后几步的距离规矩行礼:“参见陛下。”
弘初帝像是才留心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温和地说:“祁子臻是吧?平身罢。”
祁子臻乖顺谢恩,随后缓缓起身,低眉顺目地站在原地:“不知陛下召见臣可是有何要事?”
“倒也算不得要事。”弘初帝笑笑,摆了下手,“朕也不过是想找祁小公子聊聊天罢了,此地并无外人,祁小公子不必如此拘谨。”
祁子臻摸不清弘初帝话语里的真假,沉默地站在原地。
弘初帝像是也不在意,转身重新望向博古架上的那副墨梅图,负手而立:“祁小公子可曾见过谨儿房中的这幅画?”
他问的随意,似乎真的只是随口找个话题同他聊聊。
祁子臻持以谨慎的态度,诚实应答:“此前曾到殿下房中有幸一览。”
弘初帝听后,轻笑一下,语气平缓地说:“想来当年这幅画,还是观王亲手画下赠予朕的。”
闻言,祁子臻微微一怔。
弘初帝却似是已经浸在回忆之中,走上前抬手轻轻摩挲着墨梅图一角的红色印章,只见上边模糊地印着“历光三十四年”几个字样。
祁子臻依稀记得先皇历光帝是在历光三十六年时驾崩,由于原先的太子暴病而亡,历光帝于弥留之际将皇位传予弘初帝。
而正好当年弘初帝长子即宋尧旭出生,他便从历光三十六年起改年号为弘初,是为弘初元年。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便过去了。
弘初帝似乎也很是感慨:“还记得朕也画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墨梅图回赠观王,想当年朕与观王还是关系最亲密的兄弟。”
“可惜啊,三哥变了,变得愈发注重起权势。”
祁子臻蓦地抬眸,看向弘初帝浅笑着的面容:“陛下……”
弘初帝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继续说:“其实这些年三哥做的事情,朕都知道,朕只是不想与三哥反目成仇。”
“朕原本以为,只要朕做他的傀儡皇帝,至少他就能对朕的孩子们好一些,所以朕从未插手过他在朝堂上的一言堂。
“朕一直觉得三哥多少都会顾及些旧情,可是到最近才发现他真的变了,他的眼里已经容不下哪怕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说到这,弘初帝缓步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副宋尧旭画的墨竹,突然又转了话题:“其实谨儿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是你让他故意那么说的吧,你也早就对观王有所顾忌了吧?”
祁子臻对上弘初帝眸底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清明,点了点头:“正如陛下所言。”
弘初帝笑了下,意味不明:“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选错了人。”
祁子臻眸色不变,听着他说完后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干脆地说:“不会错的,我相信殿下终有一日将成为真正威震四方的君王。”
“这是臣对殿下的誓言,更是殿下对臣的承诺。”
他的语调铿锵有力,仿佛只要认定了这件事情,便会义无反顾地向前,不惧怕路途中任何风吹雨打。
弘初帝看着他如磐石般坚定的目光,半晌后总算开怀一笑:“哈哈哈好,有志气!谨儿此生能遇见你也是他的机缘。”
经过前边一番对话,祁子臻的姿态变得不卑不亢,腰板挺得笔直,一时间竟同宋尧旭画中的墨竹一般,破土而立,坚韧不拔。
这也正是弘初帝希望能够见到的。
他近二十三年来都对政事不管不问,听凭观王操纵。而这一次,他愿意放手去让小辈们搏一搏。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祁子臻面前:“既如此,这个便交给你了,但愿祁小公子不要令朕失望。”
祁子臻恭敬地接过锦囊,然而不经意间摸出锦囊内物件的形状,忽地一愣,诧异地看向弘初帝。
弘初帝依旧维持着温和的浅笑:“另一半朕早在朝堂时便交予谨儿了,你们放心大胆地去闯罢。”
“西北,将是属于你们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