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白请帖上邀请的日期是第二日早晨,看起来似乎又是想以早膳为约。
祁子臻在收到邀请当日夜间就将有关陆元白的事情说予宋尧旭,宋尧旭思量过后又问他的打算。
“不管是敌是友,我还是想至少先去看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有什么意图。”祁子臻沉吟后只给出了这个答案。
陆元白怎么说也是汤乐远的好友,而且根据前世的记,他似乎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虽说前世直到他死前陆元白都还只是一名书生而已。
宋尧旭尊重他的选择,只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打算让崔良在暗中跟着他,若是出什么事情了也好有个照应。
祁子臻没有拒绝。如今观王还在京城之中,四处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势力与眼线,他必须得随时注意才是。
基本上做好准备,两人再黏糊一阵就一起准备去休息。
不过在临睡前宋尧旭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按照惯例有地方出现灾害的话是要祭祀的,我明日大概午间时分会同国师一道去郊外的祭祀台祭祀,子臻要一起来吗?一起来的话可以等你回来用过午膳再去。”
祁子臻应邀于早晨出去的话,回来差不多也到了午间,若是要跟着去祭祀大抵就是回来用顿午膳就又得出发。
身娇体弱的祁子臻想了想,还是打算中午窝在房间里睡个午觉舒坦点。
宋尧旭顺手薅了一把他的脑袋,笑着说:“那好,明日你回来记得按时用膳,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祁子臻也笑着应声,窝到他怀里去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看样子就准备直接睡觉了。
“晚安好梦。”宋尧旭在他发梢轻吻一下,声音温和。
祁子臻困得不行,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
次日卯正时分,宋尧旭已经早早地起身去上朝了。
碍于早间还有约,恢复辰时起床的祁子臻又被迫提前半个时辰开始打理自己。
他打了个哈欠爬起床,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椅子上整整齐齐摆放好的衣裳。
从内到外厚厚实实的一套,充分考虑到了赴宴的正式性和他身子的虚弱性。
椅子前的桌面上还摆放了一盆供他洗漱的水,温度正好,应是宋尧旭特地吩咐下人们在这个时间段左右送来的。
盆边还压着一张字条,让他先吃两块桌上的小糕点垫垫胃,还有一系列记得注意保暖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的叮嘱,简直不能更细致。
祁子臻看着字条最后一个端端正正的“谨”字,眉眼间蕴出笑意。
这要放在现世,他都想夸宋尧旭一句贤惠。
他小心地拿起字条想好好收起来,不经意间发觉字条底下还有一张更小的,上边只写了一句话——
“思一日不得见,既念矣。”
想到一天都不能见到你,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祁子臻看着这句话,几乎能想象到宋尧旭落笔时面容中极致温柔的神情。
肉麻得不行。
他在心底嫌弃似的吐槽了一句,眼底的笑意却分毫不减,把这张小字条也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收好。
祁子臻简单洗漱一番后换好衣裳,将桌面上的两块小糕点吃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之后就同崔良一起出发。
临出发前他想了想,还是将佩剑一起拿上,再顺手拎了把伞便出发。
凌朝的早晨更多人喜欢去集市中逛,集仙楼内几乎没什么人,祁子臻刚到就见到了楼下门口站着的陆元白。
“子臻早啊。”陆元白笑了下,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和亲近。
祁子臻走到他面前,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神色冷清地点点头,算是也打过招呼。
陆元白似乎对他的疏远态度习以为常,没有太过在意,邀请他一同到集仙楼他订好的厢房中去。
集仙楼作为京城中最大最出名的酒楼,早午晚膳三餐都有其特色,早膳便是以清淡健康为主,两人进到厢房中厚已经摆上了浓稠可口的素粥与各式各样的小菜。
在小菜的一边还放了坛清淡的果酒。
祁子臻看着这明显不止两个人分量的小菜,皱了下眉:“还有其他人要来么?”
陆元白却摇了摇头,好似很善解人意一般回答:“没有,我记得子臻应当不太喜欢多人的场合,便没有叫别人来。”
听着他的这番话,祁子臻过了半会儿才压下心绪,佯装无事地走到桌前坐下。
接下来的时间更多时候其实是陆元白在说,祁子臻在听,偶尔他也会回应那里几声,以示自己是真的有在听。
但总体而言陆元白在讲的事情大多都是他不在的这半年多来的京城琐事,他兴致不算很高,只偶尔会留心一些与朝堂有关的事情,总体而言至少还算得上是氛围和谐。
祁子臻原以为这次所谓小聚应当会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然而就在他把早膳差不多吃到时,陆元白忽地给他倒了小半杯果酒,笑着说:“这是今日集仙楼特供的果酒,味道还不错,子臻也试一下吧?”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祁子臻微微摇头,“我答应过殿下,不会随意饮酒。”
他的话音刚落,陆元白面上的笑意就明显变浅了许多,语气淡淡地突然说:“是么,看来子臻与陛下之间确实同传闻一般,关系匪浅。”
他说得意味深长,显然就是在暗指些什么。
祁子臻原本的动作微滞,但很快恢复原样,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我与殿下以好友身份相处近一年,关系好些也很正常。”
“可是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样的好友,还会同床共枕的。”陆元白似笑非笑,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祁子臻听到他的话,面上神色比之前变得更漠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将那杯酒推了回去:“这似乎就与元白兄无关了吧?”
陆元白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兀自将那杯酒拿了回来,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替子臻不值。你原有大好才华,何必如此局限自己?”
祁子臻没有说话。
陆元白则是晃着酒杯轻抿一口,继续说:“正所谓君王多薄情,如今他能贪图一时新鲜对你百般恩宠,往后你又如何知他不会将你弃之如敝履?你到底不过是男儿身,又如何比得香软娇弱的女子?”
他说的前半段话祁子臻还可以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可是后半段却正正戳中了他一直以来顾虑的痛点。
他身为现世人,对于情爱的理解自然不会仅仅局限于传宗接代,甚至还能自然而然地调侃一句家中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然而这里是古代世界,而且宋尧旭家中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他不会自私到要求宋尧旭放弃皇位的传承,但同样他也不会让自己沦落至同别人共同去争宠。
可即便如此,他也拎得清自己的感情,总能在需要脱身的时候抽身而去。
他与宋尧旭之间的感情,还没落到要有他人来批判指点的地步。
祁子臻这下是没有任何食欲了,放下手中筷箸冷着脸起身,近乎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看向陆元白时眸色更为冷峻:“如果元白兄此次邀我相聚就是想说这些的话,那么到此为止了。我与殿下之间的事情我们自有我们的考量,不需要任何外人指手画脚。”
“再见。”
说完他当即转身就离开,不再给陆元白任何开口的机会。
而陆元白坐在原地看着祁子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祁子臻离开之后才轻声地自语一句:“原来你竟是这种人,是我过分高估你了。”
*
另一头,祁子臻刚走出集仙楼就迎面撞进了纷扬冰凉的大雪当中,近乎刺骨的寒意落在他身侧,将他从杂乱的思绪中扯出来。
“祁公子。”守在集仙楼外的崔良见状,连忙过来给他打伞,神色忧虑,“您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祁子臻见到是他走过来,轻呼一口气收敛起思绪,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外边太冷了有些难受,我想回东宫去休息。”
早在昨夜崔良就被宋尧旭反复叮嘱要留心祁子臻的身体状况,闻言自是不敢再耽搁,打着伞护送他一路回到东宫。
下雪的天比之前要更冷,祁子臻一路走回到暖融融的房间之后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隐隐又有要生病的趋势。
他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祁子臻暗自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直接顺路拐到了宋尧旭的房间中去。
因为宋尧旭房间的床铺更大更软和些,他现在几乎已经把东西都搬了过来,还备了一些专门在感冒早期时吃的药丸。
他记得上一次吃完药后顺手把药瓶子放在了宋尧旭房间外室的博古架上,轻车熟路地走过去找,没多会儿就看见了那个药瓶子。
不过在他把药瓶子拿下来的时候,不经意间又发觉博古架上的那副墨梅图后似乎夹了什么东西,正好就在“历光三十四年”的印章旁边。
祁子臻抬手把那个东西抽出来,却发现似乎是一个没有被封上的信封,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写,里面放着一张纸片。
他好奇地抽出纸片,只见上边写了七个大字——
“恩科之人不可用。”
落款是传国玉玺盖的章,时间是弘初二十三年九月。
也就是说,这是今年九月时弘初帝亲自写下的。
——陆元白就是通过恩科进入朝堂的人!
几乎在这一个刹那间,祁子臻就想明白了陆元白今日说那番话的意图。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他回过神来的这个时候,房间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是崔良在和什么人争执。
祁子臻将这封信收起来,深吸一口气后走出房门,紧接着就看见一群禁卫军打扮的人站在院子里。
他眸色一敛,冷然道:“何人胆敢私闯东宫?”
那领头人见他出来,也不继续和崔良对峙,冷笑一声后说:“祁公子身为少塔主,却利用职务便利窃夺我朝传国圣书,如今物证俱全,祁公子可认罪?”
领头人说话的同时,让身后人将那本“圣书”呈上来——正是祁子臻藏于自己房中的那本《公子传》!
祁子臻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但还是维持着冷静,漠然道:“这不过是一本普通史书,你又如何敢说这便是‘圣书’?”
“呵,少塔主可莫要以为属下好糊弄。”领头人神色不屑,“但凡我凌朝百姓都知晓,只有‘圣书’才会以一半模糊一半清晰的字迹来作为独特的记载方式。”
这个事情祁子臻还真不知道。
他一时之间无法反驳,那领头人便当他心虚,下令道:“来人,把他押入天牢!”
“你们谁敢靠近一步!”
崔良二话不说地挡在了祁子臻面前,拔剑出鞘,大有一副要护到底的态势。
祁子臻却出手拦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嘱咐几句话。
“可是……”崔良看着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是在对上祁子臻安抚的视线之后还是愤愤不平地收剑回鞘,眼睁睁看着祁子臻被那群人带走。
乌泱泱一群人就这么离开了东宫,胆子稍小些的宫人们这才敢上前来问崔良是怎么回事。
崔良回想起方才祁子臻叮嘱他的事情,闭了闭眼,压低声音道:“如今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今日的事情你们暂时不要随意声张,一切等陛下回来再做定夺。”
平日里崔良是东宫的一众下人中与宋尧旭走得最近的,没有异心的下人们都听他的话,闻言当即点点头,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而崔良则是大致环顾了一圈目前在场的下人们,基本上对上名字与身份,接着才赶忙去备马,尽可能快地到郊外去找宋尧旭。
可是如今雪越下越大,他就是再心急也不能走得太快,否则半路跌个人仰马摔只能是得不偿失。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崔良紧紧攥着缰绳,神情中满是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