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匆匆,一转眼便到了初夏。
从春日至初夏,不知前朝发生了何事,皇帝忙得不可开交,近两月的时间,都没进过后宫,成日宿在上元殿。
太后去劝也只不过是被李福才恭恭敬敬请了出来,说道:“太后娘娘,皇上政务繁忙,无心后宫事。”
太后叹息一声,她倒是看得清楚,皇帝面前成堆的奏折。
皇帝于天下是为明君,这点在他小时就已经凸显,先皇问及什么为天下时,她还记得皇帝是如此达的:
“百姓为天下,百姓安则天下安,若百姓动荡,此天下也终将不保……”
还犹显稚嫩的声音在威严的父亲面前不卑不亢,将自己心中的天下娓娓道来。
那时她牵着自己自己养育的另一个孩子站在门前,听着屋内皇帝不加掩饰的赞许,她便知,长休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撼动太子之位。
***
初夏之后,气温渐热,若屋子里没有冰盆,委实难以承受。
方从皇后的景阳宫走出,看着高位分的嫔妃一个个坐着架撵离去,再直起腰时拉住春若的手就想快步往寝宫走。
粉嫩的小舌不住的往外吐,皇后宫里的茶她是越喝越渴。
还没从拐角处转弯,就被等候在此的香菊拦下,“宋小主,我家主子说天热,明阳宫路近,邀您前去歇息,天凉些再走。”
宋梓婧抿着有些发苦的嘴角,伸手让春若扶着,又摆出一副宫仪甚好的模样。
刚进明阳宫,来时的浑身燥热散去一半,凉爽不少。
那摆放在塌前的冰盆比她宫里的大了不少,冰化了一些即刻又添了上去,以免凉意不够。
想她宫里,那少少冰块,还得省着省着用。
“淑妃娘娘金安!”
“来了,坐。”淑妃拿着扇的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没一会儿,香菊就端着两碗冰镇酸梅汤走了进来。这东西,在夏日解暑是最有效,入口酸涩解疲乏,冰镇的凉意又恰好解了她喉咙处的灼热。
可惜了,她那没有小厨房,也每个像样的厨子,寒娟他们又不会做。
淑妃似乎很喜欢喝酸涩的,没一会儿,她的那碗已经见了底,拿了手绢拭去不存在的水渍,“阿沅,这些时日可还好?”
“挺好的。”
吃好睡好,还不用担心皇上随时传召。
“那就好。”
淑妃低声道,之后再无话。
不知怎的,从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的两姐妹,如今想随意聊聊都没有可聊的。
隔了小半刻钟,可能也没有这么长,宋梓婧只觉在这沉默安静的环境里如坐针毡,刚想起身告辞,就听淑妃问:“阿沅,你侍寝之后,皇上可有让你喝什么?”
宋梓婧抬眸望去,一直光彩照人的姐姐满脸都是憔悴,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深。
摇摇头答道:“没有。”
她没有真正侍寝,怎么会喝侍寝之后才有的东西。
这里人多嘴杂,她也不能直白说出。
‘哐当’一声,淑妃手里的瓷勺跌落在碗里,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向后仰倒去。
“阿姐!”
宋梓婧赶忙上前将人扶住,候在一旁的香菊慌忙跑出去叫人:“来人啊,快传太医!”
***
淑妃幽幽转醒时,帷幔后跪了两三个看不清的人影,应当是太医吧。
皇上也问讯赶来,坐于塌上转动茶碗看不清喜怒。
宋梓婧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但她是高兴的,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也是面露喜色。
“娘娘,你醒了?”一直守着的香菊第一时间看到淑妃睁开的眼睛,小心又温和的说。
“醒了?”皇帝转动茶碗的手停住,淡淡偏头看了过来。
“嗯。”淑妃无力的应声。
她出声后皇帝反而不再看她,而是对着一地的太医说:“告诉淑妃,她如何了。”
如今是炎炎夏日,宋梓婧却在皇帝的话中听出了寒意,侵骨入髓。
太医们都没有感受出来,依旧喜气四溢的俯首:“臣等恭喜娘娘,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淑妃怔住,凝固住的表情,香菊还只以为是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
拉着一干仆众跪地,高声恭贺:“恭喜娘娘!”
淑妃眼瞳转动,扯着干裂的嘴唇,小心朝皇帝的方向看了一眼。
***
宋梓婧很高兴,脸上收不住笑,都忘了还有皇帝在旁,急匆匆掀了帷幔做到了床边。
“阿姐,你听到了吗?你要做母亲了,我也要做小姨了!”
淑妃一脸愁相都被她逗笑了,抬起手不轻不重的敲她脑袋,“小傻子!你怎么会是小姨,你也是他的母妃之一啊。”
“哦。”宋梓婧嘟起小嘴,却还是很高兴。
“都出去。”一直未见发话的皇帝宽袖一掀,从塌上走了下来。
太医们不敢违令都规矩的退了出去,香菊见皇帝脸色不对,甚是犹豫。见淑妃使了眼色,才迟疑着步伐离开。
宋梓婧本想拉着淑妃的手说些什么,却被皇帝钳住手腕带了起来,“阿沅,你且先回宫,朕同你阿姐有话说。”
“可是……”
可是我还有许多高兴的话没说呢!
她有些小委屈,但转念又想,是不是她在这妨碍两人说私房蜜语了。毕竟,皇帝从听见阿姐怀孕开始都没说一句高兴的话语。
“听话。”
皇帝轻柔的哄道,使了眼色让后进来的春若扶着她出去。
离开时,宋梓婧一步三回头,像是与恋人离别一般,惹得皇帝勾了一下嘴角,但也仅仅只是一下。
走出偌大宫殿,宋梓婧回头用手遮住烈阳瞧了一眼金翠描边的牌匾,她总觉得皇上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小主,我们走吧。”春若小声在身旁提醒道。
“嗯。”
***
回了玉竹小榭,宋梓婧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
寒娟端着牛乳来时就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调笑道:“小主的魂这是被吸走了吗?”
宋梓婧瞪了她一眼,恹恹的说:“寒娟,你说阿姐怀孕,皇上为什么不是很高兴?”
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了补身体的牛乳,寒娟拢着袖边,想了想道:“皇上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当初皇后娘娘怀孕时皇上也不是很高兴。”
宋梓婧点点头,依旧是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寒娟的话显然没能安慰她多少。
***
宽而舒适的明阳殿,没了多余的人,皇帝穿着赤红色的五爪龙袍立于床边,浑身都是森冷的气场。
看了面无血色的人许久,皇帝才出声打破此时寂静,“你没喝那些汤药?”
“是。”淑妃仰头看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他问,淑妃还很认真的歪头想了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从阿沅进宫开始,臣妾就再没喝那些避子汤了。”
侍寝之后都有一碗的,说是补气养身,调养身体,实则不然。可是这宫里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因为这是皇上安排的。
她从阿沅进宫开始准备,让宫里的煎药宫女将避子汤的一味药换了,那功效便没了。皇帝也常来她宫里,可是一直未有消息。没想到,却是三月前皇帝独召她去上元殿侍寝时怀上了。
“谁给你的胆子?”皇帝冷冷发问。
淑妃惨白无血的嘴唇扯出一抹笑,说不出的妩媚,“皇上喜欢臣妾,臣妾有了孩子,皇上不高兴么?”
许是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皇帝周身更加森寒,“你不喜欢朕。”平平淡淡,却是最为诛心的。
淑妃盯着皇帝的眼睛,开口问:“那皇上真的喜欢臣妾吗?还是因为不甘?”
说来好笑,淑妃自从得知这世上最无情之人居然想求一人心时的那种荒唐。皇帝无情,却希望别人对他有情,试问又有几人做得到?
合宫众人,入宫为妃不是为了家族利益,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没有几个会真正动情。
皇帝为什么不希望妃嫔有孩子?就是因为知道没人是真正爱他的,所以他不希望有人利用他的孩子来做图谋。
眯起好看的眼眸。
他的眼睛长而宽,眼尾上勾,眼瞳乌黑深邃,眯起时更显阴冷。
弯下腰身,出乎所有意料,皇帝伸手掐住她毫无保护而显脆弱的脖颈,“是不甘又如何?只要朕想要,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可是皇上,你得不到……我的……心……”最后几个字艰难从齿缝间吐出,淑妃明显感觉到皇帝虎口的力量加重,她已经有了窒息感,面色呈青紫。
许久,皇帝在她真的断气前松开了手,毫不怜惜的看她猛咳吸气。
“你以为你的计划朕不知?”
“你怀上这个孩子,是在堵,堵怀的是个皇子。大洲朝的皇长子,若将来成为太子,再顺利继位,你就可以与他厮守了是吗?”
淑妃搭在锦被上的手紧了又紧,她忘了皇帝的聪明程度,绝望地说:“皇上既然都知晓,您准备如何?让臣妾落了这个孩子?”
皇帝抿唇,背身欲走,抬手掀开帷幔时,说:“罢了,既然有了,那便生下来。”
毕竟这也是他的孩子,不论孩子的母亲目的出于什么,他终究是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