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爹把人扶起来。杨寒衣勉强坐好,低垂了头,心底很是郁闷,哪怕是个正常汉子,他嫁他也接受,关键还是个痴傻?!还克妻……
杨老爹叹口气,说:“寒哥儿,你也别怪爹娘,实在是没有办法。战场上风险大,我们杨家已经去了你大哥一个。不能你也去啊,你身子这样,爹娘实在不想你在那边被欺负。你要是嫁出去,家里还能好过点。你弟弟们一年比一年大,爹寻思着让他们下学堂认几个字,杨家总不能一辈子在山沟里,爹还是想三娃四娃出息些,给杨家光个门楣。”
为了弟弟妹妹的幸福,为了杨家门楣,为了杨家名声祖宗,为了杨家的汉子,就给他说个痴傻夫君,真是好爹!
杨寒衣心里冷笑,冷道:“我不嫁!”
杨秦氏喝道:“这事你有得说?你自己也不想想你在家做些什么,在地里锄头扛不动,挖地时神神叨叨,去山上躲懒三四天不回来,在家吃的不比正常人少,做的活也没见着有多少。要不是老娘每顿饭算着你,家里让你吃穷了,你几个弟弟妹妹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杨寒衣道:“那人是傻子,我总不能一辈子和傻子过!”
杨秦氏又道:“不管是疯子傻子,总是个汉子,你嫁出去,总好过死在战场上。再说他力气夯实,家里条件比我们家好,你去了能吃饱饭,也不亏!”
汉子,力气好,家里不差?
杨寒衣想了想,才发现脑袋中关于樊默言的记忆一点都没有,这个人他一点都不了解。就算是相亲好歹也见个面吧……这样也太包办了。
杨寒衣看杨老爹,说:“父亲,那樊默言是谁,我不知道他。”
杨秦氏哼一声:“你肯定没听说,你成天发疯,没个正行,哪能知道隔壁村里的汉子?!”
杨寒衣被呛,杨老爹温声说:“爹打听过了,那人还不错,和你八字合,你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
杨老爹又把他知道的说了,杨寒衣这才大致了解樊默言的情况。
樊家二十年前住在帝都,十年前帝都战乱,樊家没落,来到了漯河村,在漯河村定居。樊默言家里情况也不好说,他亲娘据说是难产死的,关于樊默言娘亲的言论很少。
在樊默言娘死后,樊老爹续弦刘氏,也就是樊默言的后娘,后娘先前一年对他是真好,以至于村里人都说后娘慈爱——待前妻孤子如亲生,只是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便对樊默言疏离的许多,明面上顾着,暗地里不得而知。
樊默言娶过几个媳妇,娶一个死一个,娶一个死一个,活活死了七个媳妇,唯一一个命长久的,活了两年,在怀着樊娇娇时下地干活,难产大出血死了,给樊默言留了个姑娘。
这以后,樊默言的恶名便传了出来。死了七个媳妇真是了不得?以至于后来村里的人都说樊默言家风水不好,谁跟着樊默言谁倒霉,他们家煞气冲天,犯了凶煞,说的好不邪乎。樊默言的亲事也一直拖,拖到二十二了也没人愿意跟着他。
杨寒衣听杨老爹说,知道那人外貌是真好,可以想到他克妻,还命硬痴傻,心下就有些害怕了……
漯河山村荒芜一片,鸡不拉屎,鸟不生蛋,活人能熬疯,死人骨头估计都能化石。杨寒衣回想这些年,爹不疼娘不爱,当他是赔钱货没大用,汤汤水水拖着养,身体现在虚的走路晃三晃,吃了上顿愁下顿,本来就已经很凄惨了。
现在他爹娘就要把他嫁给一个命硬的汉子,这不是他爹娘要为了弟弟妹妹把他卖了吗?
不对,是推进火坑,一个不小心他就被克死了!
杨寒衣心下不甘,斥道:“我不嫁!其他人都能考虑,傻子不成!命硬克人。”
杨秦氏听他拒绝,当即就炸了:“你不嫁?这年代父母之命大过天,你敢不嫁?!老娘也是为你好,你去战场被杀了还要老娘帮你收尸不成?!还是去战场让那些汉子作践你……你也别做哪些败坏门楣的事!杨家老祖宗脸上要是被你蒙羞,老娘活劈了你!”
“那你就活劈了我!”杨寒衣瞪杨秦氏,怒道:“哪里有你这样的爹娘,为了家里,为了光宗耀祖,让我和一个傻子过,我过去三天被克死了,你就对得起杨家祖宗,你不怕老祖宗来找你!”
杨秦氏脸色立变,直接砸了碗,抄起藤条就要打人:“杨寒衣,你现在是反了,老娘好容易说的,那不是为了保你。老娘一片心,就这样被你糟蹋!”
杨寒衣面色一哂,道:“真是好理由。这些年我为家里做的也不少,凭什么现在我就要为了弟弟妹妹,为了你杨家门楣去嫁给一个傻子。死在战场上我也甘心。文死谏,武死战,我要是能死在战场上那才是杨家的荣耀!”
文死谏,武死战?!这小畜生没读书在哪学的这些话?八成又发疯!
杨秦氏怒道:“杨寒衣,你又发癫了不成?!真是翻了天!现在征兵要人,过段时间又要交粮食税,家里养不下吃闲饭的!”
“这么多年我给家里没做活?”杨寒衣愤怒他嘴碎娘的偏心,道:“这些年我就混吃等死,什么都没做,成了杨家的蛀虫,活该被嫁出去换银子,给杨家的汉子供应。娘,都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偏心!”
“还有,这是什么婚事?你们都不问我直接给我说亲,还说个傻子,你们是想我一辈子对着一个傻子过。还是想我活不过三天被克死抬回来,真正狠的是你们,为了银子,找个好听的理由就把我嫁出去,是你们不要杨家老祖宗的脸,这事传出去你们还怎么做人?!”
“杨寒衣!”杨秦氏一藤条打在地上,叉腰怒道:“家里是你大还老娘大,没有老娘你现在在哪都不知道,现在这样做不是为了保住你,你要是死在战场上,爹娘在哪找你尸骨,你到时连个根都没有?!”
“这是在保我还是在卖我你们心里清楚!”杨寒衣面色发红,像一只炸毛的小老虎,和杨秦氏红眉毛对眼睛,道:“你们谁说的谁嫁,我不去,逼迫自己亲儿子,嫁给痴傻,这名声传出去三弟四弟以后怎么说媳妇?!”
“孽畜!都说的什么话!”杨秦氏抄起鞋子就往杨寒衣身上砸:“小畜生,从小脑子就中邪发疯,现在又说昏话。你还当你是汉子,哥儿生来就是嫁人的,这事没商量,身为哥儿不命由不得你做主,你不嫁也得嫁!不管你是被克死还是上战场战死,你都得给我嫁!”
聘礼都收了,怎么能退回去,十几两银子呢。
杨寒衣躲开杨秦氏的鞋子,跑到院子里,将杨秦氏纳凉用的紫藤花架一手扯了下来,紫藤花架子哐的一声坍塌。
杨寒衣吼道:“老泼妇,你心狠,亲儿子都要卖!”
杨秦氏被揭了短,抄着藤条追着杨寒衣打,怒道:“小畜生,你看看你现在,都反了!我和你爹一片心,你就这样回报我们,白瞎老娘养你这些年!”
杨寒衣避开他娘,站在院中,双手叉腰,也不管两老怎么看,气势架开就开始骂他娘。
“老泼妇,你这些年怎么对我的你自己不知道?!汤汤水水没有米,干活不少老子的,我这些年吃了你多少?!我自己下地干活还养不活自己,都让你偏心给了三弟四弟,要不是大哥护着我,我现在死了。这事要是大哥来说还行,你们没得说!”
“小畜生,你又发抽,这些犯上的话也是你能说的?!”杨秦氏气眉毛都绿了,朝杨老爹喊:“当家的你看看这小畜生,养出了恶来,现在都敢骂老娘,以后是不是要骂祖宗。这么个不孝的,不饿他三天,他不明白狠!给我关到柴房里,让他知道狠气!”
杨老爹不曾想杨寒衣反应这么大,这么多年的温和性子说炸就炸,甚至为了这事和杨秦氏杠上了。
杨寒衣小时候也是神神颠颠,什么话都敢说,每天神神叨叨,各种漯河山村听不懂的话,老实巴交的农户不懂,人家都当这娃疯了,哪里敢娶?
方圆多少里都没人愿意要他家寒哥儿,好容易能有个愿意娶的,机会难得,再说那傻子不一定克哥儿,上战场死了连个骨头都找不到,被那些汉子看上糟蹋了更是一辈子污名,杨家脸上都没光。嫁过去总好过死无全尸。
杨老爹一想,只看到他杨家门楣,杨家后代,本想维护寒哥儿的心也没了。杨老爹吩咐道:“三娃四娃你们动手捉住寒哥儿,老婆子你把寒哥儿绑起来!”
三娃四娃诺诺过来,杨老爹堵住门口,杨秦氏拿着绳子过来,一把朝杨寒衣身上扑。
杨寒衣被他娘绊了一下,旋即踩上板凳,杨秦氏扑了个空,朝杨老爹使眼色,杨老爹身形魁梧,手劲颇大,一手将寒衣从凳子上拽了下来,按在椅子上。
杨秦氏做势头绑人,道:“孩子,这也不是老娘心狠,战场不是你们去的,那死人像割韭菜似的,你也别想着那碗饭好吃,嫁给痴傻也有饭吃,弟弟妹妹在长大,总要活啊,你为家里想想。”
杨寒衣:“想着你们,就要我一辈子不好过,凭什么?!你们自己都知道要好好的,把我送进火坑里换银子!”
杨寒衣挣扎开来,杨秦氏没绑住人,杨寒衣一脚踩上桌子,在院中乱窜,只见的瓢盆锅碗啷当作响,院中鸡飞狗跳。
“孽畜!那傻子克妻不一定克哥儿,你要是去了战场,还怎么活啊?!你去樊家,樊家也不会亏待你!”杨老爹吼道。
“什么亏待?拿命换不亏待?”杨寒衣抱起一个凳子抵挡两老,眼眸发红,哽咽道:“爹娘,我不孝。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嫁给一个傻子,那样是赔了我一辈子。这年代父母之命大过天,我说了也没用,克死,去战场战死,总之一个死字……还不如你们就抬着我的尸首嫁过去!”
说完直接往墙上撞去。一道血线在空中划过,血崩了一地,蜿蜒开来。
小野狗窝在院中,被血染红了皮毛,血腥味蔓延,小野狗呜咽咽的围着杨寒衣的身体打转……
“孽畜,你又中邪了!”杨老爹当即慌了,急慌慌跑去抱人:“儿啊,你咋这么想不开啊……”
杨寒衣早已血染满面,晕死过去,不能应答。
杨秦氏一声破天大骂:“作死的小畜生,败家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