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尾款到账的第三天,许燃星拖着行李箱,只身一人来到阔别已久的魔都。
他依稀记得当时他家有间别墅在这儿,如今也不知是卖了,还是被他|妈送小狼狗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过滤掉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也不剩下什么,这处故地对他来说不过是座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陌生城市。
没人接送,许燃星全凭魏成则留下的地址,转乘着各类公共交通,耗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才找到那所远离市区周围一片荒凉的艺人培训基地。
魏成则并不在这儿,倒在许燃星的预料之中。
魏成则连市中心的经纪公司都很少去,又怎么会爱来这种乡下地方。
他是圈中几个出了名的花蝴蝶中最有名的幺蛾子,每天扑扇扑扇在各个电视台、节目组、金主爸爸之间舔饼,没人知道他会出现在哪儿,全国各地都能看到他周旋的身影,有时舔累了,也会放下身段,回归本我,不是在前线与各家团队撕逼,就是行走在撕逼的路上。
而叶洲屿也不在这里,他的行程早被魏成则排满,只有最后两天才会过来跟着其他人一起排练。
这倒让许燃星悬着的一颗不安的心落了地,只是内心深处也多少有些不爽:艹,腕儿还真大……
许燃星将行李放在临时宿舍,换了一身衣服,便被负责接待的老师引向一楼的练习室:“要表演的那支舞,大家两天前已经开始排练了,你落下的部分要自己挤出时间赶上,明白吗?”
虽然合同上只有一场表演,但对于许燃星这种毫无基础的人来说,训练半个月,时间已经显得吃紧。
“我会努力的,谢谢老师关心。”许燃星答得真挚,笑得乖巧,一副讨长辈喜欢的模样。
接待老师这个年纪的人,看在眼里,自然颇生好感。
只是他瞧了一眼许燃星那柔弱单薄的身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提醒你一句,那几个小子个个有背景,脾气还不好,小心别被欺负了。”
许燃星不禁感到奇怪,自己不过是个只出现半个月就消失的临时工,井水不犯河水的,欺负他?这不是闲得蛋疼吗?
许燃星故意露了些怯,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亮晶晶的,像只无辜的小鹿:“老师说的‘他们’是谁?和我一起表演的伴舞吗?”
“什么伴舞?他们是公司的练习生,等会儿你就见到了。”
练习生?
许燃星心里更觉得蹊跷,之前魏成则不是说,一起演出的是专业舞者吗?
叶洲屿的回国首秀已经被魏成则重视到,不惜花重金亲自请自己来炒作,为什么还要让练习生来伴舞?
比起专业人士,公司未出道的练习生就算舞蹈能力能达标,大多也缺乏舞台经验和应变能力,往坏了想,万一有谁想借机博出位,到时候做出点出格的事,岂不是让叶洲屿吃哑巴亏?
就算公司有私心让叶洲屿先富带后富,提携后辈,可关键是,现在的叶洲屿……自己也不富啊?!
正想到这里,许燃星已经来到了练习室的门口,门那头传来一阵阵吵闹声和少年身上分泌出的荷尔蒙的独有气息。
他透过玻璃门向练习室内望去,屋内采光极好,明亮宽阔,几个大男孩坐在角落,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年龄看上去跟许燃星差不多,甚至有几个长得更嫩些,像是初中生。
接待老师推门而入,拍了拍手,对练习室里的人嚷了一声:“有新人来了,都过来认识一下!”
说罢,示意许燃星做自我介绍。
许燃星选了一句平凡又老套的开场白:“我叫许燃星,很高兴能来到这里跟大家一学习训练,请多多指教。”
即便说出这话,整个人都会显得俗气了几分,但一想到自己和这些人之间不过是那种连互换微信都显得矫情多余的短暂同事,许燃星也懒得浪费脑细胞编什么花样。
下一秒,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许燃星身上,虽然每个人的眼神中,各自怀揣着些什么东西,却依旧能找到彼此的共同点,那就是,都看许燃星不是很爽。
其中一人挑眉瞥了许燃星一眼,中性的音色中掺杂着些鼻音:“不敢当,洲屿师兄都得对您喊声哥,哪个敢指教您啊?”
那人叫柯侑蒙,是个长相阴柔的男孩,有着难得好看的单眼皮,颜值虽不及许燃星精致,但只要公司走心地包装一下,套个花美男的称号出道,还是绰绰有余的。
柯侑蒙话音刚落,另一个轮廓粗犷些,身高足有一米八五的男孩,也搭了腔:“就是,我们被大明星指教还差不多!”
他叫申玮,是在场所有练习生年龄最大的,他走近了些,毫不掩饰神情中的不屑,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燃星:“许老师,我记得你小时候口技挺厉害的,学什么鸡叫狗叫王八叫的……那你会‘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吗?”
说着,申玮故意模仿着许燃星当年车祸了的唱腔,配合着娘炮油腻的卖萌动作,惹得周围人一通哄笑。
接待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立刻厉声呵斥:“申玮,怎么就你屁话这么多?休息够了是吧?都别歇着了,赶紧起来继续练!”
被老师这么一训,男孩们怨声载道不情不愿地一个个爬了起来。
许燃星倒是没说什么,独自走到最后一排,跟在他们身后学习。
他一边消化着老师教授的舞蹈动作,一边不声不响地观察着眼前的这群人,半天下来,倒总结出了两条结论:
一、这里的练习生对他都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一些敌意,而其中,数柯侑蒙申玮最甚。
二、在一首4分37秒的歌曲里,申玮因为柯侑蒙挡了镜头,翻了7次白眼,柯侑蒙因为申玮跳得难看,吐了12次舌头,练习之后,这两个人还能在一起嘻嘻哈哈,称兄道弟,有趣极了。
几个小时的练习后,便到了用餐时分,申玮故意找借口支开许燃星,等许燃星赶到食堂时,他的晚餐,早被其他人瓜分了。
“咳咳,不好意思,许老师,我们忘了现在多了个人,不小心把你那份吃了,你不会生气吧?”柯侑蒙的表情又骚又嚣张,甚至嘚瑟地当着许燃星的面,吧唧了吧唧嘴里的食物。
许燃星看着眼前的男孩们把本该属于他的那份“男团餐”中的红薯、胡萝卜、苞米棒子啃得津津有味,品得咂咂作响,内心非但没有任何波动,反而有些想笑。
“没关系,想吃就吃吧。”许燃星笑得温柔而灿烂,“我们乡下人这种东西见得多了,从不当宝贝似的稀罕。”
许燃星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得申玮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你tm挤兑谁呢?是不是找打!”
许燃星却面不改色,盯着足足比自己高半头的申玮,将食指覆于双唇之上,弯了弯唇角:“嘘,小点声,葛老师在那边打红烧肉呢。”
申玮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艺人培训中心的一把手葛辉宏的确就在不远处的三号窗口,也的确正在打红烧肉。
许燃星不提红烧肉这茬还好,一提,宛如一道法术攻击,让已经半个多月没沾过油腥,每天半夜都被饿醒好几次的申玮本能地胸口一阵发堵,胃里一阵泛酸,还是持续伤害。
“算了,玮哥,别在老葛眼皮底下闹事……”其他人连忙小声劝阻。
申玮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从许燃星晚餐里瓜分的红薯,厉声警告道:“许燃星,晚上练习后憋走!”
说罢,带着一众兄弟扬长而去。
目送那群人乌泱泱地离开后,许燃星面无表情地拿出藏在裤兜里的手机,插上耳机,播放起刚才的录音。
“许燃星,晚上练习后憋走!”
许燃星试着跟录音重复了一句,口音他可以模仿到七、八成,但申玮的音色太过厚重,他学得并不像。
“咳咳,不好意思,许老师,我们忘了多个人,不小心把你那份吃了。”许燃星又播放了一遍柯侑蒙的那一段。
这个人的声音就好多了,不但没什么口音,声线与许燃星也有着些许相同,只不过多了极具辨识度的鼻音与尾音,但往往越有特点的声音,越容易模仿。
“咳咳,不好意思,许老师,我们忘了多个人,不小心把你那份吃了,你不会生气吧?”许燃星一边一遍遍地小声重复着,一边向练习室走去。
*
晚8点半,是晚训的中途休息时间,即便只有十分钟,练习生们还是愿意去外面走走,透透风。
霎时间,练习室内只剩下两个人影。
许燃星第一次尝试这么高强度的训练,累得蹲坐在角落,用纸巾擦着源源不断冒出的汗。
蓦然,他手中的那包纸巾被人夺了去,抬起头一看,竟是申玮。
“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用你点纸还叽歪?抠比!”申玮骂了一声,将那包纸巾塞入自己的裤兜,大步向练习室外走去,从方向看,应该是一楼男厕所,从表情看,他很急。
呵……许燃星心中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然而下一秒,他眉毛一挑,脑子里钻出了个狗主意。
许燃星环视了一圈练习室,柯侑蒙恰好也不在,从窗户往外望去,院子中的桂花树下,一个火点星星闪闪。
那个在树底下蹲着抽烟,穿着一条红裤子的男人,不是练习生中唯一身上带着些烟草味的柯侑蒙,还能是谁呢?
许燃星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出练习室,转身去了厕所,那里除了一号隔间关着门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咳咳。”许燃星故意咳嗽了一下,走进了临近一号隔间的二号隔间。
“柯侑蒙?”果然,听到熟悉又具有辨识度的咳嗽声,一号隔间蹲着的申玮主动搭了话。
许燃星调整着自己的声音,模仿着柯侑蒙的语气,反问道:“玮哥?”
许燃星虽然对自己的模仿能力很有信心,可是毕竟初来乍到,还不够了解这两个人,有些担心自己被申玮识破,直到听到那边再次传来了一句:“你怎么也来了?这可不是你平时蹲坑的点啊?”
许燃星终于放下心来,语气也自然了不少:“这不是刚才吃得有点多嘛。”
申玮深表同感:“md,早知道最后许燃星那半个地瓜,我就不吃了,现在肚子还搅着疼!”
继而在许燃星的配合下,申玮絮絮叨叨将许燃星花式辱骂了十几遍的。
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许燃星话锋一转,直奔主题:“玮哥,你说我们这么针对许燃星,会不会有点明显?他该不会已经察觉到原因了吧?”
“察觉?那又能咋地!要不是在比赛前的这个节骨眼,我tm直接上去揍他了我!”申玮愤愤骂道,“周通哥等这个机会都等多久了?突然被这个逼空降顶了名额,md,我现在想想都来火……”
比赛?机会?名额?
他怎么有些听不懂,魏成则请他过来,不是叫他录一期综艺,配合叶洲屿炒作的吗?
难道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占了他们朋友的名额,就是他们针对他的原因?
许燃星也不好不接话,只能含糊地附和:“那周通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
“下次?那都两年后的事了,练习生能有几个两年啊?”
下次?两年后?
申玮透露出的信息量一句更比一句大,只是许燃星目前还没办法完全消化,梳理不出来一个大致的轮廓,也知道再聊下去,很有可能会穿帮,第一次套话全当练练手,以后知己知彼,想怎么搞都行。
许燃星假装冲了一下水,对隔壁道:“玮哥,我完事了,先走了。”
“卧槽,你这么快的吗?我这才刚酝酿出点感觉。”
许燃星懒得搭话,正要推门而出,却蓦然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他眸中的星星亮了亮,唇角微微弯起,敲了敲与申玮之间的隔板,压低声音问道:“玮哥,我发现我忘带纸了,你能借我点吗?”
“啥?你上厕所都能忘带纸,出门没怎么没忘了带脑袋呢?”申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嫌弃,“再说,我这儿也没多少纸,刚才从那王八蛋手里就抢了半包,只够我自己用的……要不,你等着哥出去给你送纸吧。”
“那我得等多久啊?我这都完事了,你还得蹲半天呢!”许燃星故意停顿了一下,突然一敲门板,“这样吧,你把纸先借我,我出去给你送纸不就行了?这样谁也不耽误谁的时间。”
“你给我送纸?”
虽然逻辑这么说是没错,可他申玮凭什么要帮柯侑蒙?
申玮早就看柯侑蒙不爽了,这个死娘炮,老烟鬼,自己跳得不咋地,就知道抢镜,还成天笑话他跳得不行。
最膈应人的是,柯侑蒙私下和那群骚0小姐妹们一起的时候,还拿他开过玩笑,简直恶心得不要不要……
“到底行不行?怎么还磨磨唧唧的……”隔壁间传来“柯侑蒙”的埋怨。
申玮不想借,又不能不借,大家毕竟表面兄弟,得讲义气,这时候如果直接拒绝了柯侑蒙,他经营了这么久的豪爽仗义老大哥的人设不就很难再立下去了?
“ok,那你动作快点,别让我等太久。”说着,申玮不情不愿地从隔板下的空隙处,将自己从许燃星那里抢来的半包纸巾递了过去。
“没问题,你等着吧!”许燃星接过纸,爽朗一笑,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极具反差地充斥着不屑与冷漠。
他利落地将那包纸巾扔进厕所隔间的垃圾桶,转身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