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寒衣进屋子直接将三本书丢在桌子上,去了偏房,问:“人还好吧?”
老二说:“郎中说没事,身上都是鞭子抽|的皮外伤,有些小内伤。让我们再抓一副强心护体丸吃了。冬天冷,受了寒,只怕肺里不好过,吃了这帖药,要是还不好,再把郎中唤来看看。”
杨寒衣松口气,老二说:“这强心护体丸也不便宜,要三两银子……”
三两?杨寒衣一颗心又提起来,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险些没站稳。但想着那一两银子都花了,那么多事也都做了,不能止步在这,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摸了又摸……终是收了手,颓丧道:“我身上没银子。我……”
老二在怀中摸了摸,抓出几个铜板递过去,也颓丧道:“家里收成不好,我们身上也没多少。”
杨寒衣伸手接过,只是几个铜板也解决不了大事。门外风吹来一阵,杨寒衣缩缩脖子,无意瞥到脖子上的羊脂白玉,不说话了。
老二看出眉目,急道:“寒哥儿,这不行!”
杨寒衣取下羊脂白玉,摸了又摸,眸光落定在玉上。玉躺在手中,泛着莹白的光泽,象征着安生、富贵,是默言娘留给他的念想,也是樊默言送给他的护身符……
杨寒衣犹豫半晌,咬牙递给老二,轻叹一口气,说:“玉是死物,拿去当了吧。家里开支用度都要银子。不能再拖了,只是这……你别叫默言知道了。”
冷风入屋,许斐然听得声音,眼皮微动,眯眼借着窗户投射下的光线看去。杨寒衣手上拿着玉,侧脸在窗外光束下,愁眉深锁。
许斐然颤颤抬胳膊,朝杨寒衣那端伸去,想阻止他。然而手上无力,不待杨寒衣看见便坠落下来。许斐然吁出一口气,又睡了过去。
杨寒衣闻声看过去,急忙将玉塞到老二手中,说:“劳烦二弟了。”
老二不接,杨寒衣说:“拿去吧。你想这人死在我们家?这也不是为了他,还有我自己。有了银子什么事都好做。”
老二无奈叹口气,接过玉,驾着驴车去了最大的城里把玉当了,当天傍晚买药赶了回来。杨寒衣把强心护体丸给许斐然吃了,又去院中,就这自己的药罐子,添了个小炉子,搬到偏房中,给许斐然熬药,熬着熬着杨寒衣就觉得不对劲了,自己本来就是个病歪歪的,是被呵护的那个,怎么救个奴|隶回来,反倒成了伺候病歪歪的那个?
“你知道吗?”杨寒衣有些郁闷,说:“这次为了你,我真的不容易。和砸锅卖铁没什么分明。要是让我婆母知道家里偏房藏|个人,一顿家法鞭子少不了,这还是轻的……我夫君忙着养家现在还没回来。你这赔钱货,赶紧把药吃了早些好起来罢,你到时做什么都成。”
许斐然吃了强心护体丸神色好了不少,睁着眼睛,一直盯着杨寒衣看。杨寒衣说:“真是出了妖|气!在家伺候弟弟妹妹,服侍爹娘,现在还要服侍你?哎……喝药罢。”
杨寒衣把药碗给他,屋中东西也不收拾,折疼半天身板虚的扛不住,想睡觉却是不能,樊默言还没回来。杨寒衣撑着精神,裹着狐狸毛外披去樊家大门接樊默言。
天空混沌,盲白一片,万籁俱寂,冬日晚间的风一阵比一阵寒冷。杨寒衣拿着小橘灯,借着昏黄的光,看向那条蜿蜒的小路。小路尽头,黑色小点移动,缓缓向这边靠近。杨寒衣冲那黑影挥手,喊:“默言。我是寒衣。”
轻快的声音在夜中荡三荡,黑影移动的速度加快,似是乘风而来,衣袂飒飒,凌空而至。樊默言奔到杨寒衣面前,一手丢了手里东西,二话不说,抱|起杨寒衣,在地上转圈圈。
杨寒衣起先惊愕,后被他抱的温暖安生,只觉樊默言的怀抱相比外面风雪是最安心的归处。
小橘灯在雪白静谧的晚间似一道火红流星,将混沌之夜绚烂,淡淡的光晕落在杨寒衣的脸上,也落在樊默言的脸上,风一吹动,漾开漫天璀璨。
“好了。”杨寒衣轻拍他,说:“放我下来,我们进屋。外面太冷。”
樊默言停下转动的步子,头抵在杨寒衣脖子处,低声道:“想你。”
杨寒衣心下发虚,怕樊默言知道脖间玉被卖了,偏头动了动,窝进樊默言怀中,笑说:“我也是。”
樊默言抱着人不动。杨寒衣轻推他,轻|声|软|语:“晚上再抱,不差这一时。我们进屋,你身上太冷,别吹风寒了。”
樊默言眼神含笑,点头应是。
两人双双进屋,樊默言今日收获颇丰,三只狍子,一只山鸡,一条菜花蛇,还有好些草药。杨寒衣早年研究植株,识得一些,认出那是三七,人参,还有好些耐寒效果好的药草。
狍子能卖好些钱呢,杨寒衣高兴,将东西大致收拾一番,去了灶屋,拿温氏早温在灶台上的吃食。樊默言收拾完进屋,桌上早已摆好一壶酒,两碟小菜,一碗荤菜,一盏灯。
最是温馨时候,樊默言脸上挂着一抹笑,坐下吃饭。杨寒衣坐在桌前,灯火悠悠跳跳,樊默言的侧脸映在灯火下,温暖且迷人。
杨寒衣细细看着樊默言的脸,发现从自己进门到现在,樊默言对老二老三都可以客套,淡漠,对刘氏更是直接死|磕。唯独对自己,倾尽一生温柔,笑的也是那样的自在舒心。
也是……在后娘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背着克妻痴傻的名头,又怎么能自在的笑呢?
这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归宿,当成家。
樊默言吃完饭,去外头烧水。杨寒衣无趣,不能乱跑消食,只得搬个凳子,坐在火瓮边往外头看,他养的二狗欢腾的跟在樊默言身后,摇头摆尾,樊默言看狗一眼,说:“去卧着。”
“二狗,过来。”杨寒衣轻唤招手。
二狗通灵般,跑到屋内,安静卧在杨寒衣脚边。樊默言挑着水进院子,把储水的水缸洗了一道,单手提着一个大缸,轻松的像提水桶一样,晃晃悠悠,把水缸洗了,又放平了晾干。
这家伙身板真好,力气也大……杨寒衣心想。要是打起架来,自己这小身板估计一招撂倒。杨寒衣还记得樊默言自己说过,十四岁那年樊默言还上过战场呢,那时还和沙漠里的狼搏斗,杀了狼王。
“默言,你有什么志向?”杨寒衣问。
樊默言将水缸提到屋中,又搬了洗澡的木桶出来,边走边说:“没有什么志向,志向就是守着你好好过。把你养好些,多赚些钱,有自己的家。”
杨寒衣嘿嘿笑。傻子,这也是志向啊,最平凡的志向。
“你有想过上战场,建功立业,报效家国?”杨寒衣忍不住问。
樊默言转过身来,看着杨寒衣,眼中藏不住雄心豪情。迟疑片刻,敛尽一身肃|杀,淡淡说:“当年在战场上见惯了杀|伐|血|流成河,现在只想平淡些。”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杨寒衣想象樊默言十四岁时在战场上身披盔甲,手持长矛,拉弓射天狼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激荡澎湃,是男人应该都有一个豪杰梦吧,哪能家国边境还在打仗,就在这里安生过小日子呢?
杨寒衣正想问点什么,偏房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杨寒衣忙说:“默言,我去偏房看看。”
樊默言说:“你去。添好衣服,你这样忙来忙去,小心身子。”
杨寒衣一进偏房被血腥味呛的想吐,地上全是鲜红的血,那血像一个不甘的灵魂,在地山蔓|延扩大。杨寒衣惊的心发慌。许斐然趴在干草上,捂着嘴,压抑着声音。杨寒衣给他顺气,说:“你咳吧。我们还没睡。你别忍着,一口气咳出来好受些。”
许斐然力道一沉,一口血吐在地上,气力一崩,一下子瘫在干草上,眼瞪屋顶,大口喘气。杨寒衣见他气顺不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现在心里舒坦些没?想不想吃东西?”
许斐然闭闭眼,示意想。杨寒衣端了些还剩下的红枣粥,许斐然的胃口好了不少,已经能咽下,杨寒衣只想让他快点好起来,又去端了一碗过来。
把樊默言今日挖回来的人参切了多片,给许斐然泡水熬着喝。不管怎么样,只要家中有的能补的都给许斐然灌下去,免得躺着累人,洗漱前又去煮了一碗参汤浓粥给他灌下。
许斐然吃了东西,不再咳嗽,闭着眼睛小寐。杨寒衣给他拢拢被子,添了灰炭,说:“你早些好起来罢。”
杨寒衣说完,又看许斐然两眼,方才去正屋中洗漱。杨寒衣走后半晌,许斐然慢慢睁眼,看着手腕上的红绳,眼神轻动,微蓝的眸中浸染一丝暖意……
杨寒衣忙了一整天,基本累瘫。樊默言早已烧好水,杨寒衣洗过后,便在床上挺尸去了。
偏房屋中收拾得干净,正屋中该有的都有,没有的饭食温氏也会照应着些。杨寒衣胃口好,比以前吃的更多,身板虚是虚,相比在杨家还是好了不少。
不完美的就是额头上的疤,一想到自己额头上的划口,杨寒衣总怕留疤,慌忙跳下床,找水盆子照看。
无论什么时候,面容这一点都是最重要的,尤其是文臣,代表着国家的脸面。额头上伤口已经结痂,杨寒衣拿了章大夫给的药膏涂了一层。
院子里响起水声,杨寒衣转身朝门口走去,光着脚踩在地上也不知道,长发披散,一身白衣胜雪。
依稀看到深冬时候,腊梅含香,屋外小雪堆叠,樊默言身无一物,像一条光|溜|溜奔腾的骏马,站在雪地里,一桶冷水往身上浇。
“默言!”杨寒衣看着都冷,说:“你别冻着了,现在冬天,下着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