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杨寒文樊默言将水牛,农具,雨靴什么的尽数堆在了屋里,本已经收拾好的梅客居像杂货铺似的,拥挤的很。
小孩子们在院中嬉戏打闹,和池塘里的野鹤玩耍,有的则在娇娇院子里的小溪里打滚,五月天气热的厉害,可山上温度偏低,那水也是凉的刺骨,杨寒衣忍不住激灵,说:“水里不冷么,这院子是你们能进来的?都安静些出去!”
小孩子们把水洒杨寒衣身上,翻身起来悉数溜了。
杨寒衣忙了一天半算是把所有事和人都安排好了,当天中午累的不想动,瘫在椅子上,樊默言在花厅外吩咐众人忙活,整个人精神的不行。
花厅中有盆小木棉,已经长了枝干。杨寒文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这会儿进来歇口气,净了面,打着算盘,说:“这次你再也不用操心了,一下这么多人,你要的长工短工一下找齐,山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了着落。后面安心罢。”
“哎,希望这样。”杨寒衣怏怏道:“想过点安生日子真是难,安排好了就成,就是他们做事不负责,一下子来这么多,我这没地住,又不是难民营。”
杨寒文说:“哥夫说葵花籽,菊花,花生都种了,虽然时间晚了些,但明年能收。另外,他把养蜜蜂的人给你找了,明年槐花梨花桃花开的时候,就能进山,还有你要的胭脂水粉香水供应的店家也联系好了,等着你明年做出来,就能卖出去。你将苏州周边通了水,人家都记着你的好,只要说是梅客居的事,都毫不犹豫的应了。”
“头一年,先吃饱饭罢,我真是饿害怕了,看见米汤水就怕。”杨寒衣说:“你二哥是个没出息的,没多大追求。哎,默言,默言!”
两人正说话时,杨寒衣看见院中种的紫薇花被几个小孩折了枝,连带着几株名贵的牡丹盆栽苗都摔了个稀碎。杨寒衣气的要死,抄起鞋子,奔出房门,就要打那孩子,说:“说了好几遍听不懂是么?再调皮都给我滚出庄子去!”
那几个小孩作鸟兽散,杨寒衣穷追不舍,那几个孩子往樊默言身后躲,樊默言一手捏着两个小孩手臂,朝那个带头的孩子说:“都不许跑!谁再跑以后没饭吃!”
三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并站好,低着头。
杨寒衣走在他们前面,怒目盯着他们,说:“你们知错没?”
三个孩子点点头,樊默言说:“平日让他们跟着落黄种花吧,山上很多地方的花草都没人打理。”
杨寒衣点头,说:“也成,总不能天天在屋里讨闲。”
落黄过来,将三个孩子悉数领走了。
樊默言放下手中活计,吩咐落霞摆饭。
饭桌上,杨寒衣若有所思,说:“默言,你喜欢孩子么?”
樊默言盯着杨寒衣,摸了他脸一把,说:“喜欢,喜欢长的像你的。”
杨寒文差点没把碗里饭吐出去,太腻了!
两姑娘一小子不晓得什么意思,茫然看着樊默言杨寒衣。
杨寒衣心思还在刚才那事上,说:“以后若我的孩子像今天这么调皮,我不得按在地上狂揍,熊孩子不能太惯着!”
两姑娘一小子在旁边瑟瑟发抖。
杨寒文笑了笑,明白杨寒衣作为惜花爱花之人,刚才那几个孩子弄残了他的牡丹,的确惹着他了。
樊默言给他夹了猪蹄,说:“孩子表现不好,尤其是十几岁的孩子不听话,很多时候是父母没教好。”
杨寒衣道:“是啊,孩子是父母性格脾气最好的反应。”
樊默言说:“寒衣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以后什么样么?”
杨寒衣叹口气,说:“还是罢了,我自己都是个孩子,还没玩够呢。”
樊默言说:“那就好好吃饭,别想那些。”
杨寒衣说:“那些孩子都不读书么?这么大年纪了,整天闲的厉害。”
樊默言说:“饭都吃不上,哪里有闲心读书,你啊,别想了。”
杨寒衣沉默,喝着汤,心里却忽然有个想法。
孩子们不读书整日讨闲,一代一代,代代为农,那样整体文化都不高。有些退休年老的夫子整日在家养老赋闲,一些举人会元解元只有个小官职,一辈子挣不出头。
不如让国家出钱,办一些公用学堂,将这些老夫子返聘回去,一些举人会元解元都编排在公办学堂,每月银钱国家发放,再修一些夫子公寓,将那些老师尽数安排进去,这样事业有了,住宿也有了,无后顾之忧,让他们安心教书育人。
小学六年,主修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中学三年,主修骑射驾御,治国策论;大学四年,主修实践调研,民情体察。学完一阶段就考试,层层往上,修完所有者可入国家翰林院,古籍所为师从业,不用担心学出来无用。有能力者多学,无能力者起码也能识文断字,总好过这样讨嫌。
天照每年都会投入一部分银钱来主管教育,奈何夫子不够,私塾太贵,孩子们都上不起,尽数给了高门世家,阶级分化明显。
杨寒衣心中有了想法,这事却不是他来办,想着太子阴戳戳算计了他一通,心里很不快活,当即扒完了饭,奔到书房,将这个点子写在信上,给太子送去。
因着流民大迁,南方不稳,太子便请旨皇帝,直言下江南,体察民情,安抚民心,一路游走,舟车劳顿,在苏州巡抚衙门落了脚,巡抚衙门骚动一阵,太子放了话,他是便服体察,不可大肆喧闹,叫旁人知道。
巡抚衙门悉数听了,太子每日便服前往望江楼,听听小曲,等等佳人。
秦怀玉到望江楼时。
太子正静立在窗户边,负手而立,体量修长,望着外面的街市出神。
“子洹……”秦怀玉唤他小字。
太子赵子洹[huán]转过身来,一身浅蓝色云纹山水拢纱长袍,眉眼如画,眼眸含星,面若白玉,侧脸轮廓透着一丝冷峻,笑起来却有一份儒雅,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赵子洹笑道:“不是说我去找你么,你怎么过来了?”
秦怀玉走近。
赵子洹搂住他。
秦怀玉道:“山上路不好走,流民也多,你还是别去罢。”
两人到了雅室,秦怀玉解下袍子,赵子洹拿着放下,哼哼说:“你离去三四年,是将我忘干净了,在这山上修身养性,立地成仙?”
赵子洹手在秦怀玉里衣处。
秦怀玉由他解着,说:“你不是找到我了么?”
秦怀玉感觉肩头有些痛,原是赵子洹咬他了他一口,委屈道:“自当年在秦府一别,你再也没有消息,我发了疯找你,都没找到你的踪迹。我想你是不是人间蒸发,或是有个好歹,谁成想,你藏在山里,避世不出。”
秦怀玉闷哼一声,说:“那你这次怎么寻的我?”
秦怀玉已无任何锦缎布帛在身,赵子洹伏在他耳边,悠悠说:“若不是上次你去京郊大营,碎了‘踏雪寻梅’,我去京郊大营视察闻着味了,哪里能找到你?”
当时就该知道‘踏雪寻梅’一碎,很多东西就藏不住了,
秦怀玉皱眉,凝重道:“你还知道什么?”
赵子洹哀怨说:“我能知道什么?你离去两天,我才过去,若不是那酒味道太容易记,我怕是现在都找不到你,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将十几年青梅竹马抛弃?”
秦怀玉不语。
赵子洹手如羽,秦怀玉身如缎。
羽毛在锦缎上飘过,起起伏伏。
说他和赵子洹青梅竹马不假,当时秦不白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嫡妻与燕贵妃是手帕交,那时燕贵妃还是贵妃,赵子洹也是一普通皇子。
嫡妻心中有愧,高门宅斗,祸及孩子,本损阴德,后来待秦怀玉如亲子,动用和燕贵妃关系,将三个孩子和秦怀玉一并送进了皇家教习所,识文断字,骑射驾御。
秦怀玉本是哥儿,无此机缘来学堂,一路欺负排挤不断,赵子洹就是那时见秦怀玉好看,眼神倔强,被人欺负的可怜,多次护着他。
秦怀玉感激,两人关系渐密,秦怀玉为感谢他日益相护,保他安然,送过赵子洹一坛“踏雪寻梅”,那时秦怀玉第一次学酿酒,手艺还不成熟,但赵子洹爱那味道,爱到了现在。六岁相识,秦怀玉十五岁离开帝都,自求生存,十九岁母亲离世,从此谪居山间,避世不出。
说是青梅竹马,正是当得。
赵子洹将秦怀玉抵到窗边,秦怀玉背靠在他怀中,赵子洹支起长矛,抵着秦怀玉身后。
秦怀玉眼睛眨了眨,说:“你在宫里多少女子不能满足你,何苦来这里?”
凝脂在手中划开,赵子洹搓搓手,探下深渊之地,嫌弃说:“都是些庸脂俗粉,若我没权没势,他们哪里会看我一眼,你当他们是真心爱慕本宫?”
又说:“本宫还是喜欢你,喜欢你那个需要保护,集清冷淡漠于一身的你。”
秦怀玉冷笑一声:“堂堂太子殿下,是个断袖,若是让皇上知道,怕是要当场气疯!”
赵子洹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知我知,不叫他知道不就行了。待本宫登基,便娶你为后。到时你要什么有什么,整个天下随你施展抱负。”
秦怀玉眼神微亮,转头看着他,说:“你莫不是开玩笑?本朝可从未有皇帝娶哥儿为男后之例,到时史书工笔能将皇陵淹了。”
赵子洹拿出手指,长矛探寻地方,低低道:“没那个例,本宫开了便是,史书工笔,各方骂名,本宫担着,我不想怀玉不开心呢~”
“哎,你别动,本宫在宫里可是素了二十几年,这纯阳,你要负责啊”
秦怀玉瞳孔微缩,说:“二十几年……”
赵子洹找到地方,下盘发力,长矛直入。
秦怀玉脊背一挺,闷哼一声,深渊划开一道口子。
赵子洹嘶吼两声,驰骋起来。
赵子洹说:“你真当本宫是登徒子,被宫里的乱花迷了眼?本宫瞧着那些人没你好看,没你性子傲,没你笑的好看,什么都不如你的。他们满心算计都是权势。本宫已经厌倦了这些,只想有个人说说知心话,相伴到老。”
秦怀玉淡淡道:“皇家之人动了真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子洹凑近他耳边,迷离说:“可本宫就是喜欢你喜欢的很,不然也不会在这么乱时,从帝都跑过来,千里送纯阳之身,不知道的认为本宫勤勉能干,只有你知道,本宫在你面前才能如此放松。”
秦怀玉道:“恩科的事你和皇上说了么?”
赵子洹道:“说了,父皇还在考量,毕竟先前哥儿不能科举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一时改不了。”
秦怀玉抓住他手,侧头看他。
赵子洹忙说:“你别急,本宫都在给你争取,现在乱的很,朝廷要人,恩科必定再开,你放心罢。”
秦怀玉笑了笑,灿若星辰。
赵子洹只觉那笑美的很,心醉了一半,愈发勤勉起来。
秦怀玉声音如碎影,已不完整,“你是……憋狠了,罢!”
赵子洹眼神发红,头搁在秦怀玉肩头,抿嘴点头道:“怀玉,怀玉,你可知我多开心,我做梦都在想这一天。”
秦怀玉摸摸他发丝,赵子洹将人拖向榻边。
帘纱落下,阵阵气息,起起伏伏交叠。
一方相思深若海,天明蜡泪已一盘。
翌日,秦怀玉醒来,身上难受的厉害,像被打过一样,悠悠望着帐顶。
这样像什么呢?他和赵子洹交付了彼此最纯然的情|爱,以后还能说清楚么,这个小他两岁的男人,在外界面前独当一面,大权在握,可在他面前像个纯然的孩子,撒娇、哀怨、委屈各种情绪都有,甚至天真的要将手中所有都给他,他该不该相信这个男人?
自古皇家多负心,帝王自古多无情!秦怀玉眼神中的暖瞬间消散开来,等恩科后,他谋个一官半职,和他保持好关系,借着他的手,做想做的事,情|爱什么的,想想罢了。
赵子洹醒了,侧身搂住那谪仙之人,秦怀玉拍拍他。
赵子洹在他颈边,说:“杨寒衣给我送了个法子。”
秦怀玉想到了杨寒衣杨寒羽,再看眼前的男人,心中越发只觉情爱就是一场梦,待他上位,寒衣寒羽三殿下还能活着么?自己是杨寒羽的义弟,半个三殿下的人,他那个时候还能容得下自己?
秦怀玉说:“子洹,我问你件事。”
“你说。”赵子洹。
“若你以后登基,可否废三妻四妾制,平权男女,设一夫一妻制。”秦怀玉道。
赵子洹盯着秦怀玉眼,犹豫片刻,笑道:“若怀玉想,本宫能应的,只要怀玉开心。”
秦怀玉勉强笑了笑,心中越发失望起来,皇家中人多薄情,哪个皇家之人能一夫一妻,他若和赵子洹一起,赵子洹为帝,三妻四妾,争宠不断,勾心斗角,他又重复了韩艳红的运命。
他不想。
秦怀玉收敛情绪,道:“你我昨夜雨水,你答应我一件事罢。”
赵子洹感他冷淡,轻声说:“何事?”
秦怀玉严肃道:“无论何时,不、杀、杨、寒、衣。”
赵子洹道:“只要怀玉能开心,本宫应你。”
秦怀玉笑道:“如此,多谢你。”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秦怀玉便穿了衣衫,阔步离去,留下满室冷香。
望着秦怀玉离去背影,赵子洹长叹一口气,他是真心喜欢秦怀玉,想为他付出所有,为什么秦怀玉不信他,将这场情|爱当成交易呢?
他不懂。
杨寒衣是在梦里醒来的,梦中是他的太湖水排,碧水青山,千里良田,碧波涛涛。起床时,门外又是讨生活的人,杨寒衣应付的累了,叫了杨寒文去处理。
杨寒文能干,将山庄所有事项一并处理好了,有能力的汉子留着,没能力的去镇上做义工换银子,每户人家包了地,八百多户,每户人家二十到三十亩,算是将四千亩水田分了一半出去,加之先前的短工长工分的一部分,剩下一半分了差不多,四千亩地,多少有了着落。
农户人来人往,每日定时来拿工具劳作,五月气候大好,落黄带着落霞在门口开出的荒地上撒菜籽,杨寒衣看了一会,转身上山,沿路慢慢走着。
庄子上都是勤恳劳作的人,最先来的五家已经将桃花林种了一大半,放眼望去,一片碧绿,杨寒衣忽然觉得很值得,这座山,是他和樊默言的。
水田错落,星罗棋布,阡陌交通,如渔网般分散各处,天暖气清,杨寒衣心情愉悦。
赵子洹答应了杨寒衣的点子,给了他点子费八千两,出的是太子自己的私房,太子为了博秦怀玉笑,下了血本。
五月转瞬而逝,七八月接踵而至,杨寒衣每天睡睡懒觉,早起晚间巡视山间,手里头虽有八千两,可东西种的晚,要十一二月才能有收成,山上还有千把人要养活,他不敢乱花银子,想建个蚕室,银子不敢乱花,想做台轧花机打棉花做被子用,奈何没钱,想做点化妆品,奈何没钱,只能七想八想,每日闲了翻翻书,逗狗撸猫,看腻了便和樊默言去山间溜达,去桃花林中闲逛,顺带扑腾扑腾。
八月下旬,桃花梨花槐树林绿油油的,秧田万顷碧波,杨寒衣无聊透顶,把书一丢,说:“在这么下去,会疯的。”又没手机又没电视又没游戏娱乐,街上除了秦楼楚馆,就是秦楼楚馆,没意思的很。
樊默言正在给屋中木棉浇水,道:“让你忙的时候,你觉得脑袋轴,现在闲下来,又无事了罢。”
杨寒衣抱着樊默言,说:“这样宅在家里不像话啊,读书也不是这么读的,而且这文言文看的我好难受。你带我出去玩玩罢。”
樊默言说:“你们那边的字是什么样?我对中垣不熟,不知道带你去哪里玩。”
杨寒衣不像樊默言,很多时候呆呆的,沉默寡言,从身份一事揭开后,樊默言整个人安静的时候多,要么看着天发呆,要么是在山上忙活的紧。
杨寒衣坐不住,说:“我们去西湖边吧,那边有白娘子和许仙,还有万顷万顷的荷叶。”
樊默言笑道:“成,寒衣想去,我们收拾东西过去。”
杨寒衣想了想,去杭州,路过集市,看到好看的好玩的,又要花钱,去了西湖那边,少不得又要花钱,吃饭来往开销又是钱,他现在手里没钱,一大堆人等着他养活,八千两虽说多,万一哪天上头要交税,这些都不够塞牙缝的。
“算了。”杨寒衣说:“不去了,去了要花钱。也不晓得子涵怎么样了,大哥也好久没来信了,你看狼狗都胖了好多呢。”
赵子涵自打去了云南,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南北来往的商人口中,杨寒衣大致知道了些,北方更乱了,基本吃饭都艰难,流民无数,过些日子,更多人要来南方。
云南边境不稳,南缅时不时挑衅,南唐动作越发明显。杨寒衣想了想,南唐南唐,地处南方,像唐风格,脑中最先冒出来的就是小岛之国,东瀛扶桑之类的。
奈何这些离他好远,他有心也管不着,平日无事杨寒衣便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整个夯实了不少,身子底好了,和樊默言之间便越发没有下限了,活生生一妖|孽,可怜樊默言每日被压榨,亏得身子板好,撑得住。
樊默言说:“我教你一些拳脚吧,射箭骑马你会了。”
杨寒衣心道正好,免得以后软趴趴的老被人欺负,叫了一群身板子好的小伙子,和他一起练拳脚。
杨寒衣收了混吃等死的心,规矩跟着樊默言练拳脚,先前学过一些,如今读书练身板都不丢,算是平齐了。
八月下旬,天更热,杨寒衣书房前的梅树更加茂盛,杨寒衣舍了花厅,每日躲在书房纳凉学习。
九月初,赵子涵和杨寒羽各自来信,是三个月里难得的一封,上书内容,只言片语,告诉杨寒衣南缅和云南边境打起来了,战争残酷,战况势微。杨寒羽说的是北方回韩在攻打雁门关,死伤惨重,朝廷全力抵抗。
赵子涵言明南缅采取大象战,多少人死在大象脚下,多少兵汉子被象鼻子卷死,杨寒衣看的心惊,便唤来樊默言,抱着他一阵心酸难受。
杨寒衣知道南缅和云南边境,又是水又是江还有荒地,想要打赢难,输也没那么快,杨寒衣就自己前世知道的,和樊默言商议了一番,给赵子涵回了信,言明用桐油火攻,万不能叫南缅打过来,末了又分析了北方局势,想着有太子在,他倒不好操心,只给哥哥寒羽回信,叫他小心,顾全自身。
得知太子扎营北方,秦怀玉面上淡然,心里焦急,总怕那人有个好歹,连夜看地图,分析局势,给太子出谋划策。
天越来越热,杨寒更加懒散了,晚霞缠绵时会去看看地,五月种下的各种花草,长的精神,稻子尖隐隐泛黄,杨寒衣见水稻没有虫害,心下安然不少,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祈祷今年风水好,能收个盆满钵满。
杨寒衣结合前世知道的,看过稻谷杆子中间,就怕有水稻螟虫,如今没有,他还是有点期待产量的,一亩田七百斤应该有的,就算没有,今年他也饿不死。
九月中旬,金桂飘香,漫山遍野都是桂枝的香味。杨寒衣去苏州驻兵办走了一趟,看了看张远,路上听学子说可以乡试了,身份不限,杨寒衣心里高兴,在家闲也是闲,索性拿了刘大夫给的书本,挑灯夜战,准备参加一下古代的考试。
乡试九天,杨寒衣简直想哭,前世各种考试,一门课做两个小时,他都觉得煎熬,每次都写的特别快,提前交卷,那样早些完事出去浪。在杨家杨寒衣没时间精力读书,在樊家更是没有机会,杨寒衣忽然发现,在庄子走上正轨后,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啃之乎者也,别的事倒没做多少。
杨寒衣能种地,可他不想一辈子种地,他想种地挣钱发家,到时候养儿养女,年老后和樊默言一起游山玩水,这边溜达,那边晃悠,不然白来这世道一遭。
前世上学,杨寒衣是坐不住的,奈何脑子好,算是混了个重本学上,但每天蹲教室对他来说太难受,坐牢似的。然而来了这世道,身边皆目不识丁,读书做官风气盛行,上头现在乡试,杨寒衣还是想考试的。
一来帮赵子涵,有幸能混个名头,起码不至于说话没分量。
二总不能这样混下去,混着混着这辈子就没了,虽说种地能跻身地主乡绅之流,奈何士农工商,商乃末流,杨寒衣不想自己满身铜臭味,以后孩子都要被人说俗气,抬不起头来。
三他想考个名头备着,起码以后樊默言走在路上不至于被人打量,若是哪天恩科了,能在朝上说些话,樊默言能直起腰板。
四杨家一门还没出个有文化的,一门武夫,杨寒衣怕哪天功高震主的事出现,又怕出现杨家七子去,一子还的惨况来,他心里怂,真怕杨家一门没了,一个不剩。
最终杨寒衣用现有的日子,重新看了些书,文言文竖版字看的杨寒衣神经错乱,足足七日才算适应,为了准备考试,每天蹲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天,杨寒衣只叹比他考研还辛苦。
今年乡试时间定在十月,相比平时延后了两个月,不知道为什么,秋闱这么大的事都能延后,有人猜说是太子最近大行教育要改革,让朝廷重视文化,有人说是要为来年恩科做准备,也有人说是北方不稳,怕新培育的学子日后受难,晚些五族过冬回去了,中垣稳定些,各种说法都有,一传十十传百,满城风雨。
秦怀玉早已经是秀才,可杨寒衣和杨寒文不是,杨寒衣不想错过机会,让张老去找张远,张远拿着“圆月弯刀“和“紫砂壶,紫金琉璃钵,白玉琉璃盏”这一套茶具,去找乡试官走关系,先拿了秀才身份,那乡试官一看“圆月弯刀”和茶具,知道杨寒衣来头不小,直接给了文书。
漯河村那边镇上杨寒衣派人回去问了下,刘大夫却早已给他走好了关系,和那边乡试官员打好了招呼,杨寒衣知道此事,心中对刘大夫的怀疑更深,总觉得刘大夫就是一个迷,大大的迷!
杨寒衣和杨寒文十月份能考试了,杨寒衣自己不担心,随性的很,杨寒文近些日子抱着秦怀玉,各种请教,看来要争个头彩。
十月初八,杨寒文,秦怀玉,杨寒衣和樊默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金陵,天道酷热,黑压压乌云铺在天边,考场人头攒动,比前世的火车站都热闹,苏州、扬州、流州三地的秀才都在金陵贡院门口扎堆,有在背历年考题的,有在求神拜天的,有的三五成群积聚在一起说话的,有脸色肃穆,沉重不语的。
杨寒衣只独自站在贡院屋檐下,看着黑压压的天。
“你不要紧张。寒衣。”樊默言看着他。
杨寒衣笑了笑,说:“我不怕的,这些考试真的不难,你可能不知道,在我那个时代我有学过很多先前朝代的东西,很多古文诗词。”
在前世他经历了二十六年的学习生涯,期间各种考试,曾经一度考的崩溃,那样都熬过来了,这边考试怎么也不会比前世还恐怖?他不怕也不紧张。
樊默言笑了起来,伸手捏捏杨寒衣的脸。
杨寒衣笑着扑在他怀中,哼哼道:“再捏就肿了。”
樊默言莞尔笑起来,说:“寒衣,和以前相比你的确不一样,我现在知道你真的不是以前的寒衣了。”
“是么?”杨寒衣说:“我从来这世道,一直都是这样,哪里有不同?”
樊默言笑道:“你变了,变得更好,想的更多,更有责任和担当。”
“有么?”杨寒衣有些莫名,想想好像是的吧,确实他不再避世,担起了身上该有的责任,属于他自己的,他和樊默言的,也有杨家,子涵的,更有整个家国百姓的。以前只想着吃饱饭,派系之争什么的根本不掺和,现在竟然想主动走科举,什么时候变得呢?
杨寒衣想了会,说:“大概真的是你给我归属感,让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是我的动力罢。”
杨寒文和秦怀玉聚过来,四个人说了会子话,大意是稳定发挥,不要紧张,字不要写太快,慢慢写之类的。
杨寒衣差点忘了一事,先前忙着种地,好久没练字,毛笔字正楷又不像前世中性笔可以笔走龙蛇,一张卷子写下来,手得废了,杨寒衣看着自己的手,感觉考完得七天拿不起筷子。
考场钟声响起,学子们纷纷进场。
杨寒文在另一头过检,朝杨寒衣握拳,说:“二哥,稳定发挥!”
秦怀玉对杨寒衣笑了笑,说:“慢慢写,稳定些。”
杨寒衣点头,进了考场,樊默言在门口说:“寒衣,你仔细些,别大意。”
杨寒衣笑着跑到樊默言身边,抱着樊默言,樊默言给杨寒衣理了理眼角发丝,遮了遮眼角泪痣痕迹,主考官在旁边瞄着,道:“都准备好了,还不进场?!”
监考老师好凶。杨寒衣吸了吸樊默言身上的气息,方才进去。
杨寒衣准备好毛笔纸张砚台,考官给他一个竹筒,杨寒衣知道那就是考题,考题密封很严实,上了蜡,过了火漆,保密工作不错。
考官将题给了他后,便出去锁门,考试正式进行。
杨寒衣第一次见到古代考试试题,整个人发懵,第一场考史论五篇,什么藩镇、平蛮、举贤、变法、攘外;第二场考各国政治,六艺五道,这一场内容相当于什么都要考,各种政治局势都要晓得;第三场考《四书》《五经》,首题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还有次题,第三题之类……
杨寒衣只觉比高考还难,三天一场,做这么多题,一共九天他真的会累死,难怪古代有学子考着考着被冻死累死的,题量大的惊人啊!也难怪上头不允许哥儿来考,正常的汉子都有点受不住,何况单薄的哥儿!
杨寒文,秦怀玉和杨寒衣分散不同考场,每个考生一个房间,吃喝拉撒都在小屋子里,设配齐全,吃的从小窗户送进来,一考就是九天,杨寒衣有些坐不住,浑身疼,更多的是受不住放下狭小的局促感,毛笔字写的他手肘疼,越发怀念前世的考试制度。
樊默言每日负责给三人送饭,杨寒衣的饭中这次不光有猪蹄,还多了碗莲藕排骨汤,喝上汤时,杨寒衣整个人都满足了,只是好奇樊默言在哪里弄的这么好的食材。
这中间金陵知州作为巡考员来过两次,特意看看有无作弊现象出现,并问了下樊默言一些问题,樊默言都悉数说了。
考场外和考场内人煎熬九日,终于完工,贡院开门后,学子们个个一脸憔悴的出来,杨寒衣脸色泛白,先前两个月养的肉都尽数还回去了。
樊默言上前扶着他,杨寒衣说:“回去……回去……我扛不住了。”
杨寒文秦怀玉要过来说话,考场上一片乱七八糟,七嘴八舌。
杨寒衣大声道:“赶紧回去,这里说话不方便,休息好了说什么都成。”
樊默言微微一笑,道:“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杨寒衣说:“和我前世高考题差不多,稍微……稍微简单些,都是治国之策。”
樊默言说:“能中不?”
杨寒衣哈哈笑,说:“中肯定能中,不晓得能不能中前三?”
樊默言道:“前三中了有什么好处?”
杨寒衣笑道:“乡试第一是解元,第二是亚元,第三四五是经魁,第六名为亚魁,只要考中的统称举人,以后出去都有面子的。”
乡试相当于省级考试,能中举的地位都不一样,会试的时候竞争更激烈,但只要考上,都是光宗耀祖的事。
樊默言有些不懂,说:“都考的什么?”
杨寒衣说:“天文地理、治国之策、经史子集、各国八卦……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考的。”
樊默言不太懂。杨寒衣说:“就是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樊默言摇头,说:“好深奥。”
杨寒衣说:“你别操心这些,文化人喜欢搞这些酸腐的东西,《大学》和《论语》中的,还考到了《中庸》,我记不得了。”
樊默言和杨寒衣一路念叨,回到梅客居,朱大义却在屋里,杨寒衣煮茶,问了朱大义武考怎么样,朱大义笑呵呵的,有望中榜。
秦怀玉和杨寒文后脚跟进来,杨寒衣瘫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杨寒文和秦怀玉也累的不行,喝了杯茶,和杨寒衣对着答案,谈论考试,等着成绩出来。
杨寒衣超级感谢他前世历史老师和语文老师,当初逼着他背《论语》《中庸》《大学》,书法课上逼着他练毛笔字,当时上历史课,他还有些不懂宋明程朱理学,在“心学”和“理学”上纠结,还骂过朱熹老匹夫。
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饿死是小,守节是大”那一些谬论让杨寒衣恨的牙根痒痒,只叹那些古董酸腐,每次上历史课,都在下面看小说,各种分心乱想。如今到这时代,细想起来,对历史老师讲的那些东西,虽不敢苟同,但用来应付考试,还是有些用的。
杨寒衣信奉儒家,讲究仁德,对“为政以德,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的理解是做人核心是“仁”,以仁德来感化人,教化人,这样世道才能和平,人心才会更善良,百姓才会信服。
秦怀玉则坚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究“经世致用”,“格物致知”,杨寒衣和秦怀玉讨论了些,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立场,索性作罢。
杨寒衣打趣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理,如果我们都能中举,以后庄子上有三个举人。”
杨寒文道:“每个区域都有名额呢,哪能我们庄子中三个?”
秦怀玉沉默了一会,说:“你们放心,我不是本地户籍,放榜后占的是其他区域的名额。”
杨寒衣惊,道:“我怎么不晓得,怀玉你原户籍是哪里的,在金陵考试,主考官没为难你罢?”
秦怀玉摇头,说:“我原户籍在帝都,在这边待了几年,暂用这边户籍,待放榜后,还是划在原户籍地。你们不用担心。”
“帝都。”杨寒衣不敢想,帝都竞争比这边还大,秦怀玉能把握中么?再联想到秦怀玉不凡的气质,像谜一样的身世,杨寒衣觉得秦怀玉家里说不定有那泼天富贵,四通八达的人脉……
只是杨寒衣累的要死,再也不去想了,当晚上床,睡了三天三夜,算是补回来一点精气神。
时光如水,十月过去,十一中旬,秋收时候,四千亩稻谷金黄一片,沉甸甸的稻穗弯腰一片,杨寒衣精神些后,便看到整个庄子的长租户流民全部出动,拿着镰刀袋子,带着草帽,挽着裤脚,顶着毒辣太阳割稻谷。
稻穗像小山,稻杆子像大山,杨寒衣像看看收成怎么样,这是他在这个世道第一次亲眼看到稻谷,再者这些人都欠着他的租子,都是钱,他不想错过。
一连七日,杨寒衣和农户们混在一起,今天这家吃口米,明天哪家喝杯茶,农户们在路边堆草垛子,笑着和杨寒衣樊默言打招呼。
这次收稻子,杨寒衣伤的厉害,被稻子割的浑身是伤,好几次差点被蛇咬,脚上都是秧碴子扎的窟窿,蚊子将他咬的都是大毒包,脸上被晒伤了好大一块,杨寒衣跟着收了三百亩地,实在身体扛不住了,脱了一层皮。庆幸农户老实,收拾完了拖到镇上谷场脱穗,扬尘,驴牛骡子齐上阵,算是将稻谷颗粒碾了出来。
这次丰收,整个庄子欢欣鼓舞,杨寒衣借了镇上的磨盘,搭在了水排旁边,借助水力磨稻谷,算是省时省力,进度快了不少。
杨寒衣最担心的就是产量,足足等了小半年,就怕产量上不去,期间一直缠着杨寒文,杨寒文被逼问的吐血,算盘都打坏了好几个,直到今日,每户人家把米扛上称,杨寒衣才知道他在这个世界里再也不会饿死了。
“六百三十五斤。”杨寒衣喜道:“是这个量,是这个量。你们圈的地那段肥些,稻谷产量高!”
周围人眼有羡慕,盯着那青年,青年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起早贪黑不容易,以后家里老小能吃饱饭了。”
“亩产三百斤以上的,全部三分租。”杨寒衣朝租户说。
租户们瞬间欢呼,杨寒衣降租这事以前没说过,这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圈地多的收入多,圈地少的收入少。杨寒文过完称,杨寒衣笑道:“亩产三百斤下的,给我两分租子罢,但明年要勤勉些,明年还有桃子梨子要去卖,大家明年还能更好!争取早些出去盖房子,好好过日子!”
剩余本就哀愁的租户听了这话,瞬间兴奋,恨不得叫杨寒衣活菩萨,杨寒衣笑呵呵的。
一袋一袋的大米被送到仓库,当夜,杨寒文算盘打得噼啪响,合计出来,四千二百一十三亩地,亩产六百算,共收二百六十万斤,光是租子杨寒衣得了一百八十万石,租户们零星送了些感激杨寒衣的,都有几千斤,杨寒衣把这些卖了,换了八百两银子。
终于熬出来了!杨寒衣将米都存在了仓库,等着以后急需用。
“这样有安全感。”杨寒衣说。
“你啊,是在家里被虐|待怕了,穷怕了。”杨寒文说:“不怪你现在这样,实在是家里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你这样我也能理解。”
杨寒衣傻笑,抱着一边的樊默言,在他怀里滚来滚去。
落叶满地,枯草飒飒,微风清寒,院中樟树下,杨寒衣依着樊默言,和杨寒文说着话。
杨寒衣的确穷怕了,因为穷,他被嫁出去;因为穷,他吃不起他最爱的米饭;还是因为穷;樊家因为银子各种算计;一切都是因为穷,他做任何事情都不爽快,春天时养着一大屋子人,为了买菜杀价磨嘴皮的情况,杨寒衣再也不想经历,为了钱各种焦头烂额的事他简直不想再去想,前世那么优渥的生活,在这个世道活的心酸,杨寒衣说不委屈是假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切算是熬了出来,真正的苦尽甘来!
过几天白露,那时山上的野枣,种的小薄荷,艾叶,野葡萄也能收一部分了,到时酿些酒,又是一笔银钱。
杨寒衣亲自打算盘,眉飞色舞,有钱后的开心放肆。他想的是把粮食存起来,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有米饭吃,其他水产副业收入够他挥霍,穿金戴银了,未来一年的银钱悉数不愁,甚至还能给哥哥供应一部分。
樊默言抱着杨寒衣,温柔一笑,小橘灯的光亮,照着他的侧脸,直叫人心驰神往。
杨寒衣意动,攀上呆鹅脖子,亲了上去。
杨寒文哼哼两声,抱着算盘进了里屋。
樊默言深情永隽:“想,进屋罢?”
杨寒衣笑着点头。
樊默言将杨寒衣抱起。
杨寒衣轻叫一声。
樊默言呼吸,瞬间沙沙起来。
床边,樊默言盯着杨寒衣的眼,温柔和疼惜交织,柔声道:“寒衣,我们要个孩子罢。”
杨寒衣有此想法,说:“从那次雁门关送你走,你给我避子茶,我就再也没碰过,你不给我避子茶,我是不会去回避的。”
樊默言搂他,说:“我一直不说这话,是怕你压力太大,不想你脸面过不去。”
杨寒衣笑道:“我不在乎那些的,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过好了便成。孩子的事有是上天福气,没有我们也不伤悲,好么?”
樊默言点头,“好,听你的。”
帘纱落下,水袖和长衫从帘中抛出。
这个夜里,杨寒衣的声音,格外醉人。
一会高一会低,一会像是高兴的唱歌,一会又像是低低的哭泣,带着委屈、撒娇。
床头小橘灯烛光颤啊颤,摇啊摇,晃啊晃。
红彤彤的灯笼光晕洒下,照在杨寒衣发红侧脸上,织就一室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