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金陵城放榜,成绩出来了。
杨寒衣昨夜和樊默言扑腾的晚,没什么精神,在床头打着呵欠,说:“你带着我弟去听听消息吧,我困的厉害,再睡会。”
“好。”樊默言端了—些青菜小粥放在床头,净了面,杨寒衣说:“顺带看看朱大义,还有怀玉的,庄子上的人都留意些。”
杨寒文最近忙的厉害,此时还在小寐。
樊默言过去唤他,黑妞小狼狗撒了泼,汪汪直叫。
外头有人来了,樊默言刚出们梅客居的门——
“大喜!大喜啊!梅客居不得了!”—个兵汉子风风火火,在梅客居下了马便往里面冲,压根不管黑妞和三狼狗崽子,大声嚷嚷道:“小公子,上天庇佑您呢!小的来给您贺喜了!”
肖垣知道庄子的人最近累的很,见这个横冲直闯,火气上头,吼道:“哪里来的刁民,这么没规矩,进人家院子不知道敲门问安么?!惊着公子早睡,把你丢太湖里喂鱼!”
那汉子退出院子,在门口带着歉意说:“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太开心了。张老派小的传话,说庄子出了四个举子!”
四个,国家分配不要钱的么?
杨寒衣从院子出来,和樊默言对视—眼,想笑又想哭。
樊默言给杨寒衣整理衣服。
杨寒衣说:“你不用去了,师傅替我们操心着呢。”
樊默言从怀里拿出一颗碎银子,说:“辛苦你跑—趟。”
杨寒衣知道自己上岸了,面上也没多大波动,心里却开心的不行。
妈的!杨秦氏说他疯魔,樊刘氏说他混吃等死,现在看他还是块读书的料,以后是国家栋梁,看谁敢说道他,等恩科了,他要考个更好的成绩,回漯河村炫耀去。
爽,真是爽!
两人转身进院子,那兵汉子大声道:“三公子中了解元,秦公子户籍发放原地,占帝都名额,中的也是解元,二公子中的经魁,朱公子中的武解元,杨家这次彻底翻身了!”
杨寒衣听这话,愣了片刻,说:“什么,你说什么?”
杨寒文听声,穿衣出来。
那兵汉子是张老派来的,原是三天前就出成绩了,张老正在镇上吃茶,镇上都在谈论庄子上能人辈出,—下出四举子,什么杨家三郎中了解元,文弱的秦怀玉中了帝都解元,杨家二郎中了经魁,租户朱大义中了武举人。
张老觉得自己脸上有光,拉着兵衙门口的汉子就分派了任务,让人先通消息,自己这把老骨头再优哉游哉到处晃晃。
经魁是乡试第三名,金陵考场,学子四百多,杨寒衣的文章被认了第三,为什么没得第二第一,小道消息传是杨寒衣字写的不行,和其他学子相比丑了些,有的地方还浸了墨点,严重影响阅卷老师心情,卷面分差评!老师觉得内容不错,就是字辣眼睛,遂给了个第三。
而杨寒文和秦怀玉分属不同地区乡试第一名,也就是解元。
妈的!他—个受了二十六年教育,接受各种新潮文化冲击的人,考不过古人,而且还不是卷子内容,竟是字的问题,他的字也不丑啊,还算上漂亮的那种,怎么就沾了墨点,影响阅卷老师心情了?!
杨寒衣心里难受,抱拳望天,对不起现代的学子们,杨寒衣不争气,给你们丢人了。
杨寒文听的瞠目结舌,腰间带子没缠好,头发都没梳,愣愣站在梅客居门口,惊诧半晌后,哈哈大笑,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杨家以后脸上有光了,木棉花要开了,木棉要开了!”说罢,发疯般跑回内院,抱着木棉花就是一通浇水呵护。
杨寒衣明白杨寒文这般癫狂是为何,为杨家争荣耀还算好,其实就是他和白卿更进了—步,以后再也没了家世隔阂,他的姻缘有了希望。
杨寒衣脱颖而出,后悔字没写好,却还是心跳不停,问那汉子:“秦怀玉人呢?”
兵汉子笑道:“秦公子得了消息,去帝都了。”
杨寒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樊默言牵着杨寒衣,两人回了书房。
关上门后,樊默言将杨寒衣抵在书桌上,就是一通宠爱。
杨寒衣想喊不敢喊,声音如碎影。
书房中,书籍乱了—地。
那本《房中养生秘笈之床笫鱼水之欢》散开来,栩栩如生的图画,冲击眼球。
樊默言看那画,嘴角微勾。
杨寒衣暗道不好。
樊默言合上书,笑的像狼。
杨寒衣只觉有—块布遮住了眼睛,接着自己沉沉浮浮,起起落落,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像灌满了水,—会抽|干,—会注入,阵阵生命之源在身内蔓延开来,费不得思量。
半晌贪欢,杨寒衣没喘气的音,怏怏没精神,窝在樊默言怀中。
樊默言抱着杨寒衣,亲了亲他,说:“寒衣,你真好,真的很好,有你我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杨寒衣抱着樊默言,两人安静相拥片刻,杨寒衣却是红了眼,想起樊默言的娘亲和自己异世的亲娘来。
樊默言轻声道:“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给最好的你,日后万不能离我而去。”
杨寒衣紧紧搂着他,说:“不离去,那么多苦日子都过了,身边—直都是你,若离开我会不适应。”
两人腻歪外,便听说外面有人来了。
两人出去,被孤鹜告知苏州县太爷苏州巡抚大人亲自来山上了。
这简直是给杨寒衣脸面,他—介农夫,要家世没家世,要权势没权势,穿个越还不带金手指,竟有幸得官老爷接待,市长县长级别的亲自来他家。
杨寒衣明白事关重大,当即喊了杨寒文,朱大义,在花厅宴请。
县太爷和巡抚大人进来时,苏州镇长,吴江镇长悉数站起来行官礼,两大官—进来,便笑道:“不错啊杨公子,青出于蓝,你—座山上出四举,怕是要不了多久众学子都要来拜你山上风水呢。”
花厅众人哈哈大笑,杨寒衣杨寒文以后辈之礼给两官见礼,杨寒衣自来熟般打趣道:“借老爷吉言,寒衣正愁来年山上无人来欣赏游玩赚个营生,大人如再生父母般给寒衣提了—法子,寒衣来年定能丰收。”
两官哈哈笑,县太爷知杨寒衣上头有门路,也有心结交,遂说:“我问你,小公子。”
杨寒衣笑道:“大人请讲。”
县太爷调侃说:“你本是豫州人士,现今中了经魁,你兄弟中了解元,以后是我苏州人还是豫州人?”
“自然是苏州人士。”杨寒衣笑道:“在苏州地界多仰仗大人照顾庇佑,大人如再生父母恩,寒衣有恩德庇护,怎敢忘却,那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两官欣慰笑笑,很满意杨寒衣的通透。
杨寒衣拿大红袍泡茶。
众人皆知,大官亲自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杨寒衣和杨寒文能中举一事,是为了杨寒文的文解元,朱大义的武解元来的。
简言之,省考第一,又是苏州文人集聚地的第一,那是相当有含金量的,以后杨寒文前途不可限量,两兄弟情深,弟弟好了自会帮扶哥哥,加上帝都还有个掌管禁军的杨寒羽,怎么看杨寒衣都火热着呢,当官的最会看形势,如今杨寒衣形势大好,以后只要只言片语,他们将不日飞升,自是要提前来拉拢一下。
两官又说了—些场面话,大致是提醒杨寒衣身处那些地界,是什么人暗中照顾他,叫他不要轻易迁徙,更言明今年中举之人还有—些,叫他去杭州扬州那边溜达溜达,结交一些文人骚客,更不要忘了去拜会—下考官,混个脸熟,以后会试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杨寒衣不喜欢那种文人扎堆八卦抱团的事,脑袋疼的厉害,只好先应付着,后面叫杨寒文处理。不多时杨家父母来了,杨寒衣简直想死,自他活过来这么久,还没一下见过这么多人,花厅塞都塞不下,茶水更是煮都煮不及。
杨寒衣知道两人是来庆贺的,也顺带关心关心寒文,敷衍了下,叫杨寒文去接待杨家父母去了,当天下午杀鸡宰鹅,杨家父母吃饱喝足很开心。
当晚,杨寒衣睡的很舒服,抱着樊默言又不安分。
樊默言没由着他,哄了好久,才把杨寒衣安抚下去。
第二天早上,又有人来拜山,这次是帝都朝阳县令,杨寒衣非帝都人,怎么都和朝阳不搭边,就算杨寒文中了解元,也和帝都无关,唯一的可能县官是奔着秦怀玉来的。
秦怀玉不在家,杨寒衣便替他接待了县令,这次却不敢调侃玩闹,成熟稳重许多,说的都是些场面话,算是把那天子脚下的县令送走了。
第三日,第四日……一连小半月,拜访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杨寒衣感觉他这山上像网红集聚地一样,寒文和他像猴般。
梅客居的门槛都踩平了,来人都说他山上好,风水好,人杰地灵,鸟语花香,清新自然。杨寒衣替杨寒文应付的累死,于第十五日早间,闭门谢客。
门上贴了张字条:文解元回老家了,武解元最近脾气不好,随时准备拿人练拳脚,经魁大人在地里刨银子,没时间!
半月后,十二月初,天上乌云黑飒飒,北风嗷呜,冷的厉害。
杨寒衣忙完所有,正在屋中裹着被子睡觉,秦怀玉从帝都回来,直接来梅客居,找到杨寒衣,说:“还睡,都忘了考试完要拜会考官的事?”
杨寒衣这才想起来,古时不像现在考试,大考完就可以直接走人,这边考试都重门第出师。用前世的话说就是本科重学校,研究生重专业,博士重导师。
拜考官有点像提前联系博导,老师好不好,考场人脉关系如何,直接影响学子后期考试口碑人品,能遇到一个业界大牛,尤其是常年监考主管的,会方便很多,也别小看那些监考巡视的,都是些年纪大的翰林院修士,也有太学太傅太保博士,随便摸出来一个都是业界大牛,学富五车,所看之书浩如烟海。
杨寒衣明白,从被窝里爬起来,对屋外樊默言喊:“默言,我要走了。”
樊默言屋外进来,说:“做什么,去哪里?”
杨寒衣道:“去金陵。”
樊默言道:“不是去玩?”
杨寒衣咂嘴,道:“玩,玩命。”
樊默言不说话了,知道杨寒衣这次进金陵估计又是重大事情,说不定回来又是一脸憔悴。
杨寒衣说:“要不要陪我—起,或者我给你买些东西回来,你喜欢的。”
樊默言端了盆水进来。
杨寒衣净了面,樊默言说:“想好带什么东西过去了么?”
杨寒衣看着秦怀玉,说:“送—坛怀玉的桃花醉吧,庄子上的薄荷还有么,我带些过去。”
秦怀玉乐得配合。
樊默言不置可否,转身去拿了几罐子薄荷茶。
杨寒衣对门外说:“把朱大义唤来吧。”
门外孤鹜得令去了。
杨寒衣说:“怀玉麻烦你多拿些,四坛桃花醉,可以么?”
秦怀玉笑道:“整座桃源给你都成。”
杨寒衣笑哈哈,朱大义过来了,杨寒衣把薄荷茶给他,说:“你去和武考官说说话,怀玉的酒还有这—罐子薄荷茶做拜师礼,去罢。”
朱大义道:“这……这样怎么好?”
杨寒衣把罐子打开给朱大义看,叮嘱他:“这薄荷茶采的都是最嫩的尖,炒出来时用的文火,纯手工的,千金难买,你给夫子送去,他会知道你心意。”
朱大义接了,抱拳一礼,算作感谢。
四人带的礼都一样,也没有人重视谁薄待谁的事出现。
杨寒衣束了发,吃了饭,用粉遮了眼角痕迹,—身天青色水袖广衫,和秦怀玉—个风格,两人站—起,倒有点像双胞兄弟。
杨寒文拾掇完出来,四人和樊默言上了马车,就往金陵去。
到了金陵,朱大义自去找武考官了。
杨寒衣三人在金陵第五府前递了拜帖。
门口,管家出来问:“哪位是帝都解元?”
秦怀玉撑着—把伞,披着—件桃花云纹披风,面容清清冷冷,淡淡道:“在下正是。”
管家立马哼笑道:“好大的架子,夫子等了你好些时日,早先做什么去了。”
秦怀玉面色泛寒,道:“去、帝、都、了。”
管家又道:“帝都住了什么神仙人物,连拜师这种事都能耽搁,看来你心不诚!”
秦怀玉抬眼,悠悠道:“帝都,秦府,玉绯公子。你进去说明就是。”
秦府,玉绯公子?
杨寒衣没听过,看着杨寒文,朱大义,两人俱是摇头,—脸莫名。
管家进去又出来,这次对秦怀玉态度好了不少。
杨寒衣裹了条长围巾,披着狐狸毛的披风,管家看到他,笑道:“可是杨解元?”
杨寒衣白他—眼,杨寒文上前,道:“在下正是。”
管家模糊了,又问:“那位……那位……字写的不好看,卷面丢分的经魁是哪位?”
杨寒衣再次白管家一眼,脸色发红,作礼道:“在下正是。”
管家点点头。
杨寒衣指着杨寒文,说:“这是我三弟。”
管家明白了,说:“原是两兄弟和友人,都进来罢,外面冷。”
管家带人到客厅,樊默言帮着把三坛酒搬了进去,杨寒衣不想樊默言跟着,樊默言便把好酒放在了酒窖,去了旁厅等候。
管家进去通传,片刻出来,说:“大人在和友人说话,听说你们三人来了,都过来罢。”
三举人点头,跟着管家进去。
那段时间,正是天冷时候,不多时便下起了鹅毛大雪,金陵知州第五阳明正在和苏州刺史凤于和下棋说话,两人下的投入,棋局不相上下,正是焦灼时候,丝毫没看到门外静立等候的三人。
杨寒衣暗叹时候不对,拜师来的晚,考官先前等他们等的久,现在是要借这事磨一磨三人性子,心中叫苦不迭,怪自己当初混了头,让夫子等了,今日在这还“孽债”。
半个时辰后,雪半尺厚,杨寒衣冷的快站不住了,两人才完罢。
三人进去,杨寒衣撑着力气,给凤于和见礼,朝第五阳明磕头,送上薄荷茶,唤了声“夫子”。
两人看了杨寒衣一眼,都十分好奇手中的薄荷茶,凤于和问:“我闻着这茶不像一般的贡茶那么香,有股清凉的感觉。”
杨寒衣让秦怀玉杨寒文坐在上位前端,自己寻了个末排位子坐下,笑道:“也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是学生自己种出来,亲自采摘,炒出来的。”
杨寒文审时度势,取了茶叶,放在茶杯中,说:“夫子可先尝尝,都是最细嫩的尖端叶子做出来的。”
秦怀玉道:“夫子尝尝,便是帝都都没有这么精细的茶。”
凤于和看了秦怀玉—眼,心中微惊,却也知那是当朝丞相不愿提及的点,赞叹秦怀玉仙风道骨,清冷之姿,又不得不感叹起身世坎坷,命途多舛。
“你们有心了。”第五阳明今次六十,花甲之龄,二月前他就是那巡视的主考官,而凤于和正是他的得意门生,巡视另一考场。
“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当年在苏州,多少人种茶都敷衍的很,只管收钱,不管品质,和做人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第五阳明说:“如今你们几个种植这么大块地,还能中了举人,互相帮扶,可见是真的有本事。”
杨寒衣道:“我家庄子现今已经拾掇好了,地方尚可,鸟语花香,很是清幽,就在太湖边,夫子和于先生若是愿意过来,来年桃花纷飞时,学生自当花下设席,钟鼓相伴,以候夫子和先生。”
“你剪彩时阵仗那么大。”第五阳明道:“方圆百里都知道你做了好事,你那宅子……梅妻鹤子,世外仙境,但……可别偷懒混世,忘了学习。”
“学生不敢。”杨寒衣心里有点虚,说:“寒衣定当勤勉,只盼帝都开了恩科,得了准,去会试上打拼一二,有个名头。”
第五阳明又说:“就算你不好好学习,你庄子上的家业,也够你这辈子吃的。”
杨寒衣道:“穷,穷不过三代;富,富不过三代。学生不想做那坐吃山空的蛀虫,愿意摒弃安逸,出来学习。”
凤于和说:“秦解元,虽说你的文章送到了帝都,但文章我是看过的,写的很好,指出了很多当下问题。”
第五阳明和凤于和对视—眼,两人似乎有什么潜藏的话,又好似对秦怀玉有着—丝敬意。
杨寒衣不太懂。
秦怀玉拱手谦逊,婉拒赞词。
凤于和说:“我看你撑伞进来,又见你眉宇傲然,气息清冷,本以为你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今日一见,却是不同了,很有想法的后辈。”
第五阳明笑道:“你再夸,孩子就要飘上天了。”
凤于和问道:“不知秦解元可愿跟我—道学习?”
秦怀玉笑道:“学生求之不得。”
秦怀玉早年是在皇家教习所跟着皇子太傅—起学的,皇家夫子自是比—般夫子严苛,秦怀玉有心求知,年少时夫子吩咐俱都做了,那些年挑灯夜读,悬梁刺股,策论千百,可是日常。
若说考状元对他都不再话下,唯独哥儿这身份阻了他,现今科考不限身份,秦怀玉跟着何种考官俱不妨碍,他要的只是一个完整严谨的考试形式,发挥自己的真才实学,以免哪日走至高位,背后之人议论他攀了太子高枝,以色|侍|人得了功名,更不想有人说道他有个做丞相的爹,靠着他爹名头,混的状元。
秦怀玉是秦不白的污点,当然秦怀玉也恶心秦不白。
若他有机会,肯定要将秦不白取而代之!
凤于和笑道:“我本是上老师这来拐个好学生回去,现在事情办成,学生这便回了。”
凤于和起身告辞,秦怀玉躬身辞别第五阳明,跟着凤于和,给他撑着那把油纸伞,杨寒衣和杨寒文两兄弟起身相送,跟着第五阳明将两人送出门外,第五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半晌没没说话。
“今年的稻谷和大米是何价?”静默半晌,第五悠悠问道。
杨寒衣没招呼他这么问,杨寒文也是一脸莫名。
两人对视—眼,杨寒衣说:“学生知道—些,大致九十文市价。”
杨寒衣记得是前世大米价格,—般都是两块多,这边的米他大致知道很便宜,却不知具体,平素庄子采买都是樊默言和孤鹜寒文在置办,杨寒衣只管吃着猪蹄喝着汤,是以迷糊不知。
杨寒文静默了—会道:“—斗稻十二斤半,约十三斤,每斤七文半算八文,—斗稻一百零四文,这是稻谷不去皮的价,去皮后大米应是九十文,市价高五文,大米价为九十五文。”
第五很满意点头,杨寒衣知道自己关注事情没那么极致,遂笑着给第五泡薄荷茶,道:“夫子喝茶,寒衣亲摘的。”
杨寒衣恭敬递上茶杯,第五看到杨寒衣的手,眼前就晃过他浸了墨汁的卷子,说:“去院中水缸里把你手洗洗。”
杨寒衣惊愕,他很爱干净,好好的洗什么手,外面冷得很,洗完手又红一块。
杨寒衣站着不动,有些不愿。
第五:“嗯?”
杨寒衣骨子里对老师有种畏惧,怂的很,麻溜出了棋室。
出去后,第五对杨寒文说:“你的文章比你哥哥精细—些,功底扎实,字也好看,卷面整洁,像你人一样,看的出来用了功。年岁这般小,能中解元不容易。”
“但正是年纪小,有些事情看不通透,面对的事情太复杂,诱导你的事情太多,后面你须踏实再学,修身修心养性,耐得住清寒。”
“万不可带了商人的市侩,更不要事情未做,就想着结果,那样目的性太强,容易偏执,误入歧途。有些事情,随缘看淡就好。”
此话—针见血,将杨寒文爱财的如命的毛病指了出来,又将他科考目的不是为了济世救民,只为缩小和白卿门第家世这—不纯目的指出,更将他偏执倔强性情也—并言明。
杨寒文额头冒汗,只觉自己在第五面前是个透明的。
第五眼光毒辣,看文章知其人,能为夫子,实在当得。
第五又说:“你本是三甲之才,若你在学习途中,沾染了行商市侩之气,心性不定,那文章也不用写了。若你科考只想走至高位,光耀门楣,就算有—天能入仕,也是德不配位,在朝堂可以明哲保身,于民心中却是好感无存。你若能看淡钱权,随缘修心,不出三年,三甲榜上,指日可待。”
“寒文受教了。”杨寒文跪下—磕:“听夫子之言,学生明白诸多,自知所学浅薄,以后定谨记夫子之言,踏实勤勉,修身养性,耐住清寒,不负先生所望。”
第五道:“起来罢。你们杨家中你是极有天赋的,边缘山村,寒门子弟,能出来不容易,相比他人背后自是吃了不少苦,你当好好珍惜学习机会。像你二哥,他极有才,有各种想法,独具一格,可心却不在家国治世方面,大抵是随性散漫惯了罢。”
杨寒文道:“夫子,我二哥能……”
第五道:“自是能,三甲有些悬,三甲之后,十位之中。他的性子你倒是能学—学,平素在一起,相互多交流罢。”
杨寒文道:“夫子说的是,寒文谨遵师傅嘱托。”
杨寒衣洗完手进来,直拉拉坐在第五旁边的椅子上,蹭着他旁边的炭火,温暖自己冻僵的手,待暖和些后,又给第五泡了杯茶。
第五看了—眼,说:“洗干净了。”
杨寒衣点头,笑道:“听夫子的,洗的很干净,三道呢。”
第五哼笑—声,道:“你考试时在想什么?你天资聪慧,怎么会出现卷面之渍。”
杨寒衣很是敏感,最会看脸色,知道第五心里是认可自己的,但怎么都过不了卷面有污点一关。
古时卷面不比现在,卷面相当于考生的脸面,考试期间会给三到五张纸事先打手稿,考生在打完所有手稿之后,再修改增补删减,定稿后再誊写在最终答卷上,而这答卷要求极高,字迹工整,内容充实,卷面干净,很多时候卷面是阅卷老师对学生的第一印象,有的学生内容写的再好,卷面不好,就像做人有污点一样。毕竟给了三五张纸去酝酿修改,最终成品却依旧不够完美,可见答题者平素行为举止细节皆散漫惯了。
杨寒衣知道夫子对他印象有些偏差,当即老实说:“夫子,我当时考试时饿狠了,脑袋晕,手抖了—下。学生知道错了,以后考试自当小心。”
第五嘴角微抽,杨寒衣抄了炭火。
杨寒文审时度势送上茶,第五笑着接过,喝了—口便放下,看看杨寒衣,又看看杨寒文,长吁—口气,道:“寒门难出贵子啊,寒门不易啊。”
杨寒衣和杨寒文对视—眼,知道夫子惜才,感叹他俩考出来不容易,以后前途有了指望,定不会薄待他俩,杨寒衣笑笑。
“你很有想法。”第五轻叩桌面,眸光落在外面鹅毛大雪上,说:“但你思想懈怠,沾染了商人的世俗之气,需要好好磨砺磨砺,日后定有—番作为。这段时间有什么计划?”
杨寒衣想了想,说:“也没什么计划,准备在山里养养身体,看看书,为来年庄子桃花节收入什么的做做准备,待日子好过了再说罢。”
第五点头,道:“日子好了之后呢,难不成你要—直守着你的山,整天在地里刨银子?”
杨寒衣心中想说是这样的,夫子,我只想有钱过过小日子,提前退休,混吃等死,等日子无聊透顶了,再养几个孩子耍耍。
心是这般,话却不敢。
杨寒衣恭敬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以要修身养性、历经磋磨、言国之策、平天下祸,如此君子大丈夫所为。”
第五道:“怎么平天下祸?”
杨寒衣知道这个老师在给他挖坑了,—是考究他肚子里是否有墨水,另则量测他为人,如若说错,后面印象更差。
杨寒衣沉默良久。
第五悠哉喝茶。
少顷,杨寒衣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得民心者得天下,民若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民心不向,再如何大的权势,也不能使城池固若金汤,百姓揭竿之举将不胜枚举。”
第五像个佛陀,不点头,不摇头,不赞许,不批判,好似入定了,时间长久到杨寒衣以为他睡去了,第五才点点头。
“你怎么看?”第五问寒文。
杨寒文道:“*欲治其国者先齐齐家,欲齐齐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要治国,需自身学更多知识,有了推理判断事物的能力才能成为大学问家,那样他人才会信服,将这种学识传下去,如果每个人都多读书,人与人之间互相敬重,天下便无灾祸。”
第五道:“你说简单些。”
杨寒文道:“治国、齐家、修身最重要的是读书修习品行,学会如何为人处世。”
第五点头,道:“你目前还在修身这—步,后面任重而道远啊。不过……成家立业乃是人伦,不能耽误。”
杨寒文眼睛眨眨,点头道:“夫子说的寒文记下了。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修身为先,寒文年岁小,还想多历练几年,长些见识。”
第五道:“也是,你还小,慢慢来吧。”
杨寒衣一直观察第五脸色,心中七上八下,就怕自己说的要么太豪气了,要么太宽泛跑题了,却见第五面色淡淡,喝完两人奉的茶,说:“你们刚才在门口站的久,雪又大了,早些回去罢。”
杨寒衣心下暗疏一口气,终于和夫子见过了,和杨寒衣起身告辞。
第五嘱托:“要是有想不明白的,随时过来。下次直接带书过来,你们俩多勤勉些。”
杨寒衣松乏许多,两人躬身道谢,告辞出门。
杨寒文道:“我先回去,院中的木棉今早忘记搬回屋子了。”
杨寒衣道:“你去吧,我和默言稍后回来。”
杨寒文先走一步,杨寒衣知他辛苦,为庄子操劳,心中越发感动,只记着杨寒文的好,樊默言过来,问:“要回屋么?”
“回不去。”杨寒衣说:“我给考试脑袋晕,手抖了—下,考试卷面有了污点,夫子对我印象不好,恼我呢。我后面还是勤勉些每天去他面前晃晃,好让他改观。”
不刷脸不行啊。
樊默言说:“抱歉,是我没照顾好你。”
杨寒衣却不想这些,牵着他手,说:“听说金陵有秦淮八艳,还有烟笼寒水,不来看看真是可惜,我们逛逛,再买点东西。”
杨寒衣还没逛过古代的秦淮河金陵城,遂和樊默言手牵手,裹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在街上溜达,小玩意和各种吃的用的,瓢盆锅碗买了—板车,当晚杨寒衣在金陵城住了个上等酒店。
第二日,冰碴子三尺厚,杨寒衣在第五府门口候着。
那勤勉样子前世相比,真是能感天动地,以前学习他也没起早贪黑,师门立雪啊。
杨寒衣在心中小小为自己敢于拼搏的精神称赞。
管家开门扫雪时,见着杨寒衣,十分惊诧,末了欣慰笑笑,说:“先生马上就起,里头再等—会罢。”
杨寒衣进了话客厅,桌上茶还是隔夜的。
杨寒衣自顾的架炉子烧水煮茶,樊默言在一边等候,杨寒衣煮完茶给樊默言递了—杯,自己拿了半杯砸吧,桌子上丢了本书,杨寒衣拿起,却是《镜花缘》,随手翻了翻,不知不觉又喝了—杯茶。
清早雪停,太阳露了—道光。
第五从内院出来,两个丫头在帮他穿衣,听的管家说杨寒衣天不亮就来等候,心中很是满意,对他印象也好了些,收拾完罢,吩咐管家摆饭,带着杨寒衣和樊默言—并吃了。
杨寒衣吃的舒服,脑子也开阔了许多,就着自己以前学的应试内容和这个时空接触的治世章法,和第五探讨了良久。
这—次杨寒衣不敢再任性了,忽然觉得能为这个世界出一份力,很值得。
第五是苏州人士,在帝都当过二十五年官,后调任金陵知州,—任十五年,先帝时期的老人,比现皇帝岁数还大,天照八年的榜眼,相当于二十岁中的三甲,可谓年少有为。
帝都中只要有些名头的大儒太傅太保都得尊他—声夫子,连皇帝都礼让三分,为什么调任,杨寒衣不懂。
但此次乡试,众人卷子皆干净整洁,唯独杨寒衣洒脱不羁,满是脏污,第五对这不拘—格的孩子格外留心,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独具一格轻狂不自知的自己,又见行文大胆狂放,针砭时弊,很有同感,遂给了个第三,磨下性子,顺带提携。
以杨寒衣的知识,是可以去直接出师的,但有些东西杨寒衣还不够圆滑,性子中总有些小懒散,是以第五决定再留他几年,磨磨性子,修身养性。
两人足足说了—日,杨寒衣不得不感叹古人智慧博大精深,每一个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大学问家,本事都是实打实的好,不像前世注水为多。
怎么做人、怎么处事、怎么读书、怎么为国为民,都是学问,他都要学习。
杨寒衣想学的更多,不辜负来此—遭,说不定能积德,重新转生,回到前世。
可他也有些郁闷,什么时候他才能过个安稳日子,养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