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琴气得要发疯，围观的却只是意犹未尽咂咂嘴，丢下结论：“就是连侄子的抚恤金都贪去嘛！”接着各干各的去了。
可以预见，马上全镇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方晓梅刚哭过了一场，脸上泪痕未干，可此时看着周山琴，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畅快过。
要说方晓梅嘴巴也不笨，骂起人来也是一套套的，可每次跟这个妯娌吵起来，总是落了下风。如今她有些明白了，自己吵不过周山琴，就是因为自己还要脸。
人群渐渐散去，周山琴见没人搭理她，心里更是跟火烧一样难受。转眼看林沐心搀着方晓梅要走，立刻转身扑了过来要打架。
于是林沐心眼睁睁看着她张牙舞爪扑来，破布随着她的动作扬起，接着……扑了街。
林沐心：“……”
方晓梅：“……”
周山琴脸朝下趴在了尘土飞扬的地上，发出“哎哟哟”的痛呼，而她背上，一个二八大杠的车轮子正死死压着，让她动弹不得。
林沐心的眉毛因为这一幕扭了扭，古古怪怪笑了一声。
她本不想笑，但是实在是太好笑了。
骑着二八大杠的军装男人似乎也很意外自己压了人，可不知有意还无意，他竟然不是下车查看，而是又直接往前骑了一段。
这下，周山琴的背上结结实实轧了道车轮印子。
骑过去了，这人才下来支好了车，大步上前，一下把周山琴从地上提了起来，嘴里说着：“没事吧同志？你咋躺地上呢？我这骑车都没看见你，多不好啊。”
周山琴已经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了，她觉得肋骨疼得要命，恐怕是断了。
见她这样，军装男人急忙抖了抖周山琴，“坏了，这是不是要讹我啊？我这刚拿到退伍转业费呢。”
他转头看林沐心，一脸诚恳地征求：“对吧？她刚才还生龙活虎呢，怎么我骑车一来，她就躺地上？搞得我都没看到她……”
林沐心顿时瞳孔地震，半晌才道：“……对，她就是想讹你。”
方晓梅还没搞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啥，只吓了一跳，犹犹豫豫转头看女儿，却见女儿小脸一片严肃，便也默默住了嘴。
她也不是傻，周山琴倒了大霉了。
“那咋办？”军装男人又说。
林沐心觉得他就是故意问的，心想我哪知道咋办，撞人是你撞的，碰瓷也是你说的，我干啥了我，干嘛要问我？
虽然这么想着，林沐心还是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笑：“那……就放这儿吧。”
反正她也没那个普爱的圣母心，甚至还想鼓鼓掌。
“你说得对。”
男人从容点头，把周山琴在路边丢下，又转身对林沐心说，“同志，你可要给我作证。”
他就跟生怕被讹上似的，还要叮嘱一句。林沐心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觉得刚才自己真的太温柔了。
瞧瞧这位，林沐心自愧不如。
“我叫章豫，同志你好，你叫什么？”他又问。
章豫比林沐心高了一头，林沐心不得不仰头看他，逆光下这男人穿着一身军装，帽檐压得低，光看周身气质是磊落刚正，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
只是林沐心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对方肚里的馅儿，是芝麻的。
“晓梅，心心！”
还不等林沐心开口，不远处冲来一个人直接朝章豫撞上去。章豫正等着回答，一时不差，还真被撞了个趔趄，帽子都歪了。
林茂国把章豫撞到一边去，喘着气还不忘按住母女两的肩把她们往身后藏。他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斑白的鬓发边都挂着点点汗珠。
“茂国啊……”方晓梅找到了主心骨，眼眶又红了。原本双手抓着女儿手臂的她腾出一只手握住了丈夫那布满青筋的手，还未出声，眼泪又流了下来。
林茂国的手颤抖着，咽了下口水才赶紧问：“没事吧？”
“妈好像受了点伤。”沐心赶紧说。
“哪儿啊？”林茂国弓着腰上下查看，看到妻子脸上的指甲痕，眼神就像一下被点燃了。
眼看着父亲要撸着袖子去打人，林沐心急忙拉住他，小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才把林茂国安抚下来。
一家三口这才有空闲去看身边另一人。
章豫早就站稳，还摘下了军帽。见到林茂国转头，便笑着点了一下头，当做招呼。
林茂国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之前他远远看到这个男人站在妻子和女儿面前，章豫身材高大看着就像是在欺负她们，才不管不顾的撞了过来。
结果女儿解释只是路过的军人，林茂国只得讷讷道歉。
章豫十分大度地一笑：“没什么，伯父也没撞疼我。”
林沐心：“……”
这人是天然黑吗？一定是吧？
她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章豫。他很高，妥妥一米八往上，笑起来十分爽朗，但偏偏总是给林沐心一种微妙的感觉。
长得倒是不错……林沐心又看见了他左眉眉梢，似乎是一道疤隔开的断眉。不仅如此，右眼下也有一道小小的疤痕。察言观色是她的基础技能，林沐心在心中给章豫画了一幅肖像：刚退伍的年轻军人，似乎并不是普通的义务兵，而是有真本事的。
正盯着他琢磨时，章豫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下移，给了她一个笑。林沐心顿时有种被盯上的直觉，迅速挪开目光不再去看。
谁知章豫再次主动开口：“妹妹，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有点老土……”林沐心的吐槽脱口而出，又迅速闭嘴，莫名看了章豫一眼。
真的很老土哎！
虽然我姓林，但你以为你是贾宝玉吗？
就连林茂国和方晓梅也迅速警觉起来。
“就是看着眼熟。”章豫说着，手伸进军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指着其中一人，“你看这个人是我战友，是不是和你的眼睛很像？”
林沐心警觉，用目光迅速在照片上略过，立刻惊讶睁大了眼：“哥！”
“什么？”方晓梅一听就激动起来，踮起脚去看章豫手里的照片，“军军？是军军的照片！”
“真的是军军啊！”林茂国失声，夺过了照片仔细查看。
一家三口凑在一起，仔仔细细看这张不足七寸的照片。
照片上林军笑得很开心，和章豫勾肩搭背站在一起，背景是一颗大树。
可以看得出，他和章豫的关系很好。
这照片让林沐心对章豫的印象好了一些，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剧情。
好像没看到过章豫这个名字，她稍稍安心。
只要不是剧情里的人就好，林沐心不想参和他们的事情，只想好好活着。
方晓梅又是哭又是笑的，不停摩挲着照片，努力压着哭腔道：“真的是军军，哎，我们都没见过这张呢。”
“是啊是啊，好像是军军刚去参军没多久吧？”林茂国也不停地盯着看，嘴角挂着笑。他们似乎想把儿子从照片里看出来，直接大变活人才好。
“你看军军笑得多开心呐。”
“是啊……”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话，林沐心在一旁，心都揪起来了。
她没有过孩子，可到底是要多坚强，才能在儿子过世后看到一张没见过的照片，就开心成这样？
其实林沐心知道，此时任何和林军有关的东西对两位老人来说都是毒。可他们就像是饮鸩止渴一般，舍不得放手，宁愿被这毒一遍遍的刺伤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也许只能因为是以前足够的爱，能替他们抗下此时的痛吧。
过了片刻，林茂国小心翼翼地看向一旁安静等待的章豫：“这位同志原来是军军的战友，刚才真的是对不住对不住……”
“没关系的。”
方晓梅扯了扯林茂国的衣服。
林茂国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同志今天刚到？不嫌弃的话，就来我家坐坐吧。”
其实原本他想说的是，这张照片能不能送给他们。
但是林茂国实在是脸皮子薄，不然也不会被哥哥嫂子一直打压了。最后他也只憋出一句“去我家坐坐”。
方晓梅又扯了扯林茂国的衣服。
她想提醒丈夫，家里米缸都空了，哪有东西招待呢？
章豫眼神在那照片上划过，而后抬手戴上军帽，笑道：“你们在哪个村，离这儿远不？”
“东林家！”林茂国紧张又激动，搓了搓手，“走路不到一小时就到了。”
“东林家。”章豫重复了一遍，“哦……属于林家场大队吧？那可真是巧了，我正要去那里呢！”
“真的啊？那……嘿嘿嘿……”林茂国激动的笑着，甚至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枪不停搓弄。
他太紧张了，而且迫不及待想从章豫这儿得知一些儿子的事情。
“那成，咱们一起去，我有自行车。”章豫又主动道。
“爸妈，我把弘文叔的自行车也骑来了。”林沐心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林茂国更是开心，走一小时和骑车二十分钟，自然是后者更好。
“那妈坐我后面。“林沐心分配了一下，去革委会门口把自行车推了过来。
方晓梅一看那二八大杠和女儿的对比差就不放心了，急忙道：“这么高的车！你爸也会骑车，让你爸骑。”
“那小妹坐我后面，林伯父载着伯母。”章豫又开口，语气十分自然。
“也好，也好。”方晓梅和林茂国皆点头，他们已经把章豫当成儿子的好战友了。
林沐心却是无奈，要是他们知道把彭若萍带走的也是哥哥的战友，不知现在还会这么热情吗。
林茂国骑上林弘文的自行车，载着方晓梅先走，章豫跨上了车，回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林沐心，冲她笑了笑。
林沐心又发现了一件事：章豫在说话或者要干什么前，总是会先笑，八颗牙齿很标准的笑。
等她坐上车后座，看着章豫宽阔的后背，新的迷惑又出现了。
为啥她一定要坐章豫的自行车？
她坐爸的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