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三思陷入沉思,顺着脑海中的时间线仔细地往回数,“久别……好像有一个,久别是久别了,但说实在的,没有特别想重逢。”
虞知行一颗心七上八下,竖起耳朵的同时假装自己并不特别在意,用平淡的口吻道:“是吗,那不如说说是……”
哗啦哗啦。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棱上,收起翅膀,“咕咕咕咕”地叫了一连串。
虞知行:“……什么玩意儿?”
三思“哈”了一声,目露凶光:“好肥的鸽子,今晚就拿来红烧!”
白鸽仿佛从那目光里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伸出一条小细腿。
二人此时才看到,那饱满的羽毛下,藏着一枚小信筒。
虞知行:“……”
三思:“……”
“这……给谁的?”虞知行环视了一周,茶楼里嘈杂一片,但显然并没有人注意这只莫名飞来的信鸽。
三思盯着那纸筒上一枚极小的图案,咽了口口水:“我猜测,大概,是给我的……”
她一手抓住信鸽,从其瑟瑟发抖的脚上取下了那小纸筒,才刚一松手,那怂得罕见的信鸽便重获新生般扑腾着翅膀蹿走了。
虞知行嫌弃地挥了挥手,赶走掉落的羽毛。
他探过身来,看到那枚信筒上有一个不规则的图案,看起来像个……
“这是个什么……石头?应该不是。”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思,再抬头,不是很确定:“这怎么看上去……像颗牙?”
三思惊奇地一拍桌子:“少侠好眼力!”
虞知行觉得不可理解:“真是颗牙啊?”他再看一眼那颇为立体的“牙齿”,“还……挺逼真的。为什么是颗牙?哦对,我还没问你呢,你头发上绑的那个是什么?我看是颗真牙?”
三思把头发抓过来,将发尾凑到虞知行跟前:“喏。”
那颗牙齿雪白而尖锐,不算太细长,但显然不是人的牙齿。
虞知行有些犹疑地伸出手,捏了捏。
确实很尖。
“这是狼牙?”
“再猜。”
“野猪?”
“你才野猪。”
“你们碧霄山上难道有虎?”
“……至少我是从来没听到过虎啸的。”
“那是什么。”虞知行不猜了,“你们明宗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养的都是什么东西。”
“你竟敢对我门派先人不敬!”
虞知行不以为然:“哪位先人?”
“当然是百年前大名鼎鼎的武林共主——沉月宫主白轻墨啊!”
虞知行的脸色登时变得一言难尽:“这……这是沉月宫主的牙?你确定她还是个人?”
“你想什么呢!”三思在他胳膊上给了一巴掌,“这是沉月宫主养的那只白狐的牙。”
“噢——”虞知行拖长了音。
“那只白狐随着沉月宫主的过世一块儿走了,我太太爷爷就把那只白狐的牙给保存下来。白狐是天生的灵物,能逢凶化吉,所以我们家每个人都有一颗,戴在身上做护身符。”
虞知行顺口接道:“我怎么没见你二哥戴过。”
三思:“你当然没见过。他把自己的那颗牙送给陈情了。”
虞知行:“真是伉俪情深。行了别东拉西扯了,所以一句话,这是你们家传信的记号。快打开看看。”
三思:“……不是很想打开。”
虞知行:“?”
三思没有解释,她盯着那信筒上的狐狸牙,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半晌,才鼓起莫大的勇气,将其打开。
虞知行紧紧地盯着。
里面是一张字条——
“三儿,见字如晤。别光顾着自在,来城中,高商客栈。”
虞知行也看到了那两行字,仿若黑暗的世界里忽然照进了一束亮光:“啊,大手笔,真是大手笔,这等鬼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我们终于有地方住了,三思啊,千万替我谢谢这位……嗯?你抖什么?”
三思捏着那薄薄的一张字条,哆嗦着道:“‘别光顾自在’,‘别光顾自在’!你听听这口气,这是知道了我在外面闯祸,准备要秋后算账啊!”
“……”虞知行接过字条,觉得遣词造句都很正常,“没看出来。”
“你不知道,我高倚正师兄,他,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三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地控诉,“他和他师父南虚竹长老号称我们明宗的‘大小鬼见愁’,说一不二,睚眦必报。想当初我和付玉儿两人学‘四书’,考试的时候分工,她背《论语》,我背《大学》,不就是传了个卷子,就被罚挑水桶梅花桩扎马步还要吃一个月地瓜!一个月!”
虞知行强忍住不笑。
“这只是他的冰山一角,他们师徒二人的罪行数不胜数罄竹难书,还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分别掌管内外门事务,我们躲都没地方躲。”三思回想起自己在那对师徒手底下踩过的坑,就充满绝望,“他们俩就是无数明宗弟子心中的噩梦,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既然能跟上我的行踪,肯定知道我这一路捅了多少蚂蜂窝……完了,这回真的完了,小鬼见愁亲自来了登封,我吃一年地瓜都没用,他绝对不会轻易让我过关的。你有没有纸笔,我要先写个遗书……你又抖什么?”
虞知行低着头,双肩耸动,听见这句话,连忙抬起头,虽然正襟危坐,却没能立刻摁住上扬到抽搐的嘴角。
三思:“……你出去,不准喝我的茶!”
“不喝就不喝。我们也是时候去高商客栈了。”虞知行憋笑憋得肺都要炸了,强行正色道,“那可是我……我小叔的地盘,登封最好的客栈。”
三思十分冷酷:“没有你住的房间,死心吧。”
虞知行臭不要脸道:“有你住的房间不就行了?”
三思踹他一脚:“……你走!”
虞知行让她踹,扬眉道:“我不。”继而贱兮兮地补充道,“还不快动身,要是去晚了,秋后算账又要多添一笔。”
三思捡起行李屁滚尿流地奔下了楼。
虞知行终于忍不住,在她身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街上那一拨卖艺的人流挪到了前面一些的地方,敲锣打鼓欢呼鼓掌的声音没有先前那么震耳欲聋了。
虞知行得到了能够住进正经客栈的喜讯,连自己身上乱糟糟的香粉都不介意了。
三思来到茶楼门口,手掌遮了个棚子搁在眼睛上方,眯着眼看天,险些被那明亮的日头闪瞎。
“我们还有八文钱。”她道。
虞知行有种不祥的预感,估计接下来连这仅有的八枚铜板都要保不住了:“所以?”
“咱们买把伞吧,遮太阳。”三思慎重地提议。
虞知行:“你一个益州人,来登封,居然要打伞遮太阳?”
“我来登封是想要避暑的啊,要是想晒太阳,我还不如回碧霄山呢!”
虞知行反驳:“你来登封是看谈兵宴的。”
“一边看谈兵宴一边避暑。”
“我觉得你这个野心十分不靠谱。不如留着等打擂台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估计整个擂台都装不下你这颗野心。”
“上次展陆还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朴实美好的姑娘!”
“……”听见那个名字,虞知行觉得自己牙根痒了痒,“不就是同了几天路,你还念念不忘了!”
“展陆小师父刚正不阿、有礼有节,当然记得了。”三思扬起下颌,“你这是嫉妒人家没夸你?”
虞知行觉得自己脑门里头装着一撮小火苗,正一下一下地搓着火:“我做什么要他夸我?只要他少在我眼前晃就行。”
三思一直都不明白他对展陆的敌意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问他也不好好回答,就说句“看不顺眼”。他们几人一同出了长亘山之后,展陆就带着流澄一块儿上路去找白驼山庄的其他人了,拢共也没在一块儿待多久,可虞知行几乎是处处针对展陆,几乎就没给过人家好脸色看,这在三思看来十分莫名其妙。
虞知行这种平白无故的不快也让三思感到一丝恼火,她不想再理会,转身就走。
然而刚踏出屋檐底下,头顶上忽然罩下一大片花瓣香粉,把三思从头到脚盖了满身。
三思:“……”
虞知行:“……”
旁边被殃及池鱼的地摊道士:“……”
“应该给这位姑娘买把伞的。”那道士正是先前将镜子借给虞知行的人,此时他转过满是香粉的脸来,对虞知行传达了发自内心的忠告。
虞知行:“……”
三思仰起头,头顶上那些调皮捣蛋的小乞丐们嬉闹着晃着倒空了的花篮,三思浑然忘了方才还从人家口袋里掏了五文茶钱,指着楼上骂:“都给我滚下来,裤子扒了,看我不打你们屁股开花!”
猴儿们一哄而散。
三思拍了拍头发,抹了把脸,转过头来对道士发难:“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面对如此堪称胡言乱语的指责,那道士竟然相当没有骨气地躲到自己的招展后,喊道:“女侠饶命,天地良心,贫道可没有偷听,明明是你们说话太大声了。”
这咋咋呼呼贼头贼脑的语气,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三思抓住那招展,拉平了一看——
“三指神……药?”
招展饱经风霜,那个“药”字还是用一块布贴上去的,盖住了下面原本的字,成为招展上一块丑陋的补丁。
三思强忍住手痒痒想打人的冲动,看了一眼地上摆着的大大小小瓶瓶罐罐和随意丢在木篮子里的一颗颗小药丸,攒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卫道长,好久不见,算命不够活命,这回改卖假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