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饭店以前林谷雨没有来过,不过一眼看上去就是新盖的:两层的青砖小楼,苏式建筑风格,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头牌匾,白底黑字,“国营饭店”四个大字格外显眼;牌匾正上方是鲜艳的五角星,左侧和右侧用红漆刷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时代标语。
一层三间门脸儿,里面很宽敞,摆了十来张四方桌,墙上挂着木牌,菜单价格一目了然。
里面来吃饭的人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家里油少,除了过年很少炸东西,林谷雨秉着油多的更划算的心态,要了4根油条,2个炸糖糕,3碗肉丝汤面,狠狠心又要了4根□□花,手里的3斤多粮票就全没了。
价钱倒也还成,总共花了她1块8毛1分钱,但算上换粮票用掉的4斤麦子,林谷雨觉得有点肉疼!
这就是□□裸的价格歧视啊。
上菜速度不算慢,20来分钟所有东西全部上齐了。
林谷雨:“开动吧!”
价格虽然贵,不过,这个时候国营饭店不弄虚作假,分量给的十成十,油炸的东西也很舍得用油。
□□花足有一根玉米棒那么长,上面撒了一层诱人的白芝麻,金黄酥脆,咬上一口“嘎吱”作响,芝麻的浓香瞬间充满整个口腔,口齿留香。
炸糖糕油汪汪的令人心喜,色泽金黄诱人、外皮酥脆、里面香甜软糯,咬上一口,嘎吱作响,黏黏的白糖芝麻流心馅儿,能甜到人心底去。
油条黄澄澄,酵母香味在油锅里被充分激发出来,历经数次翻滚,变的松脆有韧劲。
大灿和二灿咬着糖糕,小嘴被里面的糖心烫的吱吱叫,都不舍得放下等一会儿再吃,实在是太香了。
肉丝面虽然没有几根肉丝,不过确实用标准粉和面做的,比农村自己磨的面口感细的多,麦香浓郁,一大海碗装的满满的。
柳谷雨挑了几筷子面条给柳东睿,“这饭店太实诚了,这么多我根本吃不完,帮着分担点。”
一家人正吃的热热闹闹,忽然门外停了一辆军绿色吉普汽车,从里面下来几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菜单,冲后厨吆喝了一个名字,就找了个最大的桌子坐了下来。
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后厨过来三个人,端上了四个炒菜,几碗面。
那厨师态度意外的很好,“您几位来啦?厂里的事儿都忙完了?”
边儿上一个小伙子随意的说:“哪儿能完呀,这不,水泥厂快建完了,又要在建火电厂职工宿舍,我们忙着呢。”
那厨师笑眯眯的,语气更殷勤了,“小哥,上次我说给我小妹找个厂子里的活儿·······”
坐在中间那个人点点头,“门路倒是有,有一家绝户的,闺女生病死了,没人接班,要300块钱就能把这个名额让出来。哦,对了,得是城市户口啊,农村户口要500,还只能当临时工。”
300块钱换一个工作,林谷雨有些唏嘘不已。
那厨师面上有些为难,300块钱可有点多,像他这样的工作算是不错的了,除了一家子吃喝,也得好几年才能攒够呢。
“上次,小哥几个说城里招工的事儿,不知道还有信儿没?我妹妹是初中毕业,说不定能考进去·······”
坐在最外面的那个小伙子,这时候吃完了面,擦擦嘴,拍着厨师的肩膀,说:“老李啊,一个厂才招几个人,里面复杂着呢,哪能轮到你妹呀,还是花钱能省事儿。”
等那群人走了,一个年纪大点的职工劝老李,“300块钱可太多了,让你妹考一考试试,这回咱们县城搞大y进,新建了那么多工厂,听说能招不少人呢,万一考上了呢,别花那个冤枉钱了。”
另一个人也劝他,“听说这回不但城市,还要从农村招不少人呢,他们几个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老李愁眉苦脸,他妹妹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吃白饭,上半年要进国营商店,被人给截胡了,老婆孩子脸上都不好看,他就想哪怕搭点钱,给妹妹找个工厂里的活儿,虽说不如百货大楼清闲,但胜在稳定工资高,可没想一个名额要这么多钱。
他捶了下桌子,下定决心,“300就300吧,要是真能给找个正式工,我也认了。”
等那几个厨师去了后头,林谷雨感叹:“这300块钱可花的不太值,到时候精简人口再给精简下去,可亏大了。”
柳东睿摇摇头,说:“精简的基本都是从农村招过来的,到农村可以从事体力劳动,保证基本的生活。再等几年,才会有大规模的上山下乡,把城里的闲置人员安排到农村去。”
“你现在想不想进城?咱们两个去,肯定一进一个准,孩子也能走关系依靠进城。”柳东睿问她。
“那还是算了,”林谷雨说:“我没觉得往后几年咱们在城里能觉得比农村日子好过多少。”
去工厂干活还是算了,她这种自由散漫的个性,受不了工厂那种约束,另外,时间上也不合适,现在进了城,大灿和二灿刚好赶上上山下乡,与其到时候不知道被送到天南海北的地方下地干活,还不如在柳河大队呢。
再说,柳东睿管着大队的砖瓦厂,生产队给补的工分多,马上又要进公社农技站,也是有工资可拿的,不比当个流水线工人强多了?
林谷雨一家子吃完饭,拎着今天的收获就往县委大院赶,走的时候没想到今天会买自行车,柳建华他们估计还在等,得过去跟他们说一声。
隔的老远,柳建华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骑车一个崭新的洋车子,在马路上那叫一个显眼,经过的地方老多回头看的了。
他还想呢,这城里人就是比农村有钱,都趁上洋车子了,再一看,那车杠上两个小子,笑嘻嘻的冲着他的方向喊:“建华爷爷!建华爷爷!”
可不就是柳东睿家的大灿和二灿。
柳建华一个腿软,差点没从车辕上摔下来。倒也不必这么讲礼貌,他还想找个媳妇儿呢。
等柳东睿到了跟前,他先跟两个孩子商量,“大灿、二灿,以后出了村子,不用喊辈分,叫我名字就成,哈!”
林谷雨小心从后座上下来,笑着对他说:“你别不高兴,这儿没啥姑娘。”
柳建华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自行车上,绕着车子转了好几圈,东摸摸西看看,嘴里赞叹不已:“大林子,你这可真太可以了!咱们大队头一份呀,厉害厉害!得不老少钱吧?”
林谷雨:“那可不,真是贵的要死,148块,一厘都不带少的,喏,加上这个收音机,要250块呢,我俩把家里给翻出来还不够,我还跑我娘家借了一百多。”
这两个东西这么轰动,肯定瞒不住,还不如先说出来呢,爱说啥说啥去,家里折腾干净了,想来借钱,那是不可能的。
柳建华摸着心口,吃了一大惊,村里人都说大林子媳妇儿手面大,看来一点没说错,好几百块钱,说花就给花了,钱不够,还敢出去借去!
也亏的她娘家条件不错,要不,能让闺女这么折腾钱玩?
厉害!厉害!自己要是有一个这么能花钱的媳妇儿,呃,算了,还是过几年再想结婚的事儿吧。
这时候,正好柳光耀和李从喜两个人从院子里走出来,看他俩低沉的脸色,不怎么像是好事情。
县委门口不好说话,柳东睿就慢慢蹬着,跟在骡子车的旁边,听柳光耀和李从喜说今天开会的事。
柳光耀:“主席到咱们省来视察,在火车上接见了咱们先第一书记马如山,不知道马如山是怎么说的,今天开这个电话会议,就是让每个公社每个大队,向主席同志宣誓,保证今年秋粮的亩产不低于2000斤,还不能算上红薯。”
林谷雨失声大喊:“不算红薯,还2000斤?想啥呢。”
李从喜唉声叹气,“这个亩产量应该是马如山根据下乡时看到的情况预估的。副书记让每个大队长都要发誓,不说就是不支持大y进,不尊重主席同志,是消极偏右,劝我们要紧跟形势。”
会议室里乱成一圈,没有红薯他们就是再怎么干,也完不成啊。
可副书记还是那句话,“要敢于解放思想,打破传统认识的束缚,现在可不是保守的时候。”
不说连会议室的门都离不开,上茅房都不让去,有的人憋不住就只好说了。
再说,总不能让主席同志在电话线那边等着他们吧。
最后柳光耀还是说了,不管咋样,那也是秋收后的事儿了,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了吧。
林谷雨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几句话打击的七零八落,一路上,除了骡子叫,连个人说话都没有,大灿和二灿看见大人们不高兴,一声都不敢吭。
刚才她还在想呢,城里的全面大y进跟农村比看起来还要疯狂,这会儿,呵呵,五十步笑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