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1 / 1)

十一月初十这日,难得阳光和煦,一扫连日雨雪积下的沉郁之气,连廊下的雀儿也欢快地叽叽咋咋起来。

孙婵觉着有些聒噪,闭了门窗,拿着书房里找来的,关于星宿八字玄学的书,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翻看起来。

先前文昭玉说要在她这屋里挖地道,不那丫头是不是一时兴起,她不知从哪儿寻到块木板,盖在被掘开的土堆上,再铺上一层雪,待她走了,院子里也恢复了原样。

孙婵也就随她去了,所幸她已在谋划年后便和爹娘假死离京,把这屋子掘个底朝天也没什么。

没想到她还真有些毅力,隔几天便到这儿来拿着铲子哼哧哼哧地锄地。每次等她来了,孙婵只好先让碧茹和青蕈避出去。

今日天气明朗,文昭玉一大早便风风火火大步流星闯进她的屋子。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婵姐姐有话说。”清亮的声音把孙婵从睡梦中唤醒,只见她脱了披风和披帛,扔到外间的软榻上,走进里间对着她的梳妆镜把满头青丝扎成一个花苞,往手心呵了口气,双手搓了搓,又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等等,我前几日问你的事呢?”这丫头进她这屋子,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孙婵有些头痛。

“哦!我给忘了。”文昭玉走回她的床榻前,轻声道:“我那嫡表哥的生辰是,升平二十年的除夕,或许是卯时,我娘说的,她也记不太清了。”

外头的锄地声悉悉索索,合上窗子也无法阻隔,孙婵晃了晃脑袋,捏紧手中泛黄的书页,想着升平二十年……

升平二十年,这一年大梁境内发生了一场大灾荒,饿死了上万百姓,她爹孙文远因为救灾有功被提拔,一路平步青云。

升平二十年除夕,宰相府的嫡子诞生,然后莫名从众人面前消失,也许有人知道,却没有人敢提及。譬如美玉堕入尘寰,覆上一层诡异朦胧的面纱。

昨晚她问了她爹孙文远,他回忆半晌,道:“多年来也有几回,我曾听同僚议论,大都遮遮掩掩,讳莫如深。他们说……那孩子已经死了。相爷放不下他,只当他是失踪,不许任何人到他面前说一个‘死’字。”

“我想,那孩子该就是死了,相爷有些心疾,连带着傅祎也疯了,总认为他没死。”他吃了一大盘盐渍鸡爪子,吮了吮手指,“你是不是觉得,荀安与这事有关?先前我也查过,总是毫无头绪,知道荀安身世之人都已经死了。”

“哪个高门里没有些阴私?婵儿你别想那么多,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让荀安跟咱们一块离开京城,便省掉了这许多纠结。”他翘起五根短肥的手指,用掌心拍拍她肩膀。

也许只是傅祎疑心过重,宁肯杀错,不肯放过,荀安只是一个普通人家被拐卖的孩子。相爷她是见过的,长相和傅韫一般凌厉,全然不似荀安温和儒雅,总要看到相府书房里的画像,才能确定是否与荀安有关。

孙婵翻到一页,“男命温润,女命坚韧,凤随鸾和,宜室宜家。”手指顿在纸上,轻抚墨字,软了一颗心接受这来之不易的天公判词。

昨日俞氏请来的大师进门便好一通吹嘘自己的本事,为她和荀安合了八字后,却连连皱眉,说男方命格是天煞孤星,不宜成婚,气得俞氏当即变了脸色,把他请了出去。

俞氏向来最信这些神鬼之说,难免有些膈应,勉强笑道:“原是我糊涂了,这荀安的八字,想来是荀家人胡诌的,哪里做得准呢。”

孙文远也道:“没错,咱们就自己看书,与婵儿最相配的那个,就是荀安的八字!”

这会儿孙婵用了那相府公子的八字与自己相合,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虽说荀安不一定就是他,也算聊以安慰,冲刷了昨日那个大师带来的种种晦气之感。

孙婵合上书,放在案上,哼着曲儿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后知后觉,一室清幽,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分。

软榻上的大红锦缎披风堆成皱巴巴的一团。

她放了茶,踏出房门,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架梅树下的秋千轻微摇晃。

“昭玉?”她忽然觉得不妙,因为雪地里袒露了个两人宽的洞穴。

走近那儿,可看到周围的泥土只是浅浅一层,上有一堆凌乱的脚印,中间一人宽处通向深不见底的地下,扔下一支树枝,瞬间被黑暗吞噬。

她半蹲在雪地上,沾了些被昨日雨雪冲刷过的泥土,松软湿润,斜坡处的泥土上明显有几道划痕。

文昭玉把地给挖穿了,然后掉下去了?

“昭玉,你在下面吗?”

“嗯……”似乎有些声音传来,十分不真切。

地底下应该有个很深的地窟。

孙婵沾了泥土的手指捻了捻身旁松软的白雪,瞳孔巨震。原来脑海中飘浮着的,支离的混沌的思绪,一片片拼凑起来。

……

孙文远正捏着根竹签,努着嘴,逗瓷罐里头的蝈蝈儿,俞氏单手倚在案上,面前放了本书。

孙婵急匆匆推了门,卷进一阵寒意,让正对房门的孙文远打了个喷嚏。

她对爹娘行了个礼,抓了她爹的手臂便往外扯。

“欸,你干啥呢,我的虎威将军还没放好呢。”孙文远甩了她的手,踱着小步把他极宝贝的瓷罐合上,收好。

“婵儿,拉着你爹做什么去?”俞氏问。

孙婵心里着急,勉强拉扯出个笑意,一时想不出理由,瞎掰道:“方才荀安有些头晕,我带我爹去看看?”

“荀安头晕?”俞氏放了书卷,“我也得去看看。”

“欸娘你别动,”孙婵连忙摁住了她娘,挤眉弄眼道:“是……那方面的问题,我爹一个大男人,去看看比较方便。娘就别参和了,不然,他多尴尬呀。”

孙婵默默地在心里给她的侍卫大人磕了几个头赔罪。

俞氏一脸惊讶,“请府中的医师去看过了么?那方面……不是,他那么年轻,怎么就有那方面的问题了?”

“没呢,他脸皮薄,不肯请医师。还是让爹去看看吧。”

孙文远已经收好了宝贝罐子,站在一旁听女儿瞎扯,忍不住出声道:“还走不走了?”

“快走快走,快去看看他如何了,”俞氏挥着手,边坐下边喃喃自语,“我得抽空给他熬个补汤。”

……

“怎么了怎么了?婵儿……你慢着点,歇歇,歇歇……”

出了房门,孙婵便拉着她爹狂奔,孙文远很快就扶着腰撑着腿喊着跑不动了。

孙婵扫视一周,四下无人,也停下脚步,攥着她爹的衣袖,私语道:“地下,是不是有个地窟?”

“你说什么呢?”孙文远喘着粗气,目光闪烁。

孙婵把文昭玉挖地道一事如实相告,孙文远把袖子甩了一圈,有些气急败坏,“哎呀!你你你,你怎么能让她在你的院里挖地道呢?咱们孙国公府,有条地道通向天牢?还是在你的房门外,你要如何解释?”

孙婵求饶道:“你也知道文昭玉那人,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性子,我以为她受了两次苦便会放弃,就没拦着她……等找到她,你再尽情地骂?”

他们都知道,文昭玉是文家唯一的千金,几个世家的掌上明珠,不容有失,特别是在他们府上。

孙文远垂着脸往反方向走,脚步也急了几分,孙婵连忙跟上。

孙婵跟着走进书房,孙文远站在一人高的大书柜前,叉着腰思索片刻,双手按在一个大青釉瓷瓶上,不甚放心,连连回头张望。

孙婵听到自己腔子里一颗心噗通直跳,为这掩藏在地底下、不见天日多年的秘密。

她迎着她爹的目光,捂住双眼,“你开吧,我不看我不看。”却肆意指缝大张,狡黠的杏眼毫无遮挡。

孙文远无奈摇头,踮着脚把手伸入瓷瓶,放手时书柜竟从中分开,缓缓向两旁推移。

一条阶梯,陡峭蜿蜒,通向幽暗的地下。

孙婵掩下震惊,轻手轻脚地跟在从桌上顺了个烛台的孙文远身后,他伸手拍了下墙壁,书柜在身后合上,几乎无声无息。

伸手不见五指,孙婵略为紧张,揪着她爹肩膀处的衣料。

“怎么……还有这么个地方啊?”

孙文远不答,稳稳当当举着烛台,孙婵拍他肩膀,“欸,我娘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你别到她跟前去说。”

“嗯嗯,我保证不说。”

双脚似乎触到了平地,孙文远摸索着把角落里的蜡烛点燃,孙婵好奇地打量一圈,这是个十分简陋的地窟,四面皆是赤裸的泥土,一股子经年不见阳光的霉味冲鼻,她挥着手散了散味。

孙文远推开一扇大门,竟然别有洞天,一条狭窄的通道,两旁是排列整齐的简陋床铺,若不是一两张床上放了两件单衣,床头的柜子上或有茶杯,这儿简直冷清到毫无人气。

唯一用作照明的烛火昏暗,地窟里安静地可怕,孙婵心里有些发怵,一步不落跟着她爹,再跨过一道门,一个空旷的地方,顶上通了个洞,射进一束日光。

文昭玉在光束后头,被反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块布条,见了孙婵,呜咽着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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