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里头乱成一团。
党小民跟党小丽争执不休,前者一口咬定对方找他打人,却言而无信,不肯兑现承诺。
“警察叔叔,我要报警,我告他诈骗。”13岁的男孩气呼呼的,转头就冲秦远嚷嚷。
党小丽咬定了不松口:“你胡说八道,你含血喷人。我不接受你的任何指控!”
“没错。”旁边围观的另一个女孩也气呼呼的,“我们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我们明明答应让你睡小芳跟大花,是你自己反悔的。”
党小民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声音都会喊劈了:“我疯了,我睡两个傻子?”
院长刚刚才含过速效救心丸,这会儿又感觉自己得再吃颗药了。她气急败坏:“你们在说什么呀?你们说的是人话吗?大花跟小芳是你们的姐妹,是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家人!”
党小民悻悻:“我又没睡,谁知道谁睡了。”
院长扶着头,身子一软,直接靠到了墙上。
旁边的人赶紧过去搀扶,舒颜还安慰了句她:“您先别着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党小民又嚷嚷起来:“能有什么事啊,就是她说话不算话。前面我们说好了,我给她教训那个老太婆,她就陪我睡觉。结果她说话不算话。”
这小孩大概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典型,吵来吵去颠三倒四的抱怨,就是这几句话。
舒颜的目光落在了党小丽身上,声音温和的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教训那个人吗?你认识她?”
党小丽咬着嘴唇,垂下了脑袋,过了足足好几秒钟,她才猛然抬起头:“我不认识她,不过,我恶心她。”
她眼中射着仇恨的光芒,“张口闭口她的大孙子没了,我嫌她恶心。她这种人活着才浪费呢。”
院长搞不清楚前因后果,可听了这话已经足够她怒不可遏:“党小丽,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还指使别人打人?”
更严厉的指责,当着警察的面,她都说不出口了。
院长觉得可怕,这个才12岁的小姑娘,怎么可以直接跟人做权色交易?你帮我打人,我陪你睡觉,这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人到中年的教育工作者头昏眼花,感觉自己面前的孩子看着是那么的陌生,明明朝夕相处,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们。
秦远无声地看了眼院长,在心中轻轻叹气,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别说是福利院院长,要负责这么多孩子的生活,就是普通的一家三口。父母对孩子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他曾经侦破过一个未成年人□□抢劫敲诈勒索犯罪团伙。主犯是重点中学的优等生,出了名的品学兼优。不仅仅是他父母,就连周围的师长邻居甚至同班同学,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
大概每个人脸上都有张面具,在不同的场合展现不同的模样。
党小丽像豁出去了,不再口口声声强调自己委屈冤枉,而是咬牙切齿:“她吵死了,说什么孙女儿死都不清静,带走了她的大孙子。真恶心,她就不是女的吗?”
院长捂着胸口,疾言厉色地训斥:“就算她说话没道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
“我没想理她的,是她没完没了!”党小丽小脸涨得通红,“我们在旁边逛街又没有碍着她的事情,她还说什么阴气盛,碍到了她的孙子!”
秦远皱眉头,冯家凤大概是走火入魔了。
党小丽越说越激动,眼泪都出来了:“她说女的就不该生出来,那我让她回娘胎好了!刚好党小民一直追着我没完没了,我就让他教训这个死三八!”
说话的时候她恶狠狠的,小小的一张满是稚气的脸,全是腾腾的杀气。
福利院的院长又是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秦远却冷静得很:“只有他一个人动手吗?”
党小丽抿了下嘴唇,似乎已经无所忌惮:“我也打了,我看她的脸太恶心,我踩了她几脚。这个垃圾,就应该臭掉!最不配活着的就是她!”
屋子里头乱成一团。
刚才还厉声指责孩子的院长此刻眼上全是哀求:“警察同志,他们是很乖的小孩。党小丽品学兼优,一直都拿三好生奖状的。她平常表现也很好,帮我们老师做了很多事。她就是一时间受到了刺激而已。”
院长喋喋不休,“孩子一直在福利院,肯定不是事,能叫人领养,去正常人家过日子是最好的。党小丽很优秀,既乖又懂事,按道理来说应该很多人家愿意领养她。可老是有些人嫌弃她是女孩子,不领养也就算了,当着小孩的面说风凉话。最过分的是唬人家都把孩子领回去了又送回头。”
党小丽突然尖声叫了起来:“谁要去,我才不稀罕呢,垃圾,下等人低贱,我才不要在那儿待着呢。”
秦远皱眉,开口压了压:“好了,不要吵,除了你们之外,其他同伙都有谁?你们真当我们是大晚上的没事做,上你们福利院溜达来了吗?到底什么情况,我们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有些事情是你们自己说,还是让我们把监控拿出来让你们看着说?”
院长惊慌失措:“这怎么还有其他小孩呢?我们的孩子管理都很严格的。”
舒颜看了她一眼,声音轻的跟风似的:“这要问你们自己了。”
“我!”被拦在办公室外头的一个女孩子喊出了声,“我也嫌她恶心,踢了几脚。这种人最下贱。”
她一开口,外面接二连三地响起自投罗网,不,应该是坦白从宽的声音。
每一个声音响起,院长的脸就惨白上一分。不用警察说,她也明白福利院的管理究竟存在多大的漏洞。
大晚上的这么多孩子不在宿舍里,舍管还有门卫都是干什么的?他们又是怎么出去的?
警察管不了这些,警察管的是:“你的意思是没有人指使,你们就是单纯地看她不顺眼,所以才打的她?”
党小丽倨傲地点点下巴,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跟电视上的老大一样有气场。然而不知道这些年来的国产剧就没展现出过气场还是她年纪太小,画虎不成反类犬,她的模样瞧着有些滑稽。
“我是我自己的王,我主宰我自己,我才不会受人指使呢。”
舒颜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温和轻柔:“你不用怕,警察会保护你们的,你们还小。如果有人引诱胁迫你们做任何事,警察都会为你们做主的。”
党小丽的声音尖锐起来,像针似的,扎着人脑袋疼:“她该死,她本来就该死。到了警察局我还是这话。”
她果然说到做到,正式做笔录的时候,照样坚持原先的说法。
在旁边做记录的女警察都皱起了眉头,出门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真是的,戾气好大,一句话就要喊打喊杀。”
舒颜微微侧了下脑袋,抿了抿嘴唇,没有回应。
福利院院长等在外头,看到舒颜,她立刻凑上前,满脸哀求:“警察同志,我们的孩子还小。他们打了人不应该我们赔礼道歉,该赔的医药费我们想办法赔。他们就是小不懂事,受了刺激,没控制住情绪。”
中年女警察皱起了眉毛,声音平板板的听不出情绪:“人就剩一口气,躺在医院抢救呢。你们要真表达诚意的话,先去医院把钱交了,起码得拿二十万。后面的费用后面再说。”
院长目瞪口呆,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靠着警察局的墙,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刚才还在审讯室里头日天日地的党小丽被警察带出来,瞧见院长妈妈的样子,居然红了眼眶,掉下了眼泪:“你不要管,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你说什么怪话?”院长也哭,“院长妈妈去跪去求,一定给你们想办法筹钱。只要你们好,犯了错误就要改。”
大人跟孩子都哭成一团。
中年女警察在旁边看着,叹了口气:“这会儿这小孩看着倒有点儿人气了,刚才真是瘆人的慌。说到底还是小孩呀。”
舒颜微微垂下了眼睛,轻声冒出一句:“给这几个小姑娘都做体检吧,尤其是那个小芳跟大花。”
女警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什么意思?”
舒颜抬起眼睛,目光落在她脸上,没说话。
被迫加班的小张从审讯室里头出来,一边伸懒腰活动胳膊腿,一边唉声叹气:“这世道不一样了,一个未成年犯罪团伙,居然七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这谁看了都要以为男的是头吧,结果反过来了,男的不过是个打手。”
旁边审讯室的门开了,被带出来的男孩大声嚷嚷着:“跟党小丽没关系,是我自己看她不顺眼的。我去蹲大牢,你们不要抓她。”
小张挤眉弄眼,这小子这会儿居然起了英雄气概。搞错了,小家伙,警察局可不是你英雄救美的地方。
正在跟院长妈妈抱头痛哭的党小丽抬起脑袋,恶狠狠地冲他喊:“关你什么事,我才不要你管呢。”
党小民的脸涨得通红。
大刘过来询问情况:“怎么样?医药费谁出啊?医院今天就没干别的事,光知道催钱了。没钱就不发药。嗨,舒老师,你们医院可真够狠的呀。”
舒颜看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医生护士自己掏钱给病人买药看病吗?”
大刘一噎,感觉自己说了蠢话。
小张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说那鲍国华跑到哪儿去了?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哭天抢地的把人家地皮都刮薄三层吗?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他妈这条命起码得值个几百万吧。发家致富就在此一举了。”
大刘也奇怪:“这家伙能跑哪儿去?这种苍蝇应该对钱味最敏感啊。他女儿死了,第一反应都是讹钱,他妈躺在医院,没理由他不伸头啊。”
除非,除非他有更来钱的好门路。
除非,除非他不知道自己母亲受伤住院的事。
不不敲诈伤害母亲凶手家属,那当然得盯着发现女儿尸体的人家了。
秦远从办公室里头出来,点了大刘小张的名字:“跟我跑一趟,去大王庄。”
当初,鲍甜甜的尸体可是在大王庄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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