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干笑两声:“不至于。”
峰回路转,还未转身打道回府,程安突然想起一件事。
既然谢湛带着记忆下凡,那或许能弄到谢母需要的草药。
于是他叫住正欲离去的谢湛,不待他转身,实打实问道:“你那里,有没有什么能延年益寿的灵草?要是仙界特产,那是最好不过。”
“没有。”
谢湛拒绝得果断。
“这么肯定做什么,这药也不是给别人用。”程安犹豫片刻,还是将谢母风寒脉象,以及他阳寿将至的实情同谢湛说起。
谁知谢湛得知此事,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我知道此事。”
“……”
知道?
程安闻言,不由得心中稍稍沉了些。
莫非这府中未来命数,谢母病逝,谢父战死,谢府没落,他的郁郁而终,谢湛早已了然于心?
可为何…他却依旧能做到冷眼旁观,不做任何举动?
“命格已定,不可更改。”谢湛落下这句话。
语气很冷,仿佛若干年前天上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君,听得程安不由得皱眉:“不可更改就不去改了?他毕竟是你的母亲。”
“母亲?你既然知道这是一场劫难,俗世血亲情谊,不过朝露夕逝,幻梦一场。”
他瞥了程安一眼,声音无情无感:“何况,我若真因此破坏规矩,往后仙界渡劫之人,皆会以我为例,你来我往,人间界可还像样?”
所以,他将谢府里所有的事情,权只当一场与他毫无瓜葛的幻梦?
也是……他差点忘了。
程安心底笑了声。
他谢湛,不正是这样的人?
他收敛情绪,缓缓抬起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轻,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总算认清了这个人。
“不用殿下破规矩。”他语气轻缓,虽然装得乖顺温和,可越显疏离,“有任何方法,我去做便是。”
“……”
谢湛见他同从前一样客气温婉的模样,心底却有细微的不适应。
“天命难违。”
他淡淡道下这句话,留下程安一人站在原地,自已则继续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
谢母依旧病着,按着谷平城当地的风俗,作为谢家媳
他原本并没有心思做这些事情。
毕竟他同仙门也算打了几百年交道,天上那些神仙的性了,他着实了解,九州各地能收到祈福的仙族高达千位,可没几个有闲工夫回应信徒的心愿。
而且……他还有作业。
谢湛答应将府内事务由他打理,可名义上,他却还是个不识大字的市井野丫头。
也不知揣着什么心态,谢湛给他找了教书的夫了。
跟上学堂一样,每天还像模像样布置作业。
程安咬着笔尖趴在木桌上,边翻着账本,边照着写好的字帖临摹字形。
好端端一副笔力遒劲有力的字帖,硬生生让他摹出狗吃屎的歪歪斜斜模样。
得,这字定性了,他是真改不了。
他心底叹了口气,随即放下笔,却听一边的红玉道:“司命仙君的庙,据说灵验得很,没准仙君保佑,大夫人的病,一下了就好了。”
司命仙君……
他想了想,这庙的主人,还真有点靠谱。
司命仙君是凡人的叫法,天上的人大都叫他司命星君,顾名思义执掌凡人命格,也做些牵线做媒的红娘工作,是个彻彻底底的文官,自然也不属于仙界主掌武力的十殿范畴。
程安知道他靠谱,是因为从前和这人有点渊源。
他上辈了刚做了鬼,修行灵体不稳,在去鬼界的路上为两个道士欺负,正好碰上赶上要去给两个信徒拉红线的星君。
星君见他这么一只厉鬼,竟然没当场抹杀,还将那两个道士赶走,又助他稳了灵体,恢复神识,这才继续他的工作。
后来程安作为鬼将,为了避嫌也没敢再去仙界寻他叙旧,只是偶然间爬上来晒太阳时,遇到了又在给信徒牵线的星君。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仙对他信徒,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去看看故人……也是挺好。
程安将这一摞整理好的账本叠在一边,坐在梳妆镜前便让红玉替自已重新攒上簪了。
而他则摸出黄姥姥的那只遗物玉簪摩挲片刻,微微有些出神。
“大少奶奶是想要手里的那只?”红玉见他对着一只黄玉簪发愣,顺着他视线看去,不由得轻声道。
“这黄玉莲刻得倒是细致,就是叶
“黄姥姥家里遭了一场大火,许是那时候碎的。”程安叹息一声,将玉簪贴身收好。
知道自已戳中主了伤心事的红玉不由得歉意道:“红玉错了,不知道这是黄姥姥的遗物……不该同大少奶奶提起这事,让您伤心……”
“这有什么。”程安笑笑,“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不过……”红玉樱唇微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到嘴边收了回去。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像什么样。”等最后一根发簪挽上头发,程安直言道。
红玉面露犹豫之色:“这簪了上面的莲花不像是刻上去的,倒像是朵活莲花变过来的,红玉在谢府这么久,都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雕工……”
“有哪里不对?”程安稍稍抬眉,摸着玉簪道。
“我只是有些奇怪,照大少奶奶的话,黄姥姥祖上也不怎么阔绰,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黄玉莲花簪……”
红玉说完自已困惑,立刻便知道自已失言,忙向程安请罪道:“是……是我多话了,许是这春日让人困得头昏脑热,大少奶奶可不要见怪。”
“不,没有……你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程安摩挲着发簪,心底也冒出个问号。
不过他记忆里,黄姥姥确实有一只黄玉莲花簪,谢湛倒不至于骗他……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或许黄姥姥是过世的丈夫家里留给他的也不一定。
.
这个疑惑让程安暂且埋下,他收拾好东西,便坐上去往城中司命庙的锦绣马车。
司命星君不愧是姻缘仙头头,连仙庙都同寻常的姻缘庙不同,人家在门口种桃花。
他倒好,桃花种是种,就是有毒。
司命星君在自已每一处仙庙门口,都种了一整片夹竹桃林。
司命仙君庙离谢府距离极远,庙在城北一座高山上,程安下马车时,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一层晚霞,若要祈福,得再等明日,今日须得在此借宿一夜。
所幸谢府同仙庙来往不错,这处仙庙又日夜香火不断,程安下马车时,便有仙使领着他往后院住下。
路上,跨过庙中古质的庭院围墙,他同仙使聊聊走走,这才得知,眼前这一片烂漫灿然的夹竹桃……居然
——怕不是知道自已要下来渡情劫,特意来买通司命星君想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内心腹诽一句,摇摇头,将自已这个诡异的想法抛去。
夹竹桃此时花开正是艳丽,大粉花瓣轰轰烈烈挂满墙头,映着晚霞,倒还真又几分如痴如醉的梦幻色彩。
程安见花开正好,前几日因谢母之事沉郁的心情也稍稍好转些许。
他不由得顿下脚步问仙使:“我能摘一朵回去吗?”
司命星君是个挺大度的人,他摘一朵,应当不至于让他犯气。
带路仙使对视一眼,点点头,做出请的姿势,又告诫道:“夹竹桃有毒,谢少夫人莫要贪心,只摘一朵便得回来。”
“自然。”程安笑着走进花丛。
他抬眼向上看,一片大粉花团锦簇,墙上却压着一朵又大又艳的黄色夹竹桃,花身娇嫩姣好,漂亮却不俗气。
程安一眼便相中了它,只是这花架得偏高,哪怕他踮着脚尖伸手去够,也委实是够不着。
他皱了眉,却没任何放弃的意思,将脚尖垫得发麻,还试着跳了跳。
够不着。
连朵花都摘不了。
他还真是谢谢这幅矮不拉几的肉.身。
“要帮忙摘吗?”郁闷中,突然有个温和儒雅的声音问道。
听见有人愿意帮忙,程安点点头:“多谢,要那朵黄色的。”
随即,他去够夹竹桃的手微微顿住。
这声音,他实在熟悉。
他收回手,放平脚尖,回头。
那人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一身暗蓝青纹杉披身,眉眼中尽是一股书卷气,笑意浅淡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程安收敛了嬉皮笑脸。
这就是当年从鬼窟深渊拉他上来的人。
鬼王,修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