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太太的眼睛便从杂志上抬起来,瞥了小儿子一眼,好笑道:“干嘛做出这一幅卖乖的样子?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古宜秦抿着嘴角微微一笑,在古太太身边坐下来,问道:“爸爸认识的人多,那么,认不认识华定银行的少东家呢?妈妈知不知道?”
古太太彻底将杂志放下了,盯着他打量了一阵,好奇道:“你先说说,你要认识人家做什么呢?”
我要认识人家,自然是对他很有意思啦。自己今年恰好是要毕业,之后自然是帮着家里做事,若是自家和华定银行有什么工作上的合作,大可以请爸爸为自己做一个引荐,那就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只是这话一下子倒不大好说,得想个别的由头才好。
古宜秦急中生智,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不是我想认识人家呢,是我们有一个学生社团,想请几位在社会上获得成功的优秀毕业生,来给我们做个讲学。那位梁学长正是首都大学前两届的毕业生,若是能请到他来,那再好也没有了。”
古太太的重点却不在此,挑着眉头问道:“哦?你加入了学生社团吗?学生社团总该半点活动,你怎么成天的呆在家里?”
古宜秦怕被古太太识破,咬了一下嘴唇,辩道:“我们也办活动,这一次不就是吗。办活动在精不在多哩。再说,我们今年就要毕业了,当然是以学业为最优先了。”又向古太太打保票道,“您放心好了,我的专业功课,肯定是优秀。”
这不是假话。他的国文虽差,算术却很好,自从进了首都大学的金融系,不用再考国文后,简直是如鱼得水。又他生得漂亮,不惹是生非不搭架子,很受系里教授与同学的欢迎。
古太太很怜他有些着急的小模样,忍不住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笑道:“我是担心你的专业成绩吗?我是担心你闷在家里,简直要与世隔绝了。你们办的这个社那个社的,我倒望你多多加入才好。”
此刻谈话的气氛正好,古宜秦顺势追问道:“那么,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古太太摇头道:“华定银行的经理,你爸爸倒是认识。他们的东家姓梁,是不是?只是梁家是华定银行最大的股东方,还够不上我们去认识呢。”
这一个答复,多少让人有些灰心,只是世上到底不能事事都心想事成,想到下一个礼拜六,至少还可以再看见对方,也就有些慰藉了。
这一晚一夜好梦,第二天起床是九点钟,想到自己与发小吴鹏举约好十点钟在茶楼小聚,忙不迭一通洗漱,就着牛乳吃了两块昨天带回来的山楂糕,风风火火出门去了。
他们是这茶楼的常客,跑堂的听差一见他们踏进大门,自然一路带去惯例的雅间。古宜秦来到雅间外头时,距离约好的十点钟,还有整十五分钟。他满以为自己来得足够早了,优哉游哉地将门推开,想不到吴鹏举早已经坐在雅间里头,拿着支亮金光的自来水笔,伏在圆桌上写着什么东西。
听见他推门进屋的动静,便抬起头来,将手上的笔与纸,一律收进边上的皮包里。
古宜秦好奇道:“你在写什么东西?”
吴鹏举并不明说,笑着打哈哈道:“我在写的,总归是我自己要办的事项。倒是你,最近好几个礼拜六,怎么都约你不上,有什么新活动呢?”
古宜秦道:“从上月开始,我都是在仙音园消磨半天的工夫,不过我是下午去晚上回。你要是在早上约我,我还是能到的。”
谁知吴鹏举听到这话,突然两眼放着光,将两只手掌相互一拍,口中连叫了两声“好”,把古宜秦骇了一跳。紧接着,便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张纸片,一面递过来,一面乐呵呵道:“我原本觉得此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也就不便多说,想不到你也是同道中人!那末,我是很有必要邀请你一个了。”
古宜秦一脑袋疑问,将那张小卡片接到手里细看。只见那纸,是很精美厚质的压花工艺纸,裁成名片的大小,上面写了一行小字“吟春社骨干成员”,往下又划出浅浅一道直线。他瞧了半天,只看出是一张类似社员资格的卡片,不明所以道:“这是什么意思?”
吴鹏举咧嘴一笑,道:“这还看不懂吗?吟春,指的自然是玉吟春了。她是仙音园新近粉墨登场的角儿,在几位新人物里,属她唱得最好。”说到这里,脸上显出很陶醉的神情,“那戏腔又正又足,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古宜秦在旁边拉着脸道:“不要抖文。”
吴鹏举也就不逗他,嘻嘻笑道:“我和我另几位朋友,很是喜欢她,想捧她一捧,就决定办一个捧角的社。为显示此社之正式,且我们邀请社员,是很有诚心的,便给每一位成员都发一张代表社员资格的名片。来,你在这道横线上,把名字签一签吧。”
古宜秦好笑道:“你们捧角归你们捧角,拉上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这个玉吟春。”说罢,将手上的纸片丢回桌面上。
吴鹏举不信似的瞪大了眼睛,奇道:“哈!你不认识人家吗?告诉你吧,除却礼拜二与礼拜四晚上的两场,她的戏,都排在了礼拜六的下午,正是你泡在仙音园的那段时间哩!你周周都跑去听人家的戏,还说不是她的戏迷吗?”
忽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豁然开朗,拿手指点着古宜秦笑道:“我晓得了。你是光顾着听她的戏,连名字都忘记问了吧。哈哈!宜秦啊宜秦,你可真是本末倒置了!不过从这一点也大可以看出,你是排除了种种外因,只爱她的戏哩。像你这样纯粹的戏迷,我更要代表社里邀请你了!”
古宜秦压根不觉得这玉吟春的戏有怎样的好,可经过这一番对话,他也算看出来,吴鹏举对于玉吟春的喜爱是溢于言表的。自己若直言不好听不爱听,岂不是偌大一盆凉水,直浇到他头上?那到底不好。
于是很婉转地回绝道:“最近事忙,我不凑这个热闹了。你是知道的,我本来就不热衷这样的集体活动,若是想听戏了,我自己去仙音园的包厢里坐一坐,也算是作为听众捧一捧场了。”
怕他一再地相邀,连忙又将话题带到别处,问道:“吴兄,你们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和华定银行的少东家有没有往来呢?我记得,那位梁学长在首都大学读书时,同年级的许多同学,你都是很相熟的,现在还联系吗?”
吴鹏举比古宜秦再年长两岁,虽不是首都大学的毕业生,但他好交朋友,所认识的首都大学的朋友,没准比古宜秦这个正正经经的首都大学在校学生,还要来得多。
此刻却耸肩道:“人家是怎样的大人物,又贵人事忙。就我知道的,他的朋友里,若非同他关系很好的,轻易不敢去劳动他。相反,若是他一旦答应了哪个活动哪桩邀请,稍有一点风声,个个都想加入一个,和他攀一点关系。我勉强只能算是朋友的朋友,你说,有什么用呢?”
古宜秦心中悻悻,也就不再多问,天南地北地另说了些其他的闲话。吃过中午饭,便各自回家了。
温饱思睡眠,又被外头正中午的太阳光一晒,精神更加倦怠。回到家后便换了睡衣,躺到床上午睡。睡前还在想着,没有别的法子制造会面的机会,只好再等下一个礼拜六,这回,定要做出骤然遇见老朋友的样子,去他的包厢里坐一坐!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现下满脑子装着梁晋,一入睡眠,竟真给他梦着了。
梦里,两人同处在一间小屋子里,像极了戏园子里的包厢。昏暗的灯光之下,梁晋那双墨沉沉的眸子紧盯着自己看。在他刀削斧砍般硬挺的脸上,要属眉毛生得最好,英朗至极,只是那对剑眉低低地压着眼睛,虽显得眼睛深邃,看着人时,总有种迫人的威压。
古宜秦被他看着,即便知道是在梦里,也忍不住胸口热热地跳动起来。
忽然,他结实的手臂一伸,将桌上一盘樱桃拿起来,递到了自己面前。古宜秦简直受宠若惊,连忙从盘子里捡了最上面的一颗,舍不得吃,就这么捏在手心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樱桃饱满且红,凭白增添一丝挑、逗的深意。
自己的样子势必有些傻愣,因为梁晋牵着嘴角,冲自己笑了一笑。一面笑着,一面更是整个人凑到自己耳边,像是要说什么话。
那必然是命运的指示!连老天都感动于自己的痴心,托梦来助我了!
古宜秦内心激动万分,屏着呼吸,极力地去听即将到来的真言。正是此刻,屋里像是凭空出现了第三个人,将包厢里的茶几猛力地一推,正撞到他的肚子上。
古宜秦小腹一阵闷痛,被撞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人自然也就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