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扶着李纨在炕上躺下,宝钗忙叫人倒了盏热茶来,扶着李纨喝下。
王夫人忙命人去请太医。
李纨此时已缓过来了些,闻言虚弱摇头道:“太太不必了,我没事。”
王夫人见她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悲伤,不禁满腹疑窦,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信上究竟写的什么?”
凤姐也心下疑惑,李纨素来稳重,她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难道是南边出了什么事?想到此处,忙捡起地上的书信细看。
凤姐虽没读多少书,但字还是认得的,信是黛玉写的,原来贾兰月初忽然出痘,沈颐当即命人请了大夫来看视,用了药十多日后痘疹便开始消退,不料突然又发眩晕头痛,呕吐不止,接着便接连数日高烧,如今已昏迷不醒,看了许多大夫,吃了多少药都无效验。
偏偏张神医数月前出门会友去了,听说是去了杭州一带,林如海已打发人去杭州打听消息,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人。
没过多久江家也得到了消息,颜慧急得不行,江知府召集了姑苏的名医前去会诊,也都束手无策。
之后林、沈、顾、江四家几乎请遍了江南一带的名医,却都道这样的症候极险,只能听天由命,然而再这样烧下去,就算性命保住了也要变成痴儿。
林如海见贾兰情况越发不好,心知不能再瞒下去,因此忙修书与贾政,告之始末缘由,黛玉也另写了一封信与李纨。
林如海的信送去了外书房,可巧贾政不在家,因此也无人拆看,黛玉的信则送到了内院李纨手中。
凤姐看完信,一时也惊得面色惨白。
王夫人见状,心下突的一跳,顿时猜到了什么,蓦然面色大变,焦急道:“是不是兰儿出事了?”
凤姐看着泪流不止的李纨,又看看面色焦急的王夫人,她素来能言善道,这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夫人心急如焚,又见凤姐吞吞吐吐,顿时急的不行,顾不得其他,一把抢过书信,一目十行扫过,看到‘见喜’‘高热不退,性命垂危’等字眼,顿时咕咚一声,仰头栽倒。
众人没想到李纨才好些,王夫人又倒了下去,都唬的魂飞魄散,“太太!”
凤姐等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王夫人,一面又叫人请太医,“赶紧请太医过来看看!”
一时请大夫的,掐人中的,乱成一团。
还是宝钗最为冷静,一面扶着王夫人躺平,一面命人去请太医,叫众人散开,她上前诊了脉息,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对众人道:“这是急痛攻心,一时气血壅滞,不妨事,去取开窍散来。”
周瑞家的掐了会儿人中,金钏儿也取来开窍散,探春喂王夫人服下,幸喜吞咽无碍。
片刻后,王夫人缓缓醒转,想起方才信上所言,又滚下泪来:“我的兰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李纨本就难受,闻言又忍不住流下泪来,一时哽咽难言。
房中众人无不流泪,凤姐探春等人忙上前劝慰。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话音刚落,便见贾母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进来。
原来那些家人媳妇们见李纨与王夫人先后晕倒,凤姐等人又忙叫请太医,里头乱作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连忙的一齐往前头去回了贾母。
贾母听了也十分着急,也不知有了什么缘故,便忙忙的赶过来瞧。
一进房便见王夫人躺在榻上,满面泪痕,李纨也哭的眼睛红肿,顿时又惊又急,拄拐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娘儿俩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了?!”
凤姐见状,料想不能再瞒,只是怕惊吓着贾母,斟酌了一番,方缓缓回明了。
贾母听了,惊得脸色苍白,滚下泪来:“出了这样大的事还瞒着我!”又骂贾政狠心,叫贾兰小小年纪出门,无人照顾。
贾母王夫人哭了一回,方想起吩咐下人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又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闹得荣国府中,如倒海翻江,上下不得安静。
贾政前几日被派了差事,随上官孝慈县去勘察地陵修缮一事,已多日不在家,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这会送了信去,一时半会也赶不及。
接着邢夫人、尤氏、薛姨妈并赖大、林之孝家的这几个管事媳妇,都知道了,陆续来到王夫人屋里问信。
薛姨妈等人都劝道:“兰哥儿是个有福气的,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有些不顺,不过是一时小恙,定然不会有事的。”
凤姐也劝慰道:“林妹妹信上说林姑父已经遣人去寻张神医了,说不定如今已经寻到了,或者这时已经好起来了也论不定。
兰儿打小便有出息,人人都道是文曲星的命,等日后中了状元,为官做宰,还要孝顺老太太和太太呢。”
王夫人也正在悲苦,听了凤姐的这番说话,想来倒还有理。看兰儿那个模样儿,不像是这样结果的,想罢,含泪点头道:“我一会子就去菩萨跟前烧香,只要兰儿平安无事,我情愿一辈子吃斋念佛。”
贾母也止了泪,对李纨道:“你也别急,你太太说的不错,菩萨慈悲,定会保佑兰儿的。”
李纨先时心神大乱,以为是自己的缘故使贾兰原本的命运发生了转折,这时候渐渐冷静下来,原书中贾兰可是活到青年,就算有自己这只蝴蝶,命运轨迹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改变。
据黛玉信中所言,大夫诊断兰儿得的是水痘,并不是天花,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
她努力回想前世看过的信息,因为小侄子曾经出过水痘,她特地去了解了相关的知识,普通的水痘并不严重,通常都可以治愈,却有极少的几率会并发肺炎或脑炎等重症。
只是出现这样并发症的几率非常稀少,一百个人中未必能有一个。
肺炎通常见于成人,水痘脑炎一般为三至七岁幼儿,男孩多于女孩,然而一旦发生便有可能危及性命,最常见的便是高热不退、咳喘、呕吐、头痛,若是发病期间持续高热不退,即便最后治愈,也有可能留有智力障碍、癫痫等严重后遗症。
这些都与贾兰的症状对上了,想到此处,李纨心又悬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万般念头,忽听到贾母叫人去传话给贾琏,叫他即刻收拾东西赶往苏州,心中不禁一动,思量片刻,终于下了决心,走到贾母与王夫人跟前跪下,道:“老太太,太太,让我去苏州罢。”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贾母听了叹道:“我知道你心下着急,只是千里迢迢的,你一个寡妇人家,如何出门?”
李纨红着眼眶道:“兰儿如今病重,偏我这个做娘的却不在身边,与其在家中干等,不如让我自个儿过去,到时候多少能照顾一二,还请老太太和太太成全。”
王夫人原本正低头拭泪,闻言抬起头道:“老太太便让她去罢,珠儿媳妇到底是兰儿的亲娘,有她在兰儿身边我也能安心些。”
王夫人素来重礼数,按理李纨如今是孀居身份,独自外出并不合适,只是与宝贝金孙的安危比起来,什么规矩体统的也都不重要了。
凤姐见状也忙道:“常言道‘母子连心’,兰儿是大嫂子的命根子,这会子定是心急如焚,哪里放心得下,老太太何不成全了她的一番慈母心肠。况且如今天下太平,一路上都是坐船,又有家下人等照应,自然无事。”
贾母听了思索了片刻,点头叹道:“罢了,你要去便去罢,只路上小心为上。”
李纨忙答应了。
当下计议已定,王夫人当即命凤姐去安排船只,调派人手,又叫贾琏预备行囊,一路护送。
如今阖府都忙着预备明年正月省亲之事,人人皆不得闲,如今天气愈冷,听说要出远门,不免都有些怨言。
李纨素知贾府下人秉性,贾琏又管着外务,抽不开身,况且他是隔房的小叔子,李纨又是寡嫂,身份有别,多少要避些嫌疑,一路同行终究不便,想了想便回了王夫人一声,只挑了几个素日老实本分的管事媳妇随行,又从翠微山庄叫了刘有福两口子,以及十来个身材粗壮的仆妇路上服侍。
相较于陆路,水路更方便,也更安全,虽然偶尔也有些水匪,但也只敢劫掠一些商家,富户,像一般的官眷船只是绝对不敢动手的,想当初黛玉来京城贾母也只打发了管事媳妇去接。
不多时厨房已备妥了晚饭,婆子们来请用饭,李纨哪里吃得下,随便用了点子,便赶回房收拾行囊。
因赶着起身,一切从简,李纨带着丫头们收拾了些金银细软,衣物,以及各色药材等。
这次碧月留下看家,李纨只打算带淡菊,绣竹,素云,还有梧桐几个小丫头同去。
不多时便有王夫人打发人送来了好些珍贵药材,贾母也叫人送来了两支珍藏密敛的上好野山参。
邢夫人思及李纨对自己向来有礼,素日有什么吃的用的也时常孝敬,从未厚此薄彼,心下很承她的情,且贾兰在家时也时常同贾琮一处顽,他又生的聪明伶俐,她也极为喜欢,此次虽然心中肉痛,还是开箱寻了几样人参灵芝等贵重药材,打发人送到李纨处。
余者薛姨妈、凤姐、尤氏等也都打发人送了各色药材补品过来。
不多时贾赦又遣丫头送来了几张名帖,道:“这是我们老爷打发人去甄家等世交故旧处问来的,大奶奶且带着,到了那边兴许能用得上,另外我们老爷还打发人去请了两位大夫,都是京城的小儿科圣手,已经商量妥当了,明儿便随奶奶一道去苏州。”
李纨忙道谢收下,以前她对贾赦为人多有鄙夷,此时却十分感激,不管有没有用,这份心意便已经让她十分感激。
次日一早,一切都打点齐备,预备启程。
贾母与王夫人心中俱带着悲苦,也只得强打精神,叫了跟随的管事媳妇们过来吩咐道:“一路上务要加倍小心,日后回到家后自有重赏;轮班守夜男女众人不许赌钱、饮酒,若遇风雨月黑,更要小心。”
又嘱咐李纨路上保重,万事小心,李纨一一答应了。
凤姐也携了宝钗探春等人来送行,凤姐拍了拍李纨的手,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看兰儿是个有福气的,你千万不要过于悲苦,赶紧料理起身。我不能给你分忧帮忙,总望你保重,身子要紧,切记!”
李纨心下感激,勉强笑道:“你放心,我明白。”
宝钗也嘱咐淡菊等人道:“此去辛苦,你们务要解劝大奶奶,别哭坏身子,一路上诸事都要你们当心出力。”
众人连声答应。
一路说着,凤姐等人送到二门外,眼看着众人上了车才回来。
一应行礼早已搬上船去,李纨带着绣竹素云梧桐并刘大娘等人以及家人媳妇们一船,刘有福领着护卫小厮们以及两位大夫另坐了略小些的船只。
如今正值顺风,两艘船拉满了蓬,一路疾行,日夜兼程,除了必要时候靠岸补给食水,半刻功夫都没有耽搁,自此晓行夜宿,一路顺风,终于十一月初赶到了江南。
这日行至扬州地界,正值风势甚紧,阴云布合,狂风扑面迎头,一片雷声惊心振耳。
李纨随即吩咐:“风雨甚大,稳妥为上,寻个岸头泊船歇息,不必急着赶路。”又叫重赏各船夫舵工人等。
刘大娘答应着,出去传话,刘有福站在船头上,远远招呼这边护卫们小心看顾,又吩咐船家些说话,两边船上家人、水手,络绎不绝答应。
水手们将船联住,下了梢锚,因为风大浪涌,每船加橛。
丫头婆子们俱回到舱中,淡菊素云几个坐在窗口,望那江水滔滔,忽高忽下;江心里往来船只,击浪冲破,时远时近。
淡菊蹙眉道:“看这模样一时半会儿是赶不了路了,这雨也不知道多早晚才停。”
绣竹道:“如今到了扬州,算来离姑苏也不远了,只不知道这会子兰哥儿怎么样了。”
素云叹道:“这些时日奶奶明面上虽然不说,心下却跟油煎似的,只盼着哥儿平安无事。”
三人思及贾兰,看着舱外风雨,皆默然无语。
大雨倾盆如注,一直未曾停歇,冬日天短,众人用过晚饭,都早早睡去。
只有李纨听了一宵风雨,思及贾兰,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直到夜色将阑,雨收风散才朦朦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到这个月底手头的事差不多可以忙完了,以后时间会多一点,尽量保持一周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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