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听了这话,心里方略安稳些,只是这个梦太过真实,想到方才梦中的场景,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淡菊见她额上都是汗,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洇湿了,忙叫人打来热水,绞了帕子擦了脸,重新梳洗了一番,又取来干净衣裳换上。
素云又去倒了盏热茶来,道:“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奶奶太过思念哥儿了。说来哥儿还是去年二月出的门,算来也有一年多了,怪不得奶奶记挂。”
李纨出了半日神,怔怔道:“也不知道兰儿多早晚才到。”
淡菊听了这话一愣,忙笑道:“上月初才送的信,满打满算才一个月呢,这一来一回,哪有这么快?”
原来八月林家打发人来送中秋节礼,贾母想到贾兰去江南已经一年多,明年元宵又是娘娘省亲,便叫贾政写了信与回礼一道带回去,叫贾兰年前回来。
素云闻言也忙笑道:“前儿老太太和太太还念叨呢,天气冷了河道结冻,行船不便,只怕月底也差不多要动身了。
奶奶别急,如今都九月了,想来再过一两个月哥儿也就回来了。”
李纨喝了半盏浓茶,心神稍定,叹了口气道:“你们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原著中贾兰一直平平安安活到贾家抄家,想来应该没有什么事,只是这孩子虽不是她亲生,但却是她一手抚育长大,可以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难免关心则乱。
晚间,李纨去给王夫人请安,正巧凤姐也在,正同王夫人说话,见她神色有些恹恹的,便问道:“嫂子可是身子不适,怎的气色有些不大好?”
王夫人闻言也看过来,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叫个大夫来瞧瞧?”
李纨忙道:“不妨事,只是今儿午睡时不留神,凉着了些,有些头疼,已经吃了丸药了。”
凤姐听了便道:“我那里贴头疼的西洋膏子药还有好些呢,一会子便打发人给嫂子送去。”
王夫人也嘱咐道:“如今天冷了,早晚衣裳多添些,着凉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李纨答应了一声。
王夫人忽想起一事来,对凤姐道:“目下交了冬,大家也都要添些冬衣了,可吩咐下去了不曾?”
凤姐闻言笑道:“太太放心,我前儿就已经打发人去针线房说了,按着往常的份例,活计也不算多,想来下月初就可得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忽又想起贾兰来,不禁叹了口气,道:“说来兰儿也去了快两年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这会子都十月了,按理也差不多该动身了。”
李纨闻言不禁又触动了心事,怔了怔才答道:“按着路程算,如今应该在路上了。”
想到快两年未见的孙儿,王夫人又喜悦起来,笑道:“一转眼都快两年了,也不知如今长高了多少。”想了想又忙对凤姐道:“兰儿也快回来了,他的衣裳也该预备起来了。”
凤姐忙笑道:“早吩咐下去了,料子都预备好了,只是兰儿一去两年,身量只怕长高了不少,针线上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问大嫂子的意思呢,是估摸着身量先做几身,还是等兰儿回来量了尺寸再做?”
李纨想了想,道:“不如将料子送过来,等兰儿回来了我们自己做,我房里的几个丫头针线上都过得去,横竖不过是几身衣裳、鞋袜并一些穿戴上的东西,做起来并不费事,这样也便宜些。”
凤姐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便叫人将料子送来。”
王夫人听了这话便对李纨道:“可巧我这里还有两匹绸缎,你也拿了去罢。”
说罢吩咐金钏儿:“将前儿宫里送来的那两匹缎子取来。”
金钏儿依言去了,不多时果然取了两匹料子来。
只见一匹是宝蓝色地五彩云蝠纹妆花缎袍料,缎面纹织宝蓝色地,以捻金线及多色彩绒织成五彩如意流云、灵芝兰草纹,织工细腻,设色华丽考究。
另一匹是天青缎地广绣岁寒三友布料,约莫两丈长,三尺宽,乃是以天青缎所绣制,花纹按紧身样式设计,每两幅纹样对称,用鹅黄、白、茶色、墨绿、翠蓝、深蓝、藕荷、虾青等十多种彩色绒线绣成梅、兰、竹图案,色彩斑斓,绚丽华美。
凤姐捻了捻布料,见两匹缎子趸料细腻厚实,不禁赞叹道:“这料子细腻,织工也精致,我瞧着丝毫不比江南那边进上的逊色。”
王夫人笑道:“这是前几日娘娘赐下来的,听说是粤海那边进上的新花样,统共才四匹,一匹酱色团花如意纹的,还有一匹石青色五蝠捧寿的孝敬给了老太太,这两匹我一直收着没动,这会子正好给兰儿做衣裳穿。”
说罢指着两匹缎子对李纨道:“这匹宝蓝的料子细腻,做袄儿袍子都好,这匹天青色的要厚实些,拿来做褂子坎肩最合适。”
李纨闻言忙道:“我那里还有好些缎子呢,这个就留给宝兄弟罢。”
王夫人摇头道:“宝玉的衣裳尽够了,这是给兰儿的,你给他收着罢。”
李纨闻言只得谢过,命丫头收了。
不觉已是掌灯时分,众人又说了一回话,便各自散了。
到了晚上,李纨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由得又想起了白日的那个梦,怎么也睡不着。
寒天夜漏正长,远远听得外面梆子响了两声,窗外忽起一阵风来,吹得竹枝簌簌有声。
里间屋里淡菊早已睡熟,李纨此时毫无睡意,便起身来把蜡花剪了剪,静听院子里毫无响动,干脆披衣起身,独自步出里间,推开槅扇,就在窗下的雕花小椅上坐着。
仰见夜幕深沉,桐叶枝头露出一钩新月,数点繁星,满院寂静无声,炉内香烟未烬,虽此身尚在院中,已另是一番境界。
惟听砌畔虫鸣唧唧,万虑俱生,百感交集。
李纨一个人对着夜空,想起那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贾兰还是个婴孩,一晃数年过去,如今竟有恍然如梦之感。
她以前不信鬼神,但如今经历了穿越这一遭,来到了红楼书中,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神异之事。
今日梦中所见的情景犹在眼前,秦氏亡魂入梦提醒,难道真的是贾兰有什么不妥?
李纨只是呆呆痴想,恍如梦境迷离,不觉夜深露重,浑身上下衣裳都已被寒露打湿。
淡菊起来小解,不妨见隔壁暖阁的床榻上空荡荡的,李纨不见踪影,顿时一惊,那点瞌睡也不翼而飞,忙推醒了外间的素云。
两人不敢声张,四处寻找,才在外间窗下发现了李纨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想到了白日李纨说的那个梦,心中便明白了些。
淡菊对素云使了个眼色,让她回房,自己则回屋拿了件石青色洒线披风,走到窗前,帮李纨披上,道:“奶奶,快进去睡罢。夜深了,尽在这里坐着,受了凉是要害病的。”
李纨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原来已经三更了,身上亦有些倦意,只得起身进房安歇,然心中存了事,一夜都睡不安稳,直至鸡鸣时分方朦胧合眼。
之后的日子李纨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然而一切都十分平静,江南也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才渐渐放下心来。
展眼进了十月,天气愈冷,王夫人、凤姐等日日忙乱。
园子里的各项事宜才齐备了,贾政四处检视了一遍,心下略安,又请贾母到园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些微不合之处,才敢题本。本上之日,奉旨于明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贵妃省亲。1
贾府奉了此旨,一发日夜不闲。
这一日,凤姐带人抬了几个箱子来到李纨院中,恰进门槛,便见李纨挽着家常云髻,只簪着一支赤金镶珠梅花簪,耳边青宝石坠子,上穿白绫对襟袄儿,蓝缎绣折枝玉兰银鼠坎肩,下着白罗挑线镶边裙,坐在暖阁里,正低头做针线,便笑吟吟走进屋道:“嫂子在忙什么呢?我可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李纨闻言抬头,见凤姐进来,不觉满面堆笑,道:“今儿吹了什么风,怎么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一面放下针线含笑让座,一面吩咐丫头倒茶,摆上各色细巧茶果。
凤姐在炕边坐下,指着丫头捧着的两个红锦匣子和地上了两个箱子笑道:“这是府里今冬打的头面,还有做的几套冬衣,今儿都得了,我特意嘱咐了用素雅些的料子,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李纨斟了一盅茶与她,笑道:“可是劳烦你了。”
淡菊上前接过首饰匣子,打开与李纨过目。
只见是一根赤金嵌珠宝蝴蝶簪,一根银点翠嵌绿松石簪,一对赤金镶蓝宝石镯子,两只白玉嵌碧玺戒指,一支缠珠多宝烧蓝头花。
此外还有一套五件式的银梅蝶点翠头面,这件头面通体为点翠工艺制成,先在银地子上镂雕出六角菱花纹,再施点翠工艺,并将点翠的梅花、蝴蝶贴在菱花上。
梅花的花蕊用金线和米粒珠制成,蝴蝶的触须为捻金线制成。
整套头面的配色素雅不失华丽,用料简单不失精美,极为别致。
李纨有些疑惑道:“今年的首饰怎么比往年多了好些?”
凤姐整吃茶,闻言放下茶盅笑道:“这原是老太太的意思,说年后娘娘省亲,太寒碜了不好看,因此吩咐除了官中的份例,额外再给各房主子姑娘们添置几件首饰,今年才多了几样。”
李纨恍然,心下倒也不觉奇怪,贾府素来好排场,又逢元春省亲的盛事,自然是怎么奢靡怎么来。
两人说了一回闲话,凤姐事忙,此番也是抽空过来,吃完一盅茶便又匆匆忙去了。
淡菊绣竹两人带了丫头们上来清点箱子里的衣裳,登记造册。
分别是一件品月色缎绣玉兰飞蝶纹大氅,一件宝蓝色曲水纹织金缎斗篷,一件莲青色哆啰呢对襟褂子。
另有四套袄裙,乃是一件蓝缎地绣富贵三多纹交领褙子,一条白绸平金绣花卉蝶纹百褶裙。
一件白绫绣花对襟袄儿,一件茶青色团牡丹暗八仙纹织金缎银鼠坎肩,一条白色绸绫绣蝶纹马面裙。
一件月白色竹子纹织金缎对襟褙子,一条葱黄缎绣花卉纹马面裙。
最后一套想是预备省亲当日穿的礼服,乃是一件藕荷色缎绣牡丹交领袄儿,以湖色素纺丝绸里,领口缀着一枚羊脂白玉镂空雕四合如意扣,面料为藕荷色素缎,绣着牡丹图案。
与之相配的是一件翠蓝色地缂丝八团灯景纹狐皮对襟褙子,领缘与袖口都镶着石青色织金缎边。
还有一条月白色万字曲水织金缎马面裙,前襟下幅盘饰如意云头,边饰是湖色缠枝石榴绦、元青缎绣牡丹团寿字边。
整套衣裳针脚细密,纹样配色典雅,端庄稳重。
李纨看罢,将衣裳交与绣竹收好,道:“到时候省亲就穿这身罢,你们得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料子,做一套鞋袜配着穿。”
绣竹答应一声,接过衣裳细看了一番,笑道:“想来这回针线房也是下了大功夫,这衣裳可比往常的要精致许多。”
素云等人都笑道:“娘娘省亲可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老太太和太太一再发话,凡事务必要精细些,她们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
淡菊也细瞧了瞧,道:“我记得耳房的箱子里还有一双藕荷色缎平金银缠枝牡丹的绣鞋,奶奶先前嫌富丽了些,一直压在箱底,我瞧着正配这身衣裳,省亲时穿也合适,明儿我去找找看。”
李纨对这些向来不怎么操心,闻言点头道:“你们看着办便是。”
收拾完东西,不觉已是午饭时分,李纨来到王夫人上房,只见凤姐、宝钗、探春姊妹都在王夫人屋里闲话。
不多时厨房送了食盒过来,李纨便吩咐婆子摆饭。
凤姐也在一旁看着丫头安插碗筷,忽一眼瞅见林之孝家的站在门外,手里似乎拿了封书信,神色慌张,满头大汗,似要进来又不敢进来,只瞧着凤姐使眼色。
凤姐虽满腹疑窦,却也已猜着不是什么好事,便丢眼色叫她不要进来。
哪知王夫人已经看见凤姐脸上神色改变,两眼对着屋外摇头示意,不禁蹙眉,扬声问道:“院子里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不进来?”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一声,忙拭了汗进来,觑了一眼李纨与王夫人,踌躇着将手中的书信呈上,道:“姑苏林姑老爷家来人了,这是一道送来的书信,说是给大奶奶的。”
众人闻言一怔,皆十分不解,按理林家有书信也应该呈给贾母或贾政才是,怎么会指名要给李纨?
李纨见她吞吞吐吐,面上也有些不祥,心中蓦然一突,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抢过信封,迅速拆开,一目十行看去,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踉跄,软倒在地。
众人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嫂子!”
“大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曹公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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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雨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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